33 第三十三回:賞古畫祖母思故人,獻梅花花椒……

第33章 第三十三回:賞古畫祖母思故人,獻梅花花椒……

第三十三回:賞古畫祖母思故人, 獻梅花花椒得眼緣

王嬷嬷縱有一百個不願意,也得像如意那樣滿臉堆笑應下。

三小姐張容華雖是西府的小姐,卻也曉得王嬷嬷在東府的地位, 忙道:“多謝王嬷嬷。”

衆人說笑着來到了山下,要爬幾十個臺階,臺階已經鋪上了大紅猩猩氈毯, 專門迎接老祖宗。

管着老祖宗人情往來送禮和出門的臘梅就在臺階下等候, 老遠的迎過來,“老祖宗身體硬朗,都不坐轎子了,走着來的。”

本來臘梅是想扶着老祖宗爬臺階的,看到老祖宗身邊簇擁着三位小姐, 立刻識趣的走到旁邊, 把道路讓出來,說道:“老祖宗慢點走,走十個臺階就歇一歇, 我數過了,一共有八十一個臺階。”

來壽家的繼續打趣道:“九九八十一, 這個數字好啊, 孫行者和唐僧他們去西天取經, 也是九九八十一難,咱們今天來承恩閣取經了,也不知能不能來個大烏龜, 馱着咱們上去。”

衆人皆笑。

老祖宗笑指着來壽家的, 說道:“誰去堵住這個猴兒的嘴!我重重有賞!再笑我可就走不動臺階了。”

當然沒有敢捂住來壽家的嘴,來壽家的自己把嘴捂住了,甕聲甕氣的說道:“我倒要看看老祖宗有什麽賞。”

衆人又爆笑, 老祖宗哎喲喲的彎着腰,笑道:“賞你什麽,賞你個嘴巴子!”

來壽家的放開了捂嘴的手,笑道:“我這張嘴,打小就跟着老祖宗享福,山珍海味,榮華富貴,什麽都嘗過了,就是沒嘗過嘴巴子是什麽滋味——老祖宗笑過勁了,咱們還是坐個軟轎上去吧。”

一把年紀了,走平路還可以,爬八十一個臺階怕是會累着。

這一回老祖宗不再逞強,坐上了四個轎娘擡的軟轎。

見老祖宗上了轎,無論是負責老祖宗出門的臘梅,還是後面跟着的芙蓉和王嬷嬷等,都松了口氣,她們也是這麽想的,但都不敢掃老祖宗的興致,幸虧來壽家的妙語勸谏,哄老祖宗坐了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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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時刻,這個老不死的來壽家的還是挺有用的嘛。

老祖宗有轎子坐,其餘人都要靠雙腿走上去。

承恩閣門口,如意和蟬嬷嬷候在這裏,曉得老祖宗的轎子到了,但雙目看着腳尖,就像兩根木頭似的,不敢亂動——這是臘梅要求的,待會人多,承恩閣裏沒有她們兩個看房子的站的地方,得在外頭候着,有傳喚才能進去回話。

軟轎落地,三個小姐上前,一起攙扶着老祖宗下轎,臘梅在前面引導着,“老祖宗這邊請。”

王嬷嬷早就快步走到門口,高高的把大紅猩猩氈門簾打起來,讓老祖宗和三位小姐通過,然後跟在後面也進了承恩閣,門簾交給如意和蟬媽媽打着。

如意高高打起門簾,很多人從她身邊經過,魚貫而入,最後是兩個松鶴堂的三等丫鬟,她們說道:“簾子交給我們,這裏暫時沒你們的事,都退下吧。”

如意說道:“方才臘梅姐姐說要我們在外頭候着,若有傳喚再進去回話,我們要退到哪裏去?”

那丫鬟柳眉一豎,說話很不客氣,說道:“你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反正不準在門口杵着礙事,門口門簾歸我們管,由我們決定放誰進去。”

一聽這話,如意就體會到了花椒在松鶴堂的艱辛,早上一等管事媳婦臘梅過來查驗承恩閣,确保老祖宗在這裏玩的舒坦,跟如意她們說話是有事說事,從未這樣傲慢無禮。

真是閻王易惹,小鬼難纏。

但如意不不慣這些副小姐們的臭毛病,娘說過,不受窩囊氣,都是三等丫鬟,憑什麽無辜受氣,于是如意立刻反駁道:

“我聽你的還是聽臘梅姐姐的?你在松鶴堂做事,也這樣沒有上下尊卑來着?”

吵架第一要訣:給對方扣帽子,把道理先占住。

那丫鬟沒想到在外頭還有敢頂撞自己,立刻叉腰說道:“你一個看房子的小丫頭,敢來教訓我?”

如意冷笑道:“你愛尖刺人到松鶴堂尖刺去,在我們承恩閣,你還早些個呢!我聽臘梅姐姐和王嬷嬷的安排,你把自個當頭蒜,就在門口挂着呗,還管到我頭上去了。”

這頭蒜,不,這個丫鬟氣得跳腳,“你——”

“吵吵什麽?”一個人從門簾出來,正是臘梅。

如意嘴快,好人先告狀,“臘梅姐姐要我在門外頭候着等着傳喚,這個不知怎麽稱呼的姐姐要我滾呢。”

吵架第二要訣:惡人先告狀,把對方的話進行“适當”的曲解。

我什麽時候說滾了!那丫鬟正要開口自辨,臘梅冷着臉說道:“要你在門口打簾子,你沒動手,倒是先動上嘴了,你既然有這麽多話要講,就回松鶴堂去說,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照水,你過來替她!”

照水也是一種梅花,樹枝下垂,就像雨傘的形狀,這個照水也是松鶴堂的三等丫鬟,平日裏也擠不到老祖宗跟前去,主要是伺候臘梅這個管事媳婦飲食起居,屬于臘梅培養的心腹。

叫做照水的丫鬟笑盈盈的說道:“姐姐回去吧,這裏交給我。”

那丫鬟蔫蔫的走了。另一個丫鬟見狀不敢多話,和照水一起打簾子。

如意和蟬媽媽都站在照水那邊,預備裏頭傳喚。

承恩閣裏雖然有五層樓,但只有一樓有地炕,最暖和,以上四層只是火盆熏籠取暖,所以臘梅把主要賞玩的地點就設在一樓,這會子老祖宗已經在羅漢榻上歪着了,有兩個丫鬟在捶腿。

三個小姐按照序齒在交椅上坐定,正在喝茶吃點心休息。

方才八十一個臺階把小姐們累的夠嗆!連胃口最差的三小姐都吃了兩塊菱粉糕。

如意豎起耳朵,聽着裏頭的動靜。她堅持守在門口,除了臘梅的吩咐,其實還另有緣故,那就是幫花椒找機會……。

約過了一刻鐘,小姐們停止了吃喝,老祖宗也從羅漢榻上起來了,說道:“你們來看看這些山水畫,都是米芾的真跡,早年國公爺還在的時候,就喜歡米芾的畫,那個時候只收藏了五幅,國公爺隔三差五的就拿出來瞧,有時候看的入神,連吃飯都忘記了,書童不敢催他吃飯,這時候只有我去敲他的門。”

老祖宗話裏的國公爺,當然就是三個小姐的爺爺、老祖宗的丈夫、如今葬在翠微山的昌國公張巒。

老祖宗的诰命,是昌國公太夫人。張巒生前的爵位是壽寧侯,昌國公是死後追封。女子夫死從子,老祖宗成為了寡婦之後,她的诰命本來應該跟着東府長子壽寧侯,是壽寧侯太夫人,但皇帝女婿額外開恩,封了她為昌國公太夫人,屬于诰命中的超品。

老祖宗帶着三個孫女賞畫,說是賞畫,其實在思人。

老祖宗繼續感慨道:“那時候,我還不懂畫中的精妙,覺得畫雖好看,還不至于連飯都不想吃吧。後來國公爺走了,先帝和太後娘娘把我接到了宮裏去住,我沒有帶多少東西進宮,唯有米芾的畫,全部帶走了,看到畫,就像看到了國公爺似的。”

老祖宗的語氣有些傷感,就連最愛打趣逗樂的來壽家的都安安靜靜,不敢插話,別人就更不用提了,承恩閣裏四個主子加上十幾個伺候的丫鬟婆子,一點聲都沒有。

就連門外的如意都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出呢。

約過了一刻鐘,第一層的畫看完了,老祖宗說道:“我們去二樓吧,每一層都有四副米芾真跡,一共二十副,除了國公爺留給我的五副,其餘十五副都是你們的父親在這些年孝敬我的,你們也去看看你們父親們的一片孝心。”

三位小姐一起應道:“是。”

五層樓彼此獨立,裏面是沒有樓梯的,去其他樓層,必須先出門,走外面的樓梯。

老祖宗等人要去其餘四層樓,外頭守着的照水高高打起了門簾,臘梅,王嬷嬷,來壽家等等都簇擁着老祖宗上樓。

爬樓是不能坐轎子的,只能靠兩條腿,臘梅說道:“樓梯陡,老祖宗慢點走。”

老祖宗一手扶着樓梯欄杆,一手扶着大孫女張德華的手,說道:“為什麽要在承恩閣裏賞畫呢?一層一層爬的多累,這也是為了滿足國公爺生前的心願,國公爺說過,米芾的山水畫,最好就挂在有山有水的地方,慢慢的欣賞,人在畫中,畫在山水美景中,交相輝映,方不辱沒了米芾的神來之筆。”

守在門口的如意心道:原來如此!我就說好好的畫為什麽不挂在老祖宗住的松鶴堂裏,非得大老遠又是登高又是爬樓的這麽費事!

原來都是國公爺緣故。

國公爺啊國公爺,您老一句話,我們跑斷腿。

老祖宗登樓賞畫,丫鬟婆子們抱着提着手爐、腳爐、茶盞、點心水果等等跟在身後,烏泱泱一群人,從二樓到三樓,漸漸到了五樓。

五樓停留的時間最長,守在一樓門口的如意聽到開窗戶的聲音,估摸老祖宗她們是在登樓遠眺頤園十裏畫廊的美景。

不過,只開了一會,就聽到關窗的聲音——冬天太冷,還是山頭的樓閣,即使沒有刮風也能感覺到風吹,老祖宗年紀大,禁不起。

如意在這裏當差一個月了,深知開窗後冷氣猛灌而入,幾乎瞬間就把火盆和熏籠供的暖就驅散了,裏頭冷得待不住人,一定會很快回到一樓的。

果然,如意聽到五樓臘梅說道:“老祖宗,我們去一樓吧,那裏暖和,有地炕,就是開一扇窗賞景也不冷的。”

時機終于到了!

如意假裝嗓子癢,輕咳了一聲。

咳咳!

收到了如意的暗示,坐在地炕點火口小杌子上的花椒把蒙在花枝上的布揭開了,抱着一支盛開的綠萼梅枝,從地炕臺階上緩緩走上去。

正在走下樓梯的老祖宗先是看到了一點綠色,以為自己人老眼花了,她扶着欄杆,繼續下臺階,然後看見一點綠色越來越濃,越來越大。

最後,一支俏麗滴翠的綠萼梅花映入眼簾,這時老祖宗已經走到了二樓,她停下腳步,“前頭捧着梅枝的是誰?”

花椒捧着綠萼梅枝,少女的嬌音如呖呖莺聲溜的圓(注:出自《牡丹亭》)。

“松鶴堂花椒,給老祖宗獻花,這是今年冬天梅園第一支盛開的梅花。”

國公爺愛畫,老祖宗愛梅。

看到綠萼梅花,老祖宗已經有些渾濁的老眼都有了光彩,邁着老腿走的飛快,後頭三個孫女都追不上!

花椒也捧着梅枝快步向前走了,一老一少在承恩閣門口相遇。

老祖宗隔空撫摸着梅花,“好看,每年的梅花都是從綠萼梅開始,今年天氣反常,夏天熱的太久了,梅花也開得比以往要遲一些,沒想到今天開了。”

來壽家的趕緊上前“邀功”,說道:“真是巧了,我每天都不錯日子去梅園轉一轉,看開了沒有,唯獨今天要陪老祖宗來承恩閣賞玩,就沒去,正巧就錯過了今冬第一支梅花。”

衆人聽了,心想這個來壽家的真是個有心人,別人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她都能想的周全,這樣的人不得寵誰得寵呢?

老祖宗笑道:“你的名字就叫做尋梅,還真尋上梅了,天天都去梅園逛,不過,賞花得要有緣分,你雖勤奮,但不如這個丫鬟有時運,你天天去,不如人家去一回就得了。”

如意心道:其實是我要要胭脂紅霞使了手段催開的……人為制造的緣分也是一種緣分。

老祖宗先是賞花,而後賞人,“你這丫鬟長的很周正啊,怪不得叫花嬌,果然嬌嬌俏俏的,我在松鶴堂怎麽沒見過你?”

一聽這話,衆人都笑了,來壽家的笑道:“不是花嬌,她叫花椒,炖肉的那個花椒,味道又香又麻,咬在牙齒裏,還能治牙疼。她是西府花姨娘的侄女——就是秋菊的侄女,秋菊您還記得吧,當年是我調教過的丫鬟,全心全意伺候您好些年,您進宮陪太後娘娘之前,把她給了二爺當房裏人。”

“是秋菊啊。”老祖宗猛地記起來了,“瞧我這記性,真是老眼昏花——芙蓉,把我的眼鏡拿來,我仔細瞧瞧。”

芙蓉打開一個精致的小錦匣,裏頭有個西洋玳瑁腿的夾鼻眼鏡。

老祖宗把眼鏡擱在鼻子上,細看花椒,“喲,這眉眼和秋菊确實有些相似。”

老祖宗伸手摸了摸花椒的臉,“就是面相更圓潤一些,這肉皮也更白嫩,豆腐似的,哎喲,這臉好冰,為了折梅花在外頭凍了好久吧,走,你捧着梅枝進去暖和暖和,芙蓉,去挑一個大梅瓶來,我們好好賞今冬第一支梅花。”

花椒捧着梅枝,跟着老祖宗進了屋。

如意和蟬媽媽相視一笑:花椒可算是翻身了!

不過,如意還是笑的太早了,因為臘梅去取了一個青花瓷的大梅瓶之後,出來對如意說道:“老祖宗說,今兒高興,人多熱鬧,又逢梅花開放,中午就把飯擺在承恩閣裏,下午在這裏再開個牌局,由三個孫女陪着打葉子牌。地炕的火不能斷,燒的暖一點。”

如意簡直眼前一黑:這這這……不是說好看看畫就走人的嗎?怎麽還又吃又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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