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亦往 【正文完】
第94章 亦往 【正文完】
無人看清她是何時動作的。
早在被那只深黑瞳仁鎖定之前, 櫻蕪便已經屏息凝神,神情肅穆。
在察覺到那只瞳仁注視之時,她也只是輕輕斂下睫羽, 遮住眼底一閃而逝的峥嵘銳意。
一息,兩息, 三息。
待到回神之際,已見她提劍殺出的身影在天空留下清淺的痕跡。
只有淩厲劍光照亮她側顏冷凝神色,連帶着暗沉天幕都被劈開一片清明。
劍光裹挾着殺意, 頃刻間便要落到陰鬼身上。
陰鬼靈活側身避過, 黑氣翻湧間就要躲過這道攻擊, 然而櫻蕪的下一擊卻已追襲而至,劍勢如虹,正好落在它躲避的方向。
“哧——”
極其細微的聲音響起, 陰鬼生生吃了這一劍,周身濃郁黑氣有片刻的黯淡。
但很快,它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黑氣重新凝聚,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小心!”
和生零介高聲提醒,手中扇面翻飛, 潮鳴聲響, 數道水藍色光芒激射而出, 在空中結成法陣,試圖封鎖陰鬼的行動空間。
土禦門兼由抓住機會,身形如電, 刀光化作一道藍色閃電直劈陰鬼頭頂。
“引雷訣!”他低喝一聲,刀鋒上雷光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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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鬼卻詭異地“桀桀”笑起,黑氣驟然膨脹, 竟将雷光盡數吞噬。
土禦門兼由瞳孔驟縮,急忙後撤,但還是被一道黑氣擦過手臂,頓時鮮血淋漓。
和生零介皺起眉,只能使用靈力或妖力攻擊嗎?
“呵!”芨次惑見狀,原本倦怠的眉眼盡顯厲色,利爪暴漲,便化作一道殘影撲向陰鬼,爪風淩厲,每一擊都帶着撕裂空氣的尖嘯。
陰鬼被逼得連連後退,黑氣四散。
櫻蕪配合芨次的攻勢,足尖輕點,長劍舞出道道虹光,将陰鬼的退路盡數封死。
劍光與爪影交織,形成密不透風的攻勢網。
然而陰鬼豈會輕易就範。
它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黑氣暴漲,将兩人的攻勢盡數彈開。
芨次惑被震得倒飛出去,櫻蕪則以劍撐地,勉強穩住身形。
見狀,和生零介顧不得再想,立刻迎上前,扇面在手中迅速翻動,于空中劃出道道符咒。
随着咒語吟誦,一個巨大的法陣在空中成型,試圖阻止陰鬼對櫻蕪和芨次的攻擊。
土禦門兼由忍住傷勢,再次提刀上前。
“我來!”
他怒喝一聲,刀光如瀑,将陰鬼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櫻蕪無暇顧及兩人與陰鬼的纏鬥,左手食中兩指并攏,果斷在空中繪制起來金色陣圖。
她每一劃都極快,快到衆人難以看清,只覺得那飛速劃過的痕跡猶如筆走龍蛇,氣勢非凡。
細細端詳去,其間玄奧的形狀竟隐隐帶着令人膽顫心驚的力量。
芨次惑眼角餘光瞥見櫻蕪的動作,立時便明白了她的意圖。
他金色瞳孔中忽而閃過抹深色,下一秒便毫不遲疑地再次撲向陰鬼,利爪揮舞,帶起道道罡風。
土禦門兼由揮動手中刀刃,光影細密如織,将陰鬼困在原地。
和生零介鐵骨描金扇幾乎被他盤轉出黑金色的花來,水藍色的波紋陣陣溢出,氣流接連不斷地湧向陰鬼,限制其行動。
陰鬼終于不複方才陰森鎮定,開始瘋狂掙紮。
它驀然發出一聲尖銳鳴叫,黑氣盡數傾湧而出,剎那間,整個天地間都充盈着冤魂的凄厲哀鳴。
場館內的衆人耳膜震顫,險些被這凄絕聲響攝了心魄。
岚若立刻畫了靜心咒,讓他們清醒過來。
這一系列戰鬥僅僅發生在不到十分鐘內。
衆人怔然看着上方,兩人一妖正與陰鬼不斷纏鬥。
金光、藍光與紫光交織,形成絢麗的光柱,死死鎖定着陰鬼。
陰鬼的黑氣則不時從其間迸出,只待一個時機,便要徹底逃離。
而安于一隅的櫻蕪卻未分出半點心神給那處風暴中心,右手收劍于身後,左手只專心致志地繪制着陣圖。
在極致的混亂中,極致的冷靜便顯得格格不入。
但她清冷無瀾的眸中卻透着理智而幽深的光芒,颀長身姿立于穹頂之上,只看着,便讓人平生安定之感。
場館中衆人瞧着她神情,覺得應該是優勢在我。
然而深陷風暴之中的和生零介此時可不這麽覺得。
感受着黑氣攻勢愈甚,他額頭不斷滲出豆大汗珠,持扇的手微微顫抖,險些握不穩,水藍色光芒亦開始變得暗淡。
旁邊的土禦門兼由與芨次惑也沒好到哪裏去。
又是強壓下陰鬼試圖突圍而出的一次攻勢,芨次惑咽下湧上喉口的腥甜,土禦門兼由則被逼退數步,神情凝重。
就在他們等待着陰鬼的下次突擊之時,櫻蕪的方向驟然金光大作。
陣圖已成!
衆人循着光芒方向望去。
便見她如琉璃般澄澈的眸仿佛落了積年冰雪,眉宇間溢出森然冷意,叫人只望上一眼,便不由遍體生寒。
她倏忽擡手,左手指尖卻在劍刃平面上極緩、極緩地抹過。
淩勁淬砺的刃上忽而泛起金色光芒。
下一秒,她手腕翻轉,一道璀璨劍光驀然劃破長空,直奔陰鬼而去。
陰鬼發出凄厲的慘叫,黑氣被劍光撕裂,露出其中漆黑瞳仁。
随着劍光落下,櫻蕪已經掠至它身前。
土禦門、和生與芨次及時避過,任她施展最後一擊。
陰鬼等的便是這一刻!
只見它深黑色的瞳不閃不避地對上櫻蕪,像要映照出她心中最為恐懼之物。
卻只是徒勞。
眼見劍光将攜殺機而至,它眼裏閃過不甘與怨憎,身形卻突然開始變換成不同的形狀。
這些都是它曾經吞噬過的妖怪,在它生命的最後時刻,所有殘存的怨念盡數反撲,加速了陰鬼的消亡。
忽而閃過一個片影。
那是個美豔絕倫的女妖,卻讓櫻蕪原本的攻勢停住瞬息。
陰鬼沒有放過櫻蕪剎那的失神。
它敏銳地察覺到這是它的機會,立刻搶回對身體的控制權,毫不猶豫地将身體固定在這個形狀。
場館之中,岚若見到那個自己只在照片上見過的身影,近乎失聲喃喃道:“母親!”
櫻蕪頓住那一瞬,陰鬼已經尋住機會奪步而出,渾身黑霧瘋狂湧動,一下子便竄出十幾米距離。
“那是假的!”芨次惑提醒一句,立時便要追上陰鬼。
比他話音落下更早的,是櫻蕪的動作。
劍刃上原本淩厲的光澤因為停歇一瞬而有所黯淡,威力驟減,但櫻蕪很快便反應過來,左手兩指在心髒上方連點數下,猝然噴出一口鮮紅血液,落在那劍刃之上。
血液接觸到劍刃的一瞬間,太素劍本來暗淡下去的刃面重新亮起,金光與血紅交織,織就绮麗而妖豔的景象。
唇畔血液尚未拭去,暗沉天幕之下,她墨發被風吹起,眼底殺意迸現,配上她精致不似凡人的容顏,剎那間仿若從地獄間走來的修羅。
透着強大而危險的氣息。
衆人心髒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見她眼皮掀起,一步踏出,便已出現在數十米之外,指節微動,将手中劍刃帶過長空。
那是平平無奇的一劍。
沒有誇張的畫面,沒有絢麗的色彩。
只有一道似秋水平寂的清淩劍光刺破天際。
撥雲見日。
“此劍,歸心。”
櫻蕪聲音清越,似低語,又似呢喃。
眼神卻極為冷淡。
穹頂之上,她沒有回頭。
在她身後,陰鬼終于維持不住幻像,發出最後一聲不甘的嘶吼,黑氣開始消散。
這場景過于驚人,一時竟沒有人顧得上出聲。
還是土禦門率先反應過來,果斷上前,取出一古樸玉瓶,将陰鬼的本體收攏起來,設下禁制。
此方世界之外。
因為過度使用靈力而神色煞白的黑川長老額間沁出薄汗,他正欲收手休息片刻,卻忽然發現在捕靈咒範圍之內乍現一道刺目亮光。
他被這亮光逼得眼睛微眯,連連後退幾步。
“長老!”有護衛隊的人迅速扶住他。
“無礙。”他擺擺手,眼神仍留有幾分驚疑,卻下意識道,“坐标點找到了,你們立刻進入……”
待到護衛隊首領帶人進去異空間之後,停在原地打坐調息的黑川長老內心仍在泛嘀咕。
那三個老家夥的後輩這麽厲害,也太讓人嫉妒了吧。
場館之中。
漫天的陰森黑氣随着陰鬼被收入瓶中而漸漸消散,幾只殘存的小妖根本不足為懼,很快就被幾個手裏還攥着球的少年解決幹淨。
櫻蕪施展出那一擊後便失了大半氣力。
但她還是縱身躍入場館之中。
只是在将要落地之前,用手中長劍支撐地面,穩住身形。
落下後,周圍迅速被關心的少年人圍滿。
“君明,你還好嗎?”幸村精市眸中盡顯關切。
“君明桑……”柳蓮二緊抿着唇,褐瞳裏擔憂之色快要滿溢而出。
“君明!”跡部和手冢脫口而出後,因為這異口同聲而下意識對視一眼,很快又默契地重新看向櫻蕪。
“學姐!”
“姐你還好嗎?”這是撥開旁人搶占到最前方位的岚若。
“君明前輩……”
耳畔關切聲從四面八方響起,讓櫻蕪有片刻的失神。
迎面趕來的和生、土禦門與芨次惑仍停留在外圍。
櫻蕪的目光卻精準地穿過人群,落在土禦門兼由手中的玉瓶之上。
眼神凝着一瞬,似是思索着什麽。
在衆人關懷視線中,她睫羽緩緩翕動,直了直身子,以指拂去唇邊殘留的血跡。
擡眸時,盈着一如既往的溫和笑意。
卻比任何時候都真誠。
“諸位,介意幫個忙嗎?”
她唇畔猶帶着淺淡血痕,額間淺粉色的櫻花印記映着天光瑰麗,撐着劍望來的目光,疲憊中不掩清風朗月般的溫柔,叫人看了只覺心情都不由晴朗起來。
明明是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卻見她笑意純粹,仿若毫無陰霾一般,衆人霎時啞然失語。
但……
有人斂下眼睑,遮去眸中萬千複雜思緒。
來自她的請求——
完全,無法拒絕。
跡部最先反應過來,磁性低沉的嗓音如詠嘆調般華麗:“啊嗯?你盡管說。”
“有什麽我們能幫上忙的,不用同我們客氣。”手冢推了下眼鏡,語氣帶着一如既往的嚴謹。
“君明不妨說來聽聽。”幸村見她似無大礙,眉眼彎了彎。
“啊……”尚在狀态之外的白石見幾個部長應得這麽爽快,纏着繃帶的手撫上後腦勺,俊朗面容上也綻出抹不好意思的笑,“君明同學你盡管說。”
衆人紛紛應聲。
“也不是很大的事……”她遲疑一瞬,思考了下措辭,“就是稍微需要各位的氣運之力一用。”
人群尚未反應過來,外圍的和生零介已經詫異地瞪大了眼。
等等,君明她莫非想要……
“請便。”柳蓮二朗潤如玉石的嗓音響起,神情亦無比淡然。
完全不在意這語焉不詳的使用氣運會否帶來什麽意外後果,他相信君明不會害他們。
與他聲音同時響起的,是櫻蕪的解釋。
“不會有什麽不好的影響,只是需要純粹的氣運之力幫助煉化這東西。”
揮出那一劍的時候,她便知道,只要這東西存在着,就仍有可能死灰複燃。
只有斬草除根才能不給未來留下隐患。
聽到柳蓮二的聲音,她略有些驚訝地望去,卻見他神情一如往常般淡然,只是朝她微微颔首。
她于是輕笑着點頭回應。
經歷了這麽一遭,櫻蕪在他們眼裏已經是十分值得信賴的人,自是無有不應。
暮色四合時分,蒼穹忽然泛起鎏金波紋。
氣運金光自八方彙聚,恍若星河倒卷。
罡風驟起。
“就是現在!”土禦門兼由低喝一聲,将玉瓶抛擲其中。
和生零介手中折扇應聲展開,粲然的藍色光芒似在玉瓶周身落了道束縛。
櫻蕪則低聲吟念着晦奧的咒語,修長手指翻飛結印的速度快得幾近生出殘影。
玉瓶墜入雲層的瞬間,天地為之一靜。
金色雲海突然沸騰起來,無數光絲纏繞着青玉瓶身,将其托至雲眼中心。
瓶內黑氣發出尖銳嘶鳴,卻在觸及金光的剎那,化作縷縷煙霧散去。
芨次惑懶洋洋倚坐在階梯之上,靜靜看着他們動作,還不忘伸手捂嘴,打了個哈欠。
直到最後一縷晦暗黑氣徹底消弭于無,他才勾了勾唇。
餘光卻瞥見遠處有熟悉的大批身影趕來,芨次惑頓時沒好氣地磨了磨牙。
“啧,現在才來……再晚一點黃花菜都涼了吧。”
櫻蕪卻恍若未聞。
她仰首望着雲層漸散的天空,任由殘餘金輝灑落眉睫。
重新落入掌中的玉瓶已褪去陰寒。
當最後一縷黑氣消散時,某種重量忽而從她肩頭滑落。
像深冬枝頭最後一片積雪,捱過漫長的沉寂,無聲融化在和煦的春風裏。
遠處,護衛隊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
她回身望去,少年人赤忱的目光間盡是坦蕩意氣。
身前是責任。
身後是羁絆。
但這一次……
她忽而舒展眉梢,眼裏映入天空的倒影。
那裏霧氣已然消散,露出遼闊而深邃的穹宇。
這一次——
縱風雨摧折,亦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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