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第 11 章

*

周子榕真是覺得自己要瘋了。

看着眼前一個不過見了幾次面的人,瘋狂想起許應淮。

好像許應淮沒死,許應淮還在他身邊。

甚至這個人,就是許應淮。

他的眼瞳顫抖着,理智與感性瘋狂拉拽。

确認過她明明跟記憶裏那個女孩長得沒有半分相似,這個念頭還是不死心地在他心頭萦繞着。

周子榕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很亂。

他可能真的瘋了。

他的目光盯在遲逸身上,熾烈得恨不得直觸她的靈魂。

直到她撇下嘴,同他道歉,“好了,對不起啊周老板,我一時太……太着急了,我就是想要說……你不能什麽都不吃,就直接吃藥。而且你知道嗎,以前有個朋友給我轉發微信視頻,裏面說了的,胃痛的時候空腹吃藥,搞不好會死。”

“你很擔心我?”

許應淮被這麽一問,有些怔愣。

以往來說,她是絕對沒有閑工夫來擔心周子榕的。

可她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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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遲逸呀。

許應淮僵硬地點了一下頭,視線往旁邊撇,艱難開口,

“是呀,我擔心你。”

這句話在空蕩的訓練室內回響。

許應淮有些失神。

原來叫她對周子榕表露關心,好像也沒有那麽違心。

反倒是有種泉水沖破了壓在上頭好久的小石子,開始輕松傾瀉的感覺。

許應淮沒來得及細想這怪異又溫暖的情緒。

因為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擺在許應淮跟前。

她得讓周子榕乖乖吃了早餐,再吃藥。

不過有了先前那一句做開頭,許應淮便像是打通任督二脈了,“我很擔心你的呀,你是我老板啊,你給我發工資,還給我漲工資的,我肯定要擔心你,不能讓你的身體出問題啊。”

“所以,周老板,就算再不情願,也喝幾口粥吧。”

許應淮捧來碗,将勺子轉到周子榕那邊,仰着頭看他,眨巴眨巴眼。

周子榕疼得額角微微沁出汗,嘴角微不可見地向旁邊扯了小小的一段弧度。

心裏那道念頭徹底打消了。

他就是想許應淮想瘋了沒錯。

看誰都像她。

可是誰都不可能是她。

她可不會說擔心他這樣的話。

周子榕垂下眼,借勢掩去眸中的失落,弓着身,一手掐緊了腰側的T恤,扭做一團,一手捏起勺子喝了一口粥。

“幫我跟劇組請個假吧,過幾天我要去參加一個葬禮。”

許應淮眼睫毛扇了扇,幾乎确定他要去的是自己的葬禮,然後問,

“你是參加完葬禮,就趕去劇組嗎?”

“嗯。”

“那我陪你去吧,正好一起跟你去劇組了。”許應淮提議。

周子榕掀起眼皮,狐疑地看向她。

許應淮又趕忙找補。

“我聽說胃是情緒器官,你胃不太好,萬一太傷心……”

“我給你備着藥嘛,方便照顧你,後頭也省的耽誤工作了。”

周子榕又垂下眼皮,吃了一口粥,喉結輕滾,“好。”

“我提前給你發地址。”

“還有……記得衣着得體。”

許應淮:“啊?”

“我那個朋友她……很愛漂亮的。”周子榕聲音哽了哽,随即恢複正常,“她應該希望悼唁她的人,也穿的漂漂亮亮的。”

“這樣……”周子榕說着說着,眼睛紅了一片,卻倏忽笑了,“等她到了天上,肯定會跟別人吹噓,她的葬禮辦的特有面。”

……

許應淮後頭一直坐在角落裏,守着周子榕訓練,腦海中,周子榕的話不停回蕩,像是水面蕩起的漣漪,波折到她心底,激起很深的情緒。

許應淮打小就是顏控,自己愛漂亮,也愛看漂亮的人。

家裏破産前的一段時間,她這人好面子到了極致。

而她的這個破品性,全部被她用來針對起周子榕。

正巧不巧那時候是青春期,趕上周子榕忙碌混亂的一個成長階段。

那段時間,他奔波于學業和集訓之間,甚至家裏的生意還出了些問題,臉上焦慮得冒了些痘,他幾乎沒有時間收拾自己。

等這一切結束之後,他整個人憔悴得不行。

所以畢業舞會,他來邀請許應淮做女伴,許應淮根本沒有答應,還轉頭扔了個白眼給他,說他太邋遢了,她帶出去特沒面。

這當時只是許應淮的借口。

從小到大,兩人的小吵小鬧沒停過。

但就因為是小打小鬧,最後總能囫囵混過去。

只要有一方主動示好,一顆糖果,或是一杯奶茶就可以解決問題。

後來兩人慢慢長大,和好的禮物籌碼也逐漸變大。

周子榕會給許應淮送口紅、香水、包包。

許應淮則送周子榕領帶、領帶、糖果。

但那次許應淮出口傷人拒絕周子榕之前,兩人爆發了一場非常激烈的争吵,

她對周子榕的所作所為很生氣,而周子榕也難得的沒有向她低頭。

那一頁許應淮翻不過去。

所以她不想做他的女伴。

可許應淮沒想到,那麽一句話,叫他記到現如今。

盡管他已經是萬人追捧的影帝了。

一股酸脹的情緒從方才漣漪蕩過的地方,又蔓延開來。

許應淮低下頭,扯了扯褲腳脫出來的線。

心頭的情緒壓都壓不下去。

*

在周三葬禮前一天,周子榕給許應淮發了一筆錢,叫她去買幾身得體的衣裳。

許應淮收到四位數的轉賬時,捧着手機差點想掐自己的臉。

但手指才碰到臉上那顆成熟的痘,她便斯哈呼痛一聲把手拿開了。

想到自己終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見張秋文和許知康,還有這麽一筆打扮自己,得體從容地去參加自己葬禮的錢,許應淮從地上跳了起來,喊了一聲“yes”。

但當她來到商場,下意識走進自己以往逛的幾家店,觸到導購上下打量嫌棄至極的眼神,又撈起吊牌看了一眼。

許應淮石化在了原地。

好貴!

她的天!

一時也顧不上面子了。

許應淮轉眼就揚高了頭,一副不是老娘買不起,是你們的貨入不了我的眼的氣勢,踩着發黃的帆布鞋,走了出去。

她躲到一個角落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天哪,

這個世道怎麽能有這麽貴的衣服。

之前家裏破産後,她的賬戶也還剩了些錢,但也還沒到買一件衣裳都要畏手畏腳的地步。

要不是前段時間遲逸的賬戶餘額給她吓着了,她也不會有提前看吊牌那一步。

不過幸好是看了。

還好是看了!

不然等付錢的時候再後悔,那可真是不知道把臉丢到哪裏去了。

許應淮扶着牆離開。

後頭又找了進了幾家別的店。

然後許應淮發現。

周子榕給她的這筆錢,在她以往消費的店裏,一件衣服都難買到,但在有些店裏,都能從頭到腳搭配出一身了。

許應淮站在全身鏡前,打量她逛了一圈之後的戰果。

束身的長袖上衣括出遲逸瘦柴般的輪廓,黑色的長裙直到腳踝。

這幾天沒有連軸轉的工作壓身,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許應淮的靈魂還挺有生氣的,養的遲逸這副軀體的氣色好了不少,除去那顆紅腫冒頭的痘,她的黑眼圈已經淡了很多,皮膚都細膩了不少,也沒那麽泛黃晦暗了。

再加上這一身新衣做襯,居然都有幾分淡雅美人的意思了。

許應淮抿了抿唇。

對自己短時間對遲逸的改造效果,還是頗為滿意的。

當然,要是能讓她頂着從前那張臉,塗個烈焰紅唇,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嚣張地走進葬禮現場,搬個椅子坐在上頭,現場接收衆人的告別,将放花悼念的環節,換成高腳杯碰酒,她會更滿意。

*

葬禮當天,許應淮聯系了司機,兩人一起去周子榕家門口接他。

今天的周子榕穿的很得體紳士,一身黑色風衣,裏面是修身的高領黑色內搭,渾身散發出矜貴且拒人之外的冷淡氣息,全然沉浸在悲傷情緒中。

許應淮看着他這身,不由得愣了愣神。

其實周子榕早在入行之前,就開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只是許應淮後來一直裝作視而不見。

就算偶爾被他的顏值晃到了神,她也一味地歸結于怪力亂神。

可是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的擔心看在眼裏,有些情緒,許應淮無法裝聾作啞地逃避了。

她照例盡職盡責地照顧起周子榕的胃,捧出一碗皮蛋瘦肉粥叫他吃下。

今天的周子榕也聽話得過分,接過來道了一聲感謝,就默不作聲地乖乖全部吃掉。

之後的路上,兩人很安靜地在車上,各自靠着窗,看向外面通往郊區,逐漸寂寥的道路。

*

下了車,許應淮一路跟在周子榕屁股後面。

葬禮的現場沒有許應淮想的那麽肅穆。

雖然入場一排花圈,但在走進擺放許應淮遺體的告別廳內,裏面的音樂并不是沉重到壓抑,反而放着許應淮歌單裏點了紅心收藏的那些歌。

周子榕跟許知康和張秋文打過招呼後,他倆擦着眼淚,叫他去裏面看看許應淮。

雖然許應淮之前将自己的葬禮想的浮誇又美好,什麽烈焰紅唇啦,什麽交杯換盞,笑容滿面的人生告別儀式,該是個灑脫又潇灑的儀式。

但那些幻想在眼下親眼看到父母胸口別着白花,眼睛裏布滿血絲的樣子時,頃刻間土崩瓦解。

許應淮心裏堵得發狂。

她只想去抱抱他們。

許應淮承認,自己從小到大,成績就是不好。

不然也不用張秋文花那麽多錢把她送出國讀書。

她也确實是沒有周子榕那麽聰明,一堆破事纏身,還能穩拿年紀第一。

但眼下她也知道,她要是沖上前跟張秋文說自己就是許應淮,自己沒死,那該把唯物主義至上,從不拜神求佛的張秋文給吓死了。

所以許應淮只是壓下了心中的情緒,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周子榕安慰哭泣的張秋文,手忙腳亂往裏面蹿,抱來一包抽紙,小心地遞到張秋文身前,道一聲,“阿姨,節哀順變啊。”

張秋文聽到聲音看過來,在她的眼中,許應淮如今只是朋友家小孩的工作人員,是個懂禮貌的小姑娘,所以張秋文的目光,沒有從前許應淮熟悉的愛意。

張秋文客套地點了下頭,“謝謝你啊,謝謝你來參加我女兒的葬禮。”

許應淮聞言,手開始微微發抖,心髒抽搐着發酸發疼,眼裏泛起淚花,依依不舍地注視着張秋文,眼裏的情緒膨脹到溢出。

但她在張秋文放下手中的紙巾時,許應淮又迅速地垂了眼。

她在心裏告誡自己,

別哭,

別哭,

別吓着他們,

別讓他們擔心。

突然手肘被人碰了一下。

許應淮猝不及防,頂着兩只紅紅的眼睛看向周子榕。

周子榕意味深長地注視着她的眸子良久,眼裏亮起一兩點怪異的亮光,随後道:“去替我拿一支花來。”

“務必選你覺得最好看的那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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