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

第 12 章

許應淮不知道周子榕為什麽要把這麽簡單的活派給她。

一瞬她甚至想吐槽周子榕連同她道別都不真心。

但眼下這狀況，張秋文和許知康憔悴得不行，許應淮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就要忍不住哭出來了，為了避免失态，她轉身離去。

走到鋪着黑布，擺滿了紅玫瑰的桌子前，許應淮站定。

悼念亡者，用的通常是白花。

許應淮的葬禮上，張秋文選的紅玫瑰，倒是選到了她心裏去。

許應淮以前總有買玫瑰回家裏擺着的習慣，其中買紅玫瑰的次數又是最多的。

許應淮喜歡紅玫瑰轟轟烈烈帶刺的樣子。

因為她以前總想着，人活一次，該是得用盡生命力，最用力最恣意地綻放一次，才算不枉此生，如一季一次的玫瑰。

現在死了一次，許應淮才覺得生命可貴。

最好如涓涓細流，平緩不絕，容得她有好多好多的時間，途徑那些開滿了絢爛玫瑰的地界。

許應淮伸手随意拿起一枝打量。

倏忽發現玫瑰的刺都被剪掉了，上頭平整不帶尖刺，沾着潮濕的露水。

從前許應淮不愛處理這些，也不願叫別人将刺剪掉。

今日人多，避免傷着人，這樣才是妥帖。

Advertisement

想到是送給自己的，許應淮格外上心，精挑細選出兩朵，想要走回去找周子榕，轉身卻發現他已經站在了身後。

“選好了？”周子榕看着她。

許應淮總覺得周子榕的情緒好像沒有先前那麽消沉了。

“嗯。”

“我看看。”周子榕朝她伸出手。

許應淮遞過去，嘟囔着，“你看得出區別嗎？”

周子榕垂眸掃了一眼，“我認得出她是玫瑰就好了啊。”

許應淮：“這不是有眼睛就可以的嗎？”

周子榕：“那可不一定。”

……

沒工夫猜周子榕的啞謎，許應淮走向自己的水晶棺。

許應淮的遺體被拉回來時，其實很慘烈。由着被車子擠壓，她的身體扭曲怪異，臉上甚至還有一道很長的傷口。

不過張秋文知道許應淮愛美，請人來特意為她做過遺體整容，甚至花錢叫人給她設計了一套禮服換上。

如今她靜靜地躺在那座透明的棺椁裏，身旁還擺了一堆她以前放在床邊的玩偶。

仿佛許應淮只是沉睡着的公主，等待王子親吻就能醒來。

雖然許應淮之前将自己的葬禮想的浮誇又美好，什麽烈焰紅唇啦，什麽交杯換盞，笑容滿面的人生告別儀式，但眼下親眼看到父母精心為她布置的這一切，許應淮還是有些難過到說不出話。

她将玫瑰放下，便聽得身後很近的一道聲音。

“許應淮你要是變成鬼了，記得回來找我。”

心頭的悲怆被這一句話沖得稀碎，許應淮回頭，看神經病一樣看着後頭的人。

沒想到直直望進周子榕漆黑的眼睛裏。

他眼中的嚴肅認真，叫許應淮一時忘了罵人。

周子榕也沒有移開視線，定定地看着許應淮說，

“我一定相信。”

*

雖然周子榕的目光，一瞬叫許應淮動搖了，

但許應淮當然沒有跟他交底。

她知道的，他們演員的眼睛一向深情，看狗都深情。

許應淮跟着周子榕在裏面晃蕩了好一會，突然間小腹微脹泛疼，一股暖流下湧，許應淮便跟他打過招呼，往廁所跑了。

不出許應淮所料，她生理期來了。

有一段時間為了減肥，許應淮的生理期十分不規律，常常會弄髒衣褲。

後來為了防止這種尴尬情況的發生，許應淮養成了在包裏備下衛生巾的習慣。

她下意識拉開背包拉鏈，可許應淮把包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有發現她需要的東西。

最後許應淮抱着一堆雜物得出一個結論：

遲逸沒她那種習慣。

許應淮只好再一股腦地把東西塞回包裏，有些煩悶地把包挂起來，坐在馬桶上，想了想打開手機，想要找人求助。

如今微信列表裏的人，她能指望得上的，只有在場的周子榕。

但……

要求他幫忙的話。

許應淮咬着下唇，果斷打開外賣軟件，點到商超那邊，領了劵，将所需的東西一并加入購物車結算。

然後一條紅标彈了出來。

[你所選的地址已超出配送範圍]

許應淮兩眼一抹黑。

遲逸生理期的量還挺大的，內褲已經沾濕透了，裙子上也隐約有些深色的痕跡，好在她的裙子是黑色的，那一點點血色，其實不太明顯。

但要是再洇濕一點，凝成血塊，再加上許應淮穿的是短款上衣，那就很難不讓人注意到了。

坐在馬桶上，像思考者一樣凹了五分鐘的造型，許應淮最終還是屈服了，點開備注了zz的那個聯系人，醞釀情緒，準備給他發消息。

遲逸：【老板，在嗎？】

五秒之後。

zz：【？】

到了這裏，問候結束，許應淮就開始抓心撓肝，不知道怎麽措辭好了。

她現在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剛雇用了幾天的小助理。

小助理開口，讓老板幫自己買衛生巾這件事，好像怎麽想都很怪。

而且大概率會被拒絕的感覺。

搞不好還會被罵一通，然後辭退掉。

許應淮現在的生活狀況，要是離了周子榕這一月兩萬，日子真是捉襟見肘，寸步難行。

但要是不請他幫忙……先墊幾張紙快速跑出去一趟，

許應淮的手伸到卷紙旁邊，而後僵住。

腹部爆發出一陣劇烈的絞痛。

許應淮低下了頭。

先前她的腹部只是隐隐約約的泛疼，她也沒想到，怎麽這麽短的時間，就加劇成這樣了。

她要是站起來出去，可能都走不到殡儀館外面的超市。

許應淮掏出手機，蒼白着臉開始打字。

【親愛的老板，我打小就相信，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今天我看到您為了朋友傷感的模樣，更是覺得老板你身上具有非常人可比的善良，那份善良深深刻在你的靈魂裏，叫你靈魂閃閃發光，奪目耀眼。】

【所以我相信，如果有人需要你血中送炭，你一定會不辭辛苦，善解人意的吧。】

【因為你在我心裏的形象，是無比的偉岸正大。】

[正在輸入中……]的标識消失又跳出來，

最後周子榕只是回了一個【？】

【你空腹吃藥了？】

許應淮的臉已經疼到扭曲了，她的本意只是想先禮後兵，醞釀一下情緒。

之前許知康教過許應淮怎麽求人幫忙。

他說，

如果你想讓別人幫你一個小忙，并且不确定別人會不會對你施以援手，那你可以試着先讓他幫你一個大忙。

比如你原本是想問朋友借五十塊，但你不确定他的态度，可以先說你要借五百。

對方拒絕後，你便退而求此次，說五百不行的話，那就借個五十應應急吧。

這樣的話，對方通常很難拒絕你借五十的請求。

求助之前的導語說完了，許應淮開始施招了。

【老板，你幫我買套房吧。】

周子榕秒回：【你把藥給我吐出來。】

……

許應淮按下罵人的想法，好好跟他發消息。

【我沒吃藥，但我需要吃藥。】

zz：【看出來了。】

……

許應淮又撐着頭變成了思考者。

正在她犯難接下來該怎麽回複之時，手機又響了一下。

許應淮掀起眼皮瞄了一眼，轉瞬表情一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zz：【你到底要說什麽？】

【別鋪墊了。】

【直接說。】

許應淮趕忙回消息。

【老板我來生理期了，幫我買個衛生巾呗。】

【我還有點痛經，可不可以再幫我去你車裏拿一下止痛藥。】

【我之前特意買了，以備不時之需的。】

發完這些以後，許應淮抓着手機，緊盯屏幕，等待着周子榕的消息。

那兩秒鐘在許應淮看來，像是過了半年。

随即手機振動一下。

zz：【等着。】

許應淮松了口氣。

*

不知道是不是了卻了一樁事，許應淮心情輕松後，肚子也沒那麽疼的厲害了，又或許只是在醞釀下一陣絞痛的爆發。

五分鐘後，門口傳來人聲。

許應淮以為是周子榕找人給她送東西來了，連忙想拍門示意她的位置。

好在許應淮現在蜷曲着身子，動作沒有那麽快。

門口傳來一道許應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草，怎麽不滾下懸崖徹底消失啊，還給她留了副遺體回來，她家有錢，現在給她修複得好好的，躺在水晶棺裏。”

“媽的，這人憑什麽這麽好命，投胎到她媽肚子裏。”

許應淮難以置信地僵住，半晌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外面的女人打開了水龍頭洗手，話卻沒停。

“周子榕，周子榕他來了啊。”

“不過他好像沒我想的那麽難過，看上去沒有很陰沉的樣子，就是一直抱着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麽，那麽認真。”

……

“是啊，所以我覺得我還有機會呢。”

“正好那個煩人精死了，”女人沉沉地呼出一口氣，“死了的人，再體面也睜不開眼睛跟我搶人，呵……”

——“叮咚。”

許應淮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一下，她忙慌将它壓在懷裏，摸到音量鍵狂按，提示音才勉強停住。

但是外頭那道說話的聲音也停了。

許應淮緊張得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她能感覺到，一道刻意放輕放緩的腳步聲正在逐漸接近。

……

沐宵将手機從耳邊拿遠了些，盯着方才發出聲音的那個隔間，凝眸看了幾眼，擡起步子，然後又輕輕落下，緩慢靠近，不顧形象地蹲了下去，低頭往門縫裏看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