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10

放假的第一天單自靜便從鬧鐘聲響起，忘記了調整時間，也讓她痛苦地在床上掙紮，睜開眼睛望向外面，天都沒黑，深切地體會到了什麽叫作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

艱難地從床上爬開，洗漱好換完衣服出門已經是七點，這時天蒙蒙亮，路燈在她出小區後突然關掉，地面瞬間烏漆墨黑。

要想有蟲吃，鳥兒得起得早，單自靜從大路直接穿進小巷子裏，然後穿梭在裏面，直到看見早餐鋪，“阿姨。”

“過來了，到裏面去找嘉嘉，他正在燒鍋，你離得遠點哈。”阿姨熱情道，小姑娘還在老遠的時候她就看見了，要不是忙還有姑娘臉皮薄，早就喊人了。

單自靜進去後直接繞過左邊的長桌子，在最右邊的小屋門口看見沈寅嘉，正在認真地刷鍋，她搬了個小椅子坐在旁邊，“你幾點起了？”

“三點不到。”沈寅嘉淡定道，手上的力氣不減，依舊把上面的小碎碎弄掉，“到旁邊一點，別蹭到你衣服上，髒了不好洗。”

單自靜悄悄地挪到他後面，幫不上什麽忙的她突然心血來潮想要幫叔叔打掃衛生，還沒開口就是剛站起來被他胳膊擋住，看穿意思勸道：“坐在這裏就好，不用去幫忙，怕燙到你，都是熱鍋裏面出來的，不怕身上留一個疤，長點教訓。”

單自靜重新坐回去，和他掰扯關于幫忙這幾親愛的，認真道：“之前是因為特殊情況啊，我轉身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後面有人走路，而且隔得那麽近，根本躲閃不及。”

“我已經吃一塹長一智好了吧，不要把我想得那麽脆弱，以前我七八歲都能幫你們搬桌子，現在就不行了？”

越說單自靜越覺得自己可以，但是沈寅嘉卻不這麽認為，很多小事都已經堆積到很容易爆發的程度，如果今天真讓她上手了，雖然是叔叔阿姨支持的，但是碰到些什麽事情心疼的還是他們。

“當時你去搬拿個小椅子，是不是戳到胯部疼了好幾天，豆腐腦燙到你手背上摸了一個多月的藥沒留下傷疤，店裏人多又雜，你坐在我邊上就好，沒必要想着要幫忙，難道将來你把手藝學着，這家店自己開？”

單自靜抿嘴心虛地看着他，雖然說的是對的，但是她找不出來反駁的理由，本就不适合幹活的她，算得上頭腦三分熱度，所以現在被勸下來老老實實地坐着。

沈寅嘉瞧人被自己說動了，難免又多說一句，“你坐在這裏比做什麽都好，我爸媽看見你過來就開心得不成樣。”

“美得你。”單自靜笑道，“我媽讓下午帶着叔叔阿姨出去吃飯，那天說着要去烈士陵園擺放外祖父的。”

要不是單自靜說這件事，早就忘得一幹二淨，沈寅嘉點頭說：“我媽去，我爸就不去了。”

Advertisement

單自靜扯着他衣袖追問：“叔叔下午有什麽事？”

“他那個肩膀這段時間又疼起來，約了鄉下的老醫生去看，他那個手現在活動越來越不方便，想着過去針灸弄一下，達不到根治，但是多少不會太疼。”沈寅嘉平靜的語氣中不僅僅多了心疼，還有哽咽在裏面，單自靜沉默良久後小聲說：“當初我和你說要帶叔叔去大城市看一看這個肩膀，你們都說不要去，現在又複發，等到過段時間讓叔叔阿姨把這邊的店放一段時間，帶着他們去首都看一看。”

沈寅嘉父親的手是三年前在鄉下割麥子，不小心卷入機器裏，最後沒能保住，當時正好單自靜父母在本地，勸說很多次轉院去首都看看，能不能有更好的解決方案，但當時誰都拗不過這夫妻倆，做了截肢手術之後一直複發性的疼痛。

這件事單自靜父母私底下幫了不少，雖然醫院賬單沒辦法改變，相關的醫藥報銷也沒想到因為沒有交那一年的醫療保險，七八萬是一塊錢都報銷不了，後來他們偷偷摸摸地用別人銀行卡往沈寅嘉母親卡裏轉了六萬塊錢，到現在都不知道有這回事。

“她們得願意去，市裏的房子這些年努力把貸款還清了，等着裝修房子和養老錢，已經說好了，等過兩年做不動了，店面轉租出去，兩個人回鄉下種地。”

沈寅嘉說得是那麽輕松，可單自靜知道叔叔阿姨不做到他工作是不可能松手的，也得虧當初留下兩套小房子，不然掙的錢還真不一定能讓兩人給他買得起市裏房子。

“房子又不是必需品，又不是一定要這個房子，我們家那麽多。”單自靜一句話讓沈寅嘉啞口無言，手中的鋼絲球放在水裏浸泡，右手搭在膝蓋上，盯着她認真說：“單自靜，小腦瓜子整天在想什麽？”

單自靜冷眼看他，“我在想什麽？想的不是未來的事情啊。”

“以前怎麽沒發現你心寬，還把将來的事情都想好，學習重要，哪有你每天光想着這些事？”沈寅嘉不知道該怎麽去和她說這件事，只是換到學習上面，即使她家裏有的再多，他們手裏沒有也沒有任何用，而且兩人才十六七，雙方父母只是滿意她們互相之間的相處像朋友一樣，而不是将來托付終身那樣的放心，于兩人而言都是巨大的挑戰，只是在當事人看來困難重重，可真面對的時候卻會發現非常輕松跨過去。

單自靜端着叔叔剛給她盛好的粉絲豆腐花，沿着碗邊沿喝一口，鹹香口味的豆腐花是她喜歡的，相比較沈寅嘉喜歡往豆花李敏放好幾勺白糖，讓她看着就不喜歡。

“別忘了和你說的這件事，要和叔叔說一聲，不要不重視，和我爸爸差不多的年齡，卻一直在操勞，你聽見了沒有。”單自靜瞧他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擡腳踢了下他小腿肚，“沈寅嘉，說話。”

被叫到的人點頭，随後偏着腦袋笑問：“怎麽比我還關心？”

單自靜白了他一眼，“那你就當我沒說。”

沈寅嘉端着鐵鍋把水倒掉，重新放在煤氣竈上燃燒，等到把最下面一層的垢弄掉就幹淨了，白白的掌心一下子變得黢黑，洗潔精用了半天才洗掉，手指頭之間的全都擦幹淨。

轉身面前多了小半碗豆腐花，自然的結果幫她掃空，然後把塑料袋丢掉。

為了節省時間，早餐店盛湯和粥的碗都不直接與食品接觸，而是到批發市場買一大批可使用接觸的包裝袋，這樣避免了清潔碗，也節省很多時間。

“醒那麽早不困？”沈寅嘉帶人往樓後面走，穿過一條小路就到了家樓下，單自靜本來是不困，但被他這麽一說還真打了個哈欠，“要補個覺，不然下午吃飯要遲到。”

沈寅嘉玩笑道：“懶蟲是想睡到幾點再起來？”

單自靜進屋後直奔小閣樓，跟不上她的腳步，等到上去人已經躺在床上笑眯眯地看着他，沈寅嘉坐在畫框旁邊問：“你也不嫌髒，之前的潔癖都去哪裏了？”

“你這不是早上新換的嗎？”單自靜窩在裏面小聲道，不是第一次住在他家裏，和小時候的樣子一模一樣。

沈寅嘉看着她慢慢合上眼，走過去蹲在旁邊，悄悄地伸進被子裏握住她的手，今天能起這麽早和開心，肯定是因為叔叔阿姨送了禮物給她，不然平時哪看得見她話多和笑嘻嘻的樣子。

昨天晚上單自靜父母便給她送了一個通勤包，雖然上下學可以帶，但是她收到的貴重物品從來沒有帶去學校，如今給的是一個看上去很普通的小包，價格卻不便宜，接近五萬。

從小到大單自靜想要的東西，父母都會滿足，但她從來不會奢求太多，也并不喜歡招搖，東西到手就是開心一天，第二日就恢複如常，那些送她的貴重物品，最終還是放在櫃子裏當擺件。

沈寅嘉把玻璃窗擋住，避免外面的陽光照射進房間裏，坐在畫框前看着單自靜，悄悄地嘆了口氣靜坐許久。

極少會出現迷茫的表情，沈寅嘉不知自己能不能接受這一個個突如其來的打擊，他不該去和母親講述這些事情，在他這個年紀可以選擇讀書而不信命，可到了父母這樣的年紀，不得不承認，人各有命。

單自靜認為叔叔阿姨還要好幾年才能回鄉下，可夫妻倆已經打算好，等市裏的房子差不多裝修完，手裏的尾款全都還清，留下幾萬塊錢直接去鄉下。

在沒有去醫院查出疾病之前，或許還真的想要做到五六十歲，可命運帶來的打擊是令人猝不及防，四十歲的沈母便查出來腦癌，只能慢慢等死。

不知道這件事前，家裏什麽樣的大事都經歷過，爺爺奶奶被騙走幾萬積蓄，奶奶自責之下跳河自殺，留下爺爺一個人在鄉下過着平淡卻無味的日子，想找人說話卻沒有，父親的手被卷入收割機，要不是當時旁邊有人在，可能認真的就沒了，而不是像現在留着一條命，母親操勞半輩子本以為見到了希望，卻不想将她推進了深淵中無法自拔。

這件事如果沈寅嘉沒有回家看到父母藏在抽屜最下面的檢查報告，或許還會隐瞞很長一段時間，可現在他都知道了。

即使生活帶來了苦，以後要努力生活和學習，依舊要将老天帶來的苦是用來磨煉他們的心性，或許從前的沈寅嘉相信這句話，可現在的他并不這麽認為，無非就是為了找尋一個借口。

往常繪畫都是亮色的，可今天全都是黑色和灰色，在層層疊加的顏色中，整個白色的布都染黑，看不到原先的底色，像身處無盡的黑暗中永遠出不去。

白色格子全都是黑色，連帶着他指腹都被染上，以前最在意有沒有觸碰到，如今早就不在乎。

沾染到白色顏料的畫筆在最左下角一點點地畫了條短線，又随着兩側的距離慢慢往右上角擴大，直到線條逐漸變長，逐漸将右上角整個角包住，慢慢将顏色塗抹在劃分出來的區域，白色将黑色蓋住，卻在玻璃窗下的一絲絲光線照進去，正正好好地和這一片區域重疊，這束光如同及時雨讓他看見了希望。

等到顏料幹透之後，沈寅嘉拿着鉛筆在左下角僅有的白色顏料上畫了一個小人，又用紅筆在中間白色區域構思一個和歐洲畫作很像的內容，是一個神女的出現，可神女的外在容貌卻和單自靜相同，那雙纖細白皙的手在朝着孤身一人站在黑暗處的小人伸出手臂。

沈寅嘉很滿意自己的這幅畫，但他并沒有選擇讓單自靜帶回去，而是放在角落，用白布蓋起來，很多年後她發現了這幅畫，帶到了民宿裏，在無數個深夜中，明白這張畫的意思。

不管單自靜，還是沈寅嘉，于他們而言對方都是自己唯一的選擇，沒有任何退路。

下樓耗費時間洗幹淨手，重新回到單自靜旁邊，牽着她的手喉結滾動，嗓子突然像是卡住發不出聲，後面捂着嘴巴連咳嗽幾下才微微好轉。

沈寅嘉凝視她許久，只有這樣才能感受到湧上心頭的心安，是他渴求又實實在在可以觸碰，他的心慌來源于害怕，害怕不好的事情繼續發生在他的周圍，害怕老天爺不讓他好過。

沈寅嘉也曾自怨自艾，從前小小年紀在鄉下指着老天爺，和爺爺一同說這些亂事，可後來他收斂了，所有脾氣性格改變都是一時之間做出改變。

他不知道還會有什麽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和家人身上，只想安安穩穩地度過每一天，讓他可以看得見每天的日出、日落和月亮，看得見父母依舊在早餐店忙碌，到別墅區單自靜還躺在床上熟睡，他害怕每一天醒來都如同一場夢，等現實真正到來将他打得潰不成軍，即使一切都在這之前做過心理準備，可摧殘的程度不是他能所想，在時間中慢慢消磨掉他的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