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同生共死(三合一)
第32章 同生共死(三合一)
祁慕白猛地睜開眼睛。
屋子裏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空氣之中似乎逸散着一股子淡淡的百合花香。
黑暗,很容易讓人産生了一瞬間的恍惚,仿佛不知道現在是何年,不記得現在到底是什麽時辰。
一百年,對于祁慕白這種修仙之人來說,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
他仿佛上一刻還站在那個百年未回的風啓樓見到了那個百年未見的人,下一刻就來到了這裏。
繁華豔景,剎那潰散。
不知道是因為黑暗還是因為孤獨,竟然是讓他很久沒有出現的那個感覺又來了。
仿佛像是纏裹在周身的業障,擺不脫也甩不掉。
究其一生,不得解脫。
祁慕白盯着頭頂的天花板,攏在寬大袖袍之中的手,微微顫抖的攏起。
【主播祁慕白san值:90(若san值低于0将會成為怪物中的一員)】
系統的聲音,将祁慕白從思緒之中猛的拉了回來。
祁慕白定了定神,随後翻身而起。
他坐在床榻旁輕揉了一會眉宇,那股子仿佛是有些精神錯亂的感覺才漸漸止息。
半晌,祁慕白将一直放在懷中的裂空石拿了出來,伸出那纖細修長的手指撥動着那豔紅色仿佛泛着光亮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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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塊本該早早就煉化的石頭,為何會被他保留至今。
半晌,祁慕白嘆了一口氣,伸手将那塊裂空石捏碎在了手掌心裏。
随着石塊的碎裂,紅色的靈力從中逸散而出,像是散落在夜空之中的星橋銀河。
祁慕白朝着靈力看了一眼,随後伸手凝訣。
仔細看可發現,祁慕白凝訣的手勢與大殿之中的神像極為相似,他慢慢的閉上雙眼,淡金色的靈力自祁慕白的身上流出,随後将屋內似是要溜走的紅色靈力給包裹,再一點點的吸納進身體裏。
屋內所形成的靈力波動似風,掀動着質料高貴的衣袍浮動而起,偏若流雲,但隐隐卻可瞧見其上花紋壓着的金線,燦若鎏金,熠熠生輝。
窄薄的腰身。
高束的領口。
攏着那隐隐可見的玉色肌膚。
其上黑紅色梵文印記随着靈力的動用浮現而出,襯的祁慕白那張清貴出塵的臉上像是海棠春紅,多了幾分豔。
屋內靈力留轉,屋外打了一聲驚雷。
祁慕白手指法訣變換,将吸納入體內裂空石的靈力牽引至破碎的元丹上,那些靈力此時就像是一根根如有實質的絲線,一點一點的縫合着元丹上開裂的缺口。
整個過程艱難而又漫長,祁慕白的額頭上漸漸溢出了一層薄汗。
‘轟隆’又是一道雷聲在頭頂炸響。
四時交替,風雲變幻。
界中,三年轉瞬即逝,寒來暑往,幾度春秋。
而界外不過剎那須臾。
半晌,風雲止息,四時輪回停駐,一切又重回到剛剛的寧靜當中去。
祁慕白再次睜開眼睛,已破築基。
耳後的梵文印記因為靈力的收斂而逐漸的消散開來,那股子微微有些灼燙的感覺也漸漸退卻。
祁慕白收了勢,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塊靈脈於堵的血。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盯着那血看了一會。
半晌祁慕白方才攏了手指用手背将唇角的血抹去,單手撐着床榻站起身來。
雪色的長袍迤地,可見身上的法袍因主人的靈力漸長較之前更添了幾分繁複華麗,其上銀色暗紋似在地面落下一片霜色。
祁慕白向前走了幾步,口中的血腥味極重惹得他扶着一旁的桌子,掩唇咳嗽了兩聲。
這一扶祁慕白突然發現掌心之下的桌子上似是一片塵土。
就像是許久未住人的模樣。
可祁慕白卻記得,白日裏他進來之時,屋中整潔,與現如今截然不同。
難道又是幻境?
還是別的什麽東西造成的?
祁慕白将四周重新掃了一眼,方才走到門前,伸手拿起了那把放在門邊的紅傘,将面前緊閉着的門給拉開。
門外月明星稀,暗色籠罩,已是深夜。
而他們進屋之時分明尚是午時。
這一覺竟是睡了整整六個時辰?
祁慕白朝着四周看了一眼。
與白日裏略顯嘈雜的佛寺不同,夜色籠罩之下的大殿巍峨伫立,大殿外卻是空無一人,就連白日裏寺中走動的和尚都不見了蹤影。
祁慕白站在那,像是蒼茫天地之間僅剩他一人。
多年以來的敏銳直覺告訴祁慕白,有些不對。
難不成又是在毫無察覺之中落入到了幻境裏面嗎?
祁慕白眯起了一雙眼睛,他站在原地略微思索了片刻,就調轉腳步朝着一側的小屋走去。
偏殿西側第一個房間,就是此前渡川進去的那個。
祁慕白站在房間外敲了敲門。
“渡川。”
‘咚咚咚’的敲門聲在寂靜的夜色之中顯得格外清晰,然而祁慕白站在外面敲了幾聲,屋內卻并未聽見有人應答,面前緊閉着的房門亦沒有人推開。
祁慕白擰緊了眉頭,又伸手敲了敲旁側的門。
然而與渡川這屋的情況都一樣,無人應答,就好像是……沒有人在裏面。
裝神弄鬼。
祁慕白擡腳,将面前緊閉着的門給踹開。
煙塵四散而起的同時,祁慕白将手中的傘打開,擋住了飛揚而起的塵土。
待煙塵落,祁慕白将傘收起,邁步進屋。
眼前的屋子與他的那間一模一樣,同樣是不大的房間裏,一張床,一把椅子,一個桌子,一眼望到頭的簡單。
而他要找的人雷打不動的躺在床上,活脫脫像是個死人。
人在此,看來不是幻境。
祁慕白心下稍定。
他走了過去,用傘尖戳了戳人,然而躺在床上的渡川卻并沒有絲毫要醒來的意思。
他将手中的傘抽了回來杵在地上,雙手交疊握住傘柄上,垂眸盯着床上的人看了半晌。
不是鬼也不是別的什麽東西。
怎麽看都像是……單純的睡着了。
祁慕白不信邪。
他将手中的紅傘支在一旁的牆壁上,随後彎腰俯身,将手指點在了對方的眉心處。
此法名為探靈。
平時是無妄山之中用來探查入門弟子靈根的小法術,此時放在這裏,探靈根恐怕是探不出個所以然,但是能探查出一個人簡單的身體狀況。
不過這樣就夠了。
随着指尖金光一抹,祁慕白睜開眼來。
脈象平和穩定,魂魄穩固正常。
竟然真的只是睡過去了。
祁慕白:“……”
看來有些事,果然還是不能想太多。
祁慕白嘆了一口氣,抽回手時就想到了剛剛的自己。
明明修煉到他這個階段,根本不會睡得太死也不會睡得太久,可從他進了那屋開始,整個人就莫名其妙的犯困。
再次醒來之時,已經是六個時辰之後。
祁慕白心思一動,拿起傘就出了門。
他将腳步停在隔壁的門前,如法炮制的将隔壁的門打開。
這間屋子裏住着的是和尚迦葉。
一模一樣的屋子,如渡川一般,和尚也睡在床上一動未動。
祁慕白又接連打開了另外一個。
這個房間是陸修的,身為S級主播,陸修此時亦睡在床上。
然而與前兩個唯一不同的是,跟在陸修身邊的那只小黑鳥不見了蹤影。
祁慕白朝着屋外四周看了看,也沒看見那小東西。
祁慕白摩挲着傘柄,閉着眼睛聽了聽四周的動靜。
整合寺廟之中安靜的出奇。
怕不是除了他,此時連一個醒的的活物都沒有。
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就是有東西在搞鬼。
這讓祁慕白不禁想到了白日裏,在大殿之中突然聽到的那個聲音。
聲音飄渺空靈。
回蕩在耳邊仿佛帶着一股子不可覺察的笑意。
難道是祂?
祁慕白朝着不遠處伫立着的大殿看了一眼。
乘龍局。
百姓所求靈驗之事。
供桌上的祭品。
大殿之中的神明。
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這座古寺的不同尋常。
看來需要再去看一下了。
就在祁慕白邁步而出之時,系統的聲音突然在四周響起。
【叮咚,恭喜主播祁慕白獲得南明古寺限定稱號:被神選中的人】
【稱號:被神選中的人】
【釋義:被神選中的人是天賜的幸運兒,你将會是神明最忠誠的信徒,虔誠的信徒可窺見神顏,自願與神簽訂契約,共享永生。】
【已觸發關鍵人物信息,任務四狀态已刷新,當前任務:請主播前往大殿與神明簽訂契約。】
冰冷的電子音在四周響起的那一剎那,祁慕白短促的笑了一聲。
那笑聲裏就像是裹了一坨冰碴子似的涼。
選誰不好,非要選他做神侍。
是嫌棄自己安靜日子到頭了是嗎?
不過,正巧他要去那邊,倒是不妨一道看看。
祁慕白微微勾起那殷紅的唇,拎着手中的傘,不慌不忙的朝着不遠處伫立在夜色之下的大殿走去。
與白日裏的繁華做襯,此時的寺中空無一人,祁慕白走在路上,仿佛只能聽見他落地時的腳步聲。
衣訣浮動,夜風習習。
一寺,一人。
還有未知的恐懼。
換個稍微膽子小點的,怕不是都得被吓尿,然而祁慕白拎着傘,倒像是個花前月下,在花園裏閑逛的美人。
美人走到大殿跟前,朝着上面看了一眼。
又一眼。
愣是沒進去。
【小白在看什麽?】
【不知道,但是看得我好急啊啊啊,勾的我好想看看裏面到底有什麽好東西。】
【啊啊啊啊我也想。】
【主播是懂得釣人的。】
在直播間外的一衆人釣的不行不行的時候,祁慕白卻沒進去而是調轉腳步朝着山門前走。
【?】
【?????】
【小白你走錯路了,大殿在後面啊啊啊啊】
然而祁慕白沒有走錯,他本就不是主要來完成任務的。
此時,祁慕白拎着手中的傘一路走到山門口,随後将腳步頓在了兩個武僧石像跟前。
祁慕白仰頭朝着兩個石像看了一眼,随後站在原地,轉過身來。
他将傘杵在地上,雙手交疊放在傘柄之上,閉上了雙眼。
夜風将衣訣吹動而起,祁慕白一人仿佛立于蒼茫的天地之間,遺世獨立。
【他在做什麽?】
【不知道。】
【到底還是個新人,誰知道進那大殿會發生什麽。】
【我看怕不是害怕的不敢進去吧。】
在直播間外觀衆讨論的不可開交的時候,祁慕白閉着雙眼卻是在腦海之中将整個佛寺的布局在腦子裏呈現了一變。
武僧石像兩座,向前是山門,碑亭,中軸線步道兩側是對稱而立的下馬碑,再向前為九龍池,銅獸香爐,最後才是大殿。
這個布局。
怎麽這麽熟悉?
是什麽呢?
就在祁慕白想要抓住那一閃而逝的思緒的時候,系統的聲音很不會挑時間的在周圍響起。
【已觸發關鍵人物信息,任務四狀态已刷新,當前任務:請主播盡快前往大殿與神明簽訂契約。】
相同的一句話,只不過這一次系統在句子了加了‘盡快’兩個字,帶了幾分催促之意。
祁慕白睜開眼睛,“讓他等着。”
【系統:……】
祁慕白手指摩挲着傘柄,再想去捕捉剛剛那一閃而動的靈感時,卻是發現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祁慕白再次睜開眼睛,臉色已經肉眼可見的難看了下來。
【已觸發關鍵人物信息,任務四狀态已刷新,當前任務:請主播于1分鐘之內前往大殿與神明簽訂契約。】
這一次就像是生怕祁慕白聽不到似的,一句話,系統的廣播連播了三遍,
一聲一聲的回蕩在山門前,時間的緊迫感昭示着對方的急切。
祁慕白站在原地摩挲着手中的傘柄,笑了一聲。
祁慕白:“1分鐘,你給我去一個看看。”
【系統:……】
在祁慕白沉寂的臉色之中,系統呲呲啦啦的響了半天,方才再次響起。
【已為您開啓傳送功能,倒計時3秒】
祁慕白:“?”
不就是簽訂個契約,有這麽着急嗎!!
等一會能死?
【3】
系統緊迫的倒計時無處不在彰顯着。
等一會。
一秒都不行。
【2】
【1……】
随着倒計時結束,立在石像跟前的祁慕白就消失在山門前。
似是有百合花香從鼻息之間拂過。
倒計時結束的那一刻,祁慕白只覺得垂落在身側的手像是被人執起,微涼的指尖拂過掌心的那一瞬間,讓祁慕白的手指微微蜷曲。
祁慕白其實最讨厭與人身體接觸,無論是熟人還是陌生人。
這幾百年來,唯一一個敢在他這胡作非為卻又沒有被打出去的人只有白司祁一個,當然是曾經。
而今,那雙手輕輕拉扯,祁慕白不知道是沒反應過來還是別的什麽竟一時間沒有掙開。
幾乎是瞬息之間,祁慕白被帶到了大殿跟前。
他睜開眼,掌心的微涼指尖已然消失不見。
祁慕白将手微微擡起,手指的指尖摩挲而過,似是尚能感受到那人留在掌心之中的微微涼意。
祁慕白手指一頓,随後放下,将手攏在了袖子裏。
直到這時,祁慕白方才站在原地朝着殿中認認真真的看了一眼。
只見殿中比白日裏相對亮堂了一些。
大殿內神像前的供桌之上燃了幾支慘白色的蠟燭。
風從殿外吹了進去,那蠟燭灼燃的火光跳躍,将殿內神像的影子映照在地上。
祁慕白走近,朝着地上的影子看了一眼,只見那本是俊美溫潤的神像,落在地上的影子像是不知名的鬼怪看上去張牙舞爪的很是猙獰。
再仰頭去看神像,神像卻依舊如白日見到的那般神色悲憫的閉着眼睛。
在祁慕白的印象裏,凡間人世裏,神像應皆為眼不遮耳不閉之相。
意為不蒙蔽視聽,耳聽百家之言,方能将福祉于世間。
而今面前的神相閉目。
但寺中香火卻鼎盛。
與依山旁水,其上卻建立佛寺的矛盾感如出一轍。
有些古怪。
祁慕白将神像多看了兩眼,目光垂落之時就看見眼前供桌上放了一張白日不曾見到的紅紙。
契約書就契約書,幹嘛非要搞張紅紙。
就這麽遠遠的看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紙婚書。
祁慕白嗤了一聲拎着傘走上前,擡手将那紅紙拿起來掃了一眼。
只見那燙金色的紅紙之上用毛筆寫了一手漂亮的好字,擡頭則是契約書三個字,而尾端落款處有一個鮮紅的手指頭印子,祁慕白舉起來聞了聞,嗅到了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
像是新鮮,才印上去的模樣。
祁慕白挑眉,就當是不知道。
他将紅紙重新放在了桌案上,随後沒有什麽猶豫的咬破指尖在将自己手印按在了那鮮紅的指頭印子的旁邊。
不知道是恰巧還是怎麽的,等祁慕白将手指擡起就發現自己那指頭印子的邊緣竟是與對方的印子稍稍重合了寸許。
就這麽看着,有那麽一股子糾纏不開又牽扯不斷的味道。
【叮咚,恭喜主播與神明簽訂契約,您将成為神明最虔誠的信徒,共享永生】
【主播祁慕白身份信息已變更,當前身份:神侍。】
【由于身份信息變化,您的主線任務已進行變更,當前主線任務進行到第四,任務五待刷新。】
【南明古寺直播間背景介紹:南明群山之中坐落着一座古寺,古寺歷史悠久,因所求之事頗為靈驗,這麽多年以來香火鼎盛,來往香客絡繹不絕,一群主播聽聞此事,慕名來此,你是他們中那個特殊的存在……】
【當前直播間剩餘開放時長:6天】
【直播間通關條件:1.請主播完成主線任務2.請隐藏好自己的身份 3.請活着離開這裏】
【主播祁慕白當前存活狀态:未知】
之前的存活狀态是瀕死,現在的存活狀态是未知。
怎麽?
半死不活?
系統就像是個卡帶的機子似的,吱吱啦啦的在旁邊憋了半天。
【每輪任務完成之後,排名第一的主播可前往碑亭查驗自己的存活狀态。】
【主播祁慕白當前存活狀态已藏于殿內神龛之中,請主播自行前往查驗】
祁慕白在殿內掃了一圈,就在神像的正前方,供桌之上看到了一個神龛。
他走了過去,就在神龛裏看到了一張紅紙,而紅紙上寫着一個字。
死。
祁慕白樂了。
存活狀态不可能随随便便的改變,而那個什麽san值也不會沒有任何預兆的降低,這件事到底是出自系統的手筆還是因為別的什麽東西,答案幾乎是不言而喻。
或許,如荒山古堡直播間一樣,這個直播間裏也存在着NPC,而這個NPC……
祁慕白捏着手中紙條微微擡眸,就将視線落在了面前的神像上面去。
此時昏暗的燭光之中,神像端坐于蓮臺之上,顯得溫潤而又俊美。
祁慕白揚眉,沖着人開口道:“要不,出來聊兩句?”
此時若是其餘人在場,怕不是又要驚掉下巴。
在他們的記憶裏,NPC要麽是直播間內本身的産物,要麽是虛拟界哪個大佬下場,反正不管是哪一個原因,都是每個直播間最為可怕的存在。
誰家主播竟然還能跟NPC這麽聊天呢?
此時大殿空曠,寧靜,祁慕白的聲音在大殿內回響,卻未得到一聲應答。
面前那個坐在蓮臺之上的神明,依舊閉着眼,一語未發。
祁慕白也不急,他整個人靠在身後供桌上,低着頭,卷着手裏那個寫着一個死字的字條。
他動作很慢,低垂着一雙眸子,長睫之下攏出了一片暗色陰影,讓人有些看不清他眼底之中的神色。
那紅紙襯着祁慕白的雙手修長白皙,待那雙手指将紅紙慢慢的卷到底,大殿內依舊靜的出奇。
半晌有風貼着檐角吹過,惹得大殿內紅燭晃動不停,燭火下映着的影子晃動,像是個猙獰的厲鬼。
一線月光淺暗,攏在祁慕白那張清貴疏冷的臉上。
此時的他不像是站在夜晚看上去詭異而又寂靜的寺廟裏,反倒像是站在瓊樓仙閣,半晌,他微微側身,将手中的卷起的紅紙放在燭火上點燃。
待紅紙在火中化為灰燼,祁慕白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金撥子,輕輕挑動着燭芯。
昏黃的光暈攏在祁慕白的那張臉上,随着燭光越來越亮,祁慕白的面容反倒是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半晌,他放下手中金撥子,“行了,既然不願意出來,那我就走了。”
他将支在一旁的紅傘拿起,朝着大殿外走去。
眼看着祁慕白就要邁步出寺,身後突然起了一陣風,風将那開合的大殿殿門給猛的關了上去。
與此同時,殿內燃起的燭火因風劇烈的晃動了兩下,‘啪’的一聲滅了。
整個大殿內陷入到了一片黑暗中。
殿外有月,光影從薄透的窗紙上透了進來,似是蕩漾在身後的袅袅煙光。
一雙染着月色涼意的手就縛在祁慕白的眼睛上,這讓本是邁步向前的祁慕白,握着手中的傘猛地頓住腳步。
身後,暗香忽至。
衣衫掠影,一人從半空之中緩緩落地。
只見對方雙目縛着了一條雪色的發帶,銀色的長發未束,像是一襲月華散落于肩。
寬大的衣袖當風,金色的配飾耀眼。
熟悉的動作,讓祁慕白幾乎是不用猜都知道來的人是誰。
還敢出現在他面前,是上次捅的不夠深?
祁慕白挑眉,“終于肯舍得出來了?”
身後傳來一聲略顯低沉優雅的淺笑,“你走的太急,我話都還沒說。”
他走的急???
他剛剛站在那半晌,紙都給人燒完了人都沒出來。
祁慕白嗤了一聲,“你當自己是大姑娘出繡樓嗎?還得捯饬捯饬?”
身後那人卻是又笑了一聲。
笑聲愉悅,聽得出對方似乎是心情極好的樣子。
對比。
祁慕白的心情就沒那麽美麗了。
他掀了對方放在眼睛上的手,邁步向前,手指還沒碰到門,肩膀上就放了一雙手。
看那樣子分明是不打算讓他走。
祁慕白的眼睛瞬間一眯,幾乎是在同時,他握着手中的傘向後一揮。
勁氣帶着些許靈力滌蕩,那放在神龛旁的蠟燭被瞬間砍斷了半截,而原本立在身後的人不見了蹤影。
一招。
這就跑了?
祁慕白收了傘嗤了一聲,轉身拉門。
就在他的雙手碰上門環的那一刻,身後一道勁風忽然而至,祁慕白幾乎是尚未來得及出手,整個人就被對方‘咚’的一聲壓在面前的門上。
“你這脾氣倒是半點未變。”
殿門因撞擊似是劇烈的抖動了兩下,祁慕白動了動那被撞疼的脊背,沒惱,反而像是棋逢對手一般的找到了些許樂子。
“你這令人讨厭的模樣也半絲未變。”
祁慕白幾乎是連對方的樣子都沒有細看,就單手扣住他的手腕,将它彎折狠狠的壓了過去,“幾天未見,這就是你送我的見面禮嗎?”
這一退,兩個人就退到了供桌前,對方手腕用力,兩個人換了個位置,祁慕白的腰就抵在了身後的供桌上。
力道之大撞的身後供桌上的東西晃了三晃。
祁慕白回頭看了一眼,就聽見對方出聲道:“吾以為你會喜歡。”
喜歡個屁!
昏暗的光影中祁慕白沖着人一笑,随後笑容驀然收起的同時,祁慕白手中的力道一重,兩個人的位置再次變換。
‘咣當’一聲響動,供桌上物品稀裏嘩啦的掉了一地。
祁慕白微微傾身,将人死死的壓在空無一物的供桌上。
殿內本是供奉着神明的銅獸香爐翻倒,香灰落了一地,沉香撲入鼻間的同時,祁慕白這才看清了面前這人的臉。
随後,驀然一愣。
面前的人,膚光勝雪,一襲雪色的寬大長袍迤地。額間金色的神印灼灼,一頭銀色的長發如月華拂落,映的那張臉竟是少有的溫潤,悲天憫人之相。
祁慕白其實是一個很挑剔的人。
在無妄山的時候,風啓樓的灑掃一個月能被趕出去四五個,月月雞飛狗跳的,後來直到白司祈将這件事包攬了之後,無妄山才連着消停了好幾百年。
而今眼前這個長相,祁慕白倒是覺得還算順眼。
只不過……
祁慕白将目光落在了對方的眼睛上。
大殿內神像雙目緊閉,幻化而出的虛像卻是雙眼被縛的模樣。
是真瞎還是……
祁慕白盯着對方的臉多看了一會,随後視線就被其他東西一勾。
他向下一看,就落在了對方此時有些微微散亂的衣襟之上,隐隐似可窺見……
那被萬人敬仰的神明,此時被他壓在供桌上,一副染了紅塵的可憐模樣。
“好看嗎?”
昏暗的大殿內,祁慕白的耳尖微紅,他抽回視線,将扭着對方的手松開,冷聲道:“不好看。”
神明:“不好看嗎?”
神明:“可你盯着看了好一會。”
這人到底是真瞎還是假瞎?
祁慕白伸手在對方眼前晃了晃。
那只手就被對方抓了個正着。
指尖涼意,讓祁慕白的手指微微蜷曲而起。
神明:“沒瞎。”
祁慕白翻了個白眼,他剛要抽回手,立在身前的神明卻是握着他的手腕一個用力将他拉到了近前。
饒是祁慕白的雙手及時的撐在了桌子上,兩個人的距離也因此突然的拉近。
冷香從鼻息之間拂過,那張神性十足的俊美臉龐近在咫尺。
“這樣呢?”
祁慕白翻了個白眼。
神明:“無妨。”
祁慕白的長睫輕顫,就聽見神明染着笑意的聲音仿佛落在耳邊,“我還有很多皮,你不妨說說你喜歡什麽類型的,下次我可以換來見你。”
在對方的聲音裏,祁慕白眯着一雙眼睛,手指絲毫不客氣的捏住了對方的下颚,随後逼問出聲,“你到底是誰?一次一次的出現,目的又是什麽?”
饒是祁慕白下手極重,那握住他手腕的力道卻是極輕。
随後祁慕白的手被拉下的同時,他就看見對方微微傾身向前湊到他耳邊低語,“你上一次戳到吾心口的刀,可是疼到了現在。”
這句話怎麽這麽熟悉?
這不是上次他站在樓梯上沖着管家說的那句話嗎?!!
拿他的話堵他。
可真有本事。
祁慕白擡腳就沖着人踹了過去。
神明輕笑了一聲,一個旋身,立在了不遠處,“這次,你殺不了吾。”
祁慕白危險的眯着一雙眼睛,他輕靠在身側的供桌上,指尖摩挲着手中的傘柄,像是對方再說錯一個字,這就會是一個随時出手的殺器。
神明就像是沒看到,他走到神像的正前面,微微仰頭。
半晌,他抽回視線,朝着祁慕白笑道:“現在你是吾的人。”
他現在的身份與主播對立,與神明才是一條船上的人。
祁慕白想到此臉瞬間黑了。
這裏面從頭到尾到底是誰在搞鬼,簡直是不言而喻。
祁慕白冷臉問出聲,“怎麽換回去?”
神明:“契約才剛剛簽訂。”
祁慕白眯起了一雙眼睛,“我現在就撕了。”
他伸手就要去拿,哪知那紅紙卻是從桌子上飛起,落入到了對方手中。
神明将紅紙拿到手裏,手指一點一點的将紙認真的疊起。
“是因為白日裏的敬神上香嗎?”
祁慕白将白天所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過了一遍,覺得最有可能會出問題的環節就在大殿敬神上香這個環節。
“你的許願吾聽到了。”對方将紅紙貼身放好,擡頭看向祁慕白再次開口,“你想要吾,吾可以答應你。”
等等。
等一下。
他想要誰?
祁慕白仔細的回想了一下。
白日裏在大殿之中,他說。
若是此間神佛真能聽得到,倒是不如保佑他,讓他得到他……
然後系統就将他的話給打斷了。
祁慕白伸手扶額,“我想說的是我想要得到你的能力。”
神明衣袖輕拂。
随後祁慕白就感受到身體裏有一股子磅礴浩瀚的靈力在體內流動。
飛升之前的感覺似乎回來了。
重回巅峰的感覺讓祁慕白面上一喜,但一想到身邊還有個礙眼的存在,他收起了面上的笑,不想讓對方察覺到他的思緒。
既然已經拿回靈力,那這破地方就沒必要待了,祁慕白拂袖轉身就走。
他伸手将殿門拉開,身上那股子磅礴浩瀚的靈力卻又突然消失不見。
身體突然又回歸築基的感覺讓祁慕白拉着殿門的手一僵,随後他轉過身去,将目光落在了對方身上,“願望還帶撤回的嗎?”
神明負手立于原地,“做我的神侍。”
祁慕白:“不當。”
神明:“該直播間內亦有一個S級道具,吾知道他在哪。”
祁慕白不為所動。
神明盯着祁慕白的背影,嘆了一口氣,“你想要什麽?”
祁慕白頓住腳步,他摩挲着傘柄轉過身來,“我要裂空石。”
大殿內有一瞬間的靜默,半晌,神明将手從寬大的衣袖之中伸出。
翻掌而上,就見一塊豔紅色的石塊落于那白皙的掌心之中。
祁慕白盯着那塊石頭,眯起了一雙眼睛。
果然是裂空石。
他就知道直播間裏一定有這個東西。
祁慕白折了回來,停到了對方的身前。
他回想着上一次,羅伊·米莉亞口中的話,問出聲,“你是從什麽地方得到的,或者……”他聲音一頓,“或者是什麽人給你的嗎?”
神明:“他對你重要嗎?”
大殿內有一瞬間的靜默。
重要嗎?
一百年過去,這個回答他竟是一時間有些答不上來。
或許。
只有再見到那人的時候才會找到答案吧。
祁慕白攏緊了垂落在身側的手,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吾可以把它給你,不過不是現在。”神明将手中的裂空石收起,“它将會作為此次直播間的通關獎勵給到你。”
祁慕白挑眉,“成交。”
【叮咚,恭喜主播祁慕白與神明簽訂契約成功,當前任務任務四已完成,任務五已刷新。】
【任務五:虔誠的信徒得見神顏,心生喜悅,請為神明獻上一束花。】
喜悅個屁!
這詞是對方自己編的吧。
攏在月下的神明臉上略帶沉思,“吾覺得這個要求還不算過分。”
祁慕白:“……”
神明:“我希望你送我一束百合。”
祁慕白站在原地摩挲着手指,突然出聲,“我覺得與其完成任務不如先宰了你,最起碼快。”
神明将剛剛貼身放着的紅紙拿了出來,“虔誠的信徒可窺見神顏,自願與神簽訂契約,共享永生。”
他将紅紙放下,彎唇一笑,“也就是說,你我,同生共死。”
滾你媽蛋。
祁慕白轉身就走。
出了大殿,祁慕白見對方沒追出來,站在殿外長舒了一口氣。
風将他的衣袍吹動而起,祁慕白的餘光裏就撇見一旁大殿角落裏生長出來的一根狗尾巴草。
祁慕白盯着那草看了半晌,走了過去拔掉,随後轉身折返進殿。
殿中,那人竟然沒回去,立在月下,姿态華美。
神明:“怎麽?改主意了?”
祁慕白走過去将狗尾巴草塞進了對方的手裏。
神明:“為什麽給我這個?”
“因為我覺得。”
“格外的。”
“襯你。”
神明:“……”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還是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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