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李韶華積蓄良久的痛鐵錘一樣的砸到心裏,他慌亂的垂下頭去,不敢去看周行之。
兩人都沒言語,房間裏只剩下周行之帶着哽咽的呼吸聲和壁表秒針“啪啪”的走動聲。
窗外的月在晚間的陰雲中看不真切,散發着晦暗的光,照不清人的心房。
周行之拿起李韶華的手,放在嘴邊,輕輕啄了一口,爾後摸了摸他的頭,清了清嗓子,說,“挺晚了,你先睡吧。”
說完便帶着滿臉陰郁起身,卻被李韶華拽住,周行之回過頭來看着他,李韶華直到将下唇咬地發白才罷休,小聲說,“別走。”
周行之臉上露出一個淺淺地笑,慢慢轉過身,看着李韶華,小心翼翼地問,“那以後都不走了好麽?”
李韶華點點頭,又慌亂地搖了搖頭,口中催促着他離開,最後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反複無常、性情古怪,只得反複絞着手,一副無措的模樣。
周行之蹲在他面前,牽住他的手摩挲着,說,“我愛你。跟你在一起就是我全部的幸福。”
李韶華不知自己的心怎麽會這麽痛,明明這一生受了這麽多罪,吃了這麽多苦,可這具身體卻在這一刻,仿佛再承受不了一分痛一般地顫抖着。術後傷口反複發炎化膿的痛他可以忍,排斥反應讓他渾身難受到昏厥他也可以忍,人造子宮被取出身體、最後的幻想破滅了他也只是咬牙挺過去。卻不知挺過了最難過的一切後,他竟有這麽多的肝腸欲斷。
周行之托了托他的身子,把他抱到身上,嘴巴覆在他的耳邊,說,“韶華,別口是心非了好麽。雖然我應該再向你求一次婚,但至少,至少先讓我安心好麽?”
悲傷、憤恨、委屈一時間全部湧上李韶華的心頭,他再也撐不住,說,“好。”
周行之将人緊緊地抱着,而李韶華心中的痛仿佛找到了解藥,在周行之的臂彎中得到解脫。
他想,他竟是這麽的依賴着周行之。
周行之總覺得今晚的一切都不真實,他生怕這一切都是幻想,或是黃粱夢一場,一睜開眼,便又是一個人。
他只得一直盯着李韶華,跟在他身後,片刻都不離開,看着他洗漱,看着他上床。
李韶華瞧他這幅樣子心裏酸酸的,嘴上卻不住催促他去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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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之一步三回頭的走到衛生間,飛速刷牙洗臉後,邁着大步走到床上,一把把李韶華攬進懷裏。
周行之反複親吻着李韶華的發絲,口中反複說着那些老掉牙的情話,卻都是李韶華愛聽的。李韶華想,自己這些年真的被他改變了許多,再愛不上暧昧的把戲,卻只愛周行之真誠至極的告白。明明以前,他最不喜歡聽到的,便是一板一眼的“我愛你”。
不知何時,周行之的手便放到了李韶華的身上,一雙溫暖的大手一遍遍撫摸着他的胳膊,最後滑到胸前的襯衣扣子上,作勢便要解開。
李韶華忽就從周行之懷裏彈起來,擒住周行之的手,從自己身上拿下去。他心中惶恐不安。他是如此擔心周行之看到那條長長的傷疤,又是如此害怕面對周行之的愧疚和疼惜。
周行之對他的反應顯然有些疑惑,人一瞬間便愣住了,兩人陷入詭異的沉默。
周行之想了片刻,試探性地開口,“韶華,我沒什麽意思。”
李韶華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強烈,抿了抿嘴,倚回到周行之懷裏。
周行之撫摸着他的肩膀,小心地開口,“你什麽時候跟我做,或者說,跟不跟我做,我都一樣愛你的。”
李韶華不知怎的脫口而出,“那不要做了,以後都不要做了,你也可以接受嗎。”
周行之愣了愣,顯然沒明白他的意思,須臾才反應過來,皺了皺眉頭,過了片刻,順從地說,“可以的。你覺得開心的話,就可以的。”
李韶華小小地舒了口氣,整個人忽地放松下來。
過了片刻,周行之的手又略過他的肚子停在他的襯衣扣子上,李韶華慌亂的握住他的手,看向他的眼裏全是驚恐。
周行之有些疑惑,說,“你怎麽了?換件衣服才好睡覺啊。”
李韶華坐直了身子,從床頭櫃上拿下來自己的睡衣睡褲,然後“啪”一聲,摁滅了屋裏的燈。
周行之看到他在黑暗中脫下褲子,又迅速将睡褲換上,緊接着,解開襯衣扣子,把襯衣脫掉,在他正欲穿上睡衣時,周行之略過他的身體,将燈摁開。
李韶華下意識地去拉被子,細細的手腕卻被周行之一把扣住。
一貫最是溫和的周行之,死死地摁住他的手,眼神朝他身上掃去。
一條醜陋地疤,蜿蜒在他愛人的小腹,隆起着,像條能動的蚯蚓,晃得他眼疼。
他的眼淚“唰”一下順着臉龐爬下來,問,“韶華你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會這樣。”
李韶華扭了扭頭,把眼睛瞥向別處,說,“沒什麽。一個小手術。”
周行之的聲音陡然提高,不依不饒,“小手術怎麽會有這麽長的疤?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韶華任憑他問,卻只是抿着嘴,什麽都不肯說。
周行之腦海中突然閃現出公交車上的電視廣告,他驚恐的盯着李韶華,說,“你去做人造子宮移入手術了!”
李韶華呆呆的扭過頭來看着周行之,讪讪地笑了笑,說,“其實也不是特別難受。”
周行之瞪大了眼睛。
術前的激素刺激、對身體的傷害、術後傷口的疼痛、僅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排斥反應、并發症······
一條條,一樁樁在周行之腦海中飛速閃現,他還沒來得及消化,便聽到的心肝在說,“我運氣的确不怎麽好,排斥反應太嚴重,又取出來了。”
周行之盯着那條扭曲地疤,他幾乎能想象到他愛人光潔的肚子是如何被冰冷的手術刀劃開一條口子,又是如何被醫生放進一個仿生器官,最後如何一針一陣,穿過皮膚将傷口縫合。而經歷了這麽多的苦、這麽多的痛、這麽多極限的折磨後,相同的一塊肌膚,又再次被劃開,将那個原本就不屬于他的器官取出,然後再縫合······
他左手摁了摁自己的心髒,右手顫抖着伸向李韶華的那條疤,想碰卻又不敢,只得虛虛地停在上面,擡起臉時,滿臉都是淚,他盯着李韶華的眼睛,哽咽着問,“疼不疼?還疼不疼?”
李韶華看他這副樣子啞然失笑,握着周行之的手覆在自己的傷疤上,柔聲說,“傻不傻,都大半年了,怎麽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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