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病态

“咚咚咚”的敲門聲突然傳來, 打破黑夜的寧靜。

“蘩蘩, 睡了嗎?”

許蘩忙着在被窩裏,用手背胡亂擦了擦眼淚, 吸了吸口氣, 下床趿着棉拖鞋,走到門前開門。

“舅媽, 你還沒睡。”

“我不太放心你, 燒退了嗎。”陳友珠走進屋裏,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嘆了口氣,“還有些燒啊。”

“睡一覺就好了。”

“舅媽有事想跟你說, 一直趕不上時間。”女人神色躊躇, 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

“其實, 我去年找過領養你的那家人,那時候手裏頭拿不出錢, 又不想讓柔柔跟你埋沒在家裏小鎮上,就求了人家, 希望給你們一個好的學校。”

許蘩隐約知道她要說什麽,這件事她轉學就猜到了,然而從她口中得知, 心裏五味雜陳。

“舅媽借了你的名, 求來了這所學校的兩個名額。一直瞞着你,生怕你看不起我,這樣的學校不是我們這戶人家能進的。對不起蘩蘩, 舅媽當初不該借你的名去找他們,這事是我心裏的疙瘩,那家人送了一筆錢,那筆錢被我付了你舅舅的醫療費。”

女人面色愁容,心裏壓抑的事情,讓她安不下心。

許蘩了解過程,也沒有多生氣。親人之間,坦誠是很重要的,既然她能把事情道出來,這也說明她心裏負擔太重。

她溫軟的笑說:“舅媽,這件事你別放心上,我都知道的,沒關系,真的。”

陳友珠擦了擦眼淚,诶了一聲,寬慰道:“重要是你能原諒我就好,謝謝你蘩蘩,你真是個乖孩子,心裏想的通透。我那柔柔有你一半乖,也不用操這麽多心思了。”

“別放心裏,快去睡覺吧,你忙了一天也累了,還要上班照顧舅舅,你是最辛苦的人,柔柔的事情也別擔心,她會想通的。”

陳友珠離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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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蘩慢慢關上門,轉過身來,單薄的背脊貼着門扉,擡起臉望着簡陋的卧室,白熾燈照在她的瑩白的臉上,睫毛輕眨,神色隐隐透着低落。

明明自己滿目瘡痍,卻還想給別人帶來安慰。

她才是想不通透的人。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初雪要下不下的。

肚白的天際,積滿了灰白的雲。

許蘩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穿着厚重寬大的棉服,頭發輸成長長的馬尾,遠遠的看着像極只可愛的土撥鼠。

她手上拿着饅頭,一邊咬一邊背随身攜帶的英語單詞。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擡頭,轉身時,腦袋被人輕輕敲了敲。

“走路都看書,這陋習怎麽還不改啊,許小蘩。”

她驚了下,朝着面前的男生說:“陸憶楠,你怎麽還喜歡敲人腦袋。”

陸憶楠個子高了很多,跟陸時生比,矮了半公分,然而他還是那麽身寬體胖。

都說胖的人心寬,他就是那種人吧。

陸憶楠從包裏拿出一個紅蘋果,放在她胳膊彎裏,“送你的,聖誕節要來了,提前祝你快樂。”

許蘩吃掉饅頭,拿着蘋果說:“可我什麽也沒準備。”

“今年,可以跟我過一次平安夜嗎?以前的你都有時生陪着,我連自薦的機會都沒有。”

許蘩正準備想那天有沒有事情。

陸時生從後面看見他們親昵的樣子,手指緊握成拳,眸色微濃,滿腔的暴力因子在體內沖撞。

他繃緊臉,徑自走上前。

“你那天好像也沒……”

話還沒說完。

“滾開點,擋路啊你。”冷冰冰的聲音響起,毫無起伏,

陸憶楠出其不意被人從背後聳了下,一個趔趄磕到地上,痛得悶哼一聲。

瀝青路面冰冷堅硬,他只穿着一條長褲,沒有任何預兆的蹭在地上,膝蓋一陣刺痛。

許蘩下意識地趕緊蹲下把他吃力的扶起,瞪着這個惡魔少年,氣道:“陸時生,你怎麽能這樣對他。”

從小到大,哪次不是這樣欺負陸憶楠,好歹也是他哥。

陸時生聞言怔住,目光冷清,抿着薄唇,“誰讓他惹我不爽。”

陸憶楠站起來,拍了拍腿褲上的灰塵,沒太在意,“我們走吧。”

許蘩點了點頭,沒看他一眼,繞道而行。

陸時生兀立不動,細碎的劉海蓋住他的雙眼,身形筆挺落寞,凜冽的風像刀子刮着他的身心,衣角蕩漾着漣漪。

一寸寸淩遲着他。

尹柯推了推陳楷,挑着下巴示意,“咱們哥,這該怎麽辦才好,真他媽快神經分裂了。”

陳楷搓了搓鼻子,“沒想到許蘩會這般決絕,真是天意弄人,報應吧。”

二人互相換了個眼色,紛紛搖頭。

教室裏一如往常的活躍,幾個男生混在一起讨論游戲,過道上的兩個男生嘻哈打鬧,搞得書本桌椅在地上擦出刺耳的碰撞聲。

許蘩正在替班長收拾作業本,五個大組還有少許人在抄。

楚墨來到他身邊,将手上一疊作業本放在她懷裏,輕聲說:“先把這個送過去吧,剩下的我來催。”

她點了點頭,走出教室,一舜的險些撞上迎面而來的陸時生,他的臉上沒有表情,淡薄的蒼白。

走廊上的風刮得臉頰冰冷,偶有讀書的聲音從教室裏傳出來。

她将雙手縮進衣袖裏,瘦弱的臂彎環住課本,擡起臉時看見陸時生細碎整潔的發絲被風刮得零亂。

兩人靜靜的憋着。

誰也沒說話。

陸時生抿緊嘴唇,吊兒郎當的從她身邊走過,眼睛瞄都不瞄上一眼,仿佛回到初見時的模樣。

陌生的像個路人。

許蘩半掩睫毛,酸澀的深吸口氣,與他相背而行。

陸時生驀地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那道離開的身影。

久久的站在原地。

胸口沉重的像碎大石。

“混蛋!”他皺眉狠狠地一拳砸在牆壁上,一拳接着一拳,不知疼痛的,又重又狠。

恨不得砸穿這堅硬的一道牆。

就像她上了鎖的心房,不管怎麽鑿也鑿不開一絲溫暖。

直到他砸出一道血淋淋的小凹,指端不停地從骨節往下流血。

冷冷自嘲:“你就是個混蛋。”

許蘩從辦公室回來時,狐疑的視線忽的瞥向牆上一道清晰深刻的凹痕,血跡斑斑的撞入瞳仁。

她的心揪了一下,混亂不堪,袖子裏的手指顫的厲害。

在聽到後面有學生下樓梯的聲音,無措的離開現場。

平時陸時生幾人除了懶散聽課,沒事就愛往酒吧裏玩。

這大概是他們唯一的樂趣。

酒以解憂,不至抑郁。

酒吧裏光線柔和暗沉,耳邊的音樂優美動聽。

陸時生要了杯威士忌,手肘在水晶桌面上,仰頭灌了幾口。

陳楷喝了一口,刺刺的味道,砸了砸嘴巴子,瞅着對面的人笑,“怎麽一來就喝悶酒呢,你最近胃不好,悠着點!”

角落裏的陸時生高大俊美,即使坐在最不顯眼的地方。

依舊成為衆多女性眼中的焦點。

然而他身上凜然的氣息,始終讓人退避三尺。

陸時生狹長的眼尾帶着隐隐的醉意,一杯接着一杯灌進胃裏。

烈酒裏加了冰塊,喝的胃裏翻江倒海。

他放下高腳酒杯,臉頰泛紅。

“兄弟,你醉了。”沉默寡言的陳楷突然開口說。

陸時生生氣就喜歡折騰自己,過冬喝這麽烈的酒,是要讓自己更加清醒還是更加沉醉。

“我沒醉,你別瞎比比。”

“宋靈這幾天來找我,問你怎麽都不回家,去你家一直找不到你。”

“那跟我有什麽關系。”

陳楷打趣道:“不就是個女人嗎,沒了許蘩你是不是就死了。”

陸時生冷冷剜了他一眼,道:“你懂個屁。”

她真狠心,好狠心,一把刀往他心窩裏插。

陸時生醉醺醺的眼睛,醉意上頭,看人看物都暈頭轉向,天生冷意的眼,帶着薄涼的笑,“她再也不會諒解我。再也不願看我一眼。”

尹柯一聽氣就不打一處,“這不是你盼了這麽多年,想要的結果嗎?”

陸時生斜視過去,沉聲問:“你說什麽?”

“我說什麽?我他媽想打死你啊!”

尹柯揪住他的衣領,一拳重重的砸在他臉上,“你個混賬!”

哐當幾聲響,陸時生猛的撞在地上,仰躺着好像沒了生機。

只是頭有些暈。

當場吓到了別的客人,螞蟻般散開。

尹柯咬緊牙:“當初的你對她不是更狠心?你把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你的許蘩,扔到哪裏去了啊!你以為,許蘩喜歡的是你的錢?!”

他笑了笑,眼眶濕潤泛紅,喉結滑動了下,強忍着喘不過氣的窒息感,“我對不起她,是我對不起她。我把她弄丢了,找不回來了,尹柯,你打的對,你該打死我。”

當初他為什麽那麽殘忍,為什麽不跟她早點說出實情。

他是那麽害怕保護不了她。

尹柯心裏萬分沉重,指着他一字一句,怒氣沖沖道:“你,陸時生就是個混蛋!你根本就沒有人性!我跟你朋友這麽多年,看的比你還要清楚。明知道會走到今天,為什麽不好好善待她,你非要把她傷心透了,才知悔恨!陸時生,你這鬼樣子,我他媽看不起你!無論你有什麽隐情,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那都是你的事情,你不該去傷害一個喜歡你的女孩子!”

他喘了口氣,繼續說:“你他媽老說她腦子有病,她曾傻乎乎的跑過來問我,她腦子是不是真的有病,為什麽你并不懂她的心思。那些年,你給了她什麽,除了滿心窩的傷疤,還剩下多少溫暖的東西!”

“你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劊子手!”

陸時生幹笑一聲,突然皺眉吐出幾灘血,五髒六腑如同火燒般,痛苦不堪。

“時生,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啊——天啊!”幾個女人看見血腥的畫面,已然瘋了,尖叫着紛紛躲開。

“時生!”

尹柯面色一頓,趕緊把他從地上背起,往外跑,“陳楷,快!趕緊開車去醫院!”

許蘩回到家,走到玄關處換了雙拖鞋,失魂落魄的走進自己的房間。

坐在書桌邊,她打開書包,拿出自己的課業本準備做作業。

陳友珠突然走了進來,手上端着做好的小湯圓,放在她手邊,“我包的芝麻餡的圓子,快吃吧。”

許蘩瞄了眼圓潤的團子,味道清香軟糯。

她點頭,“謝謝舅媽。”

“最近看你很用功,晚上還是要早點睡覺,上學很辛苦,保持良好的學習态度最好不過。”

“我知道的。”她咽了口綿綿的圓子,甜絲絲的味道溢滿整個口腔。

陳友珠準備端碗給薛柔,回頭望了她一眼,才轉身走出房間。

許蘩食不知味的吃着碗裏的湯圓,睫毛挂着盈盈的痕跡,鼻尖微微酸澀。

平安夜前一晚,她跟陸時生會坐在一起,吃陳媽包的圓子,溫馨快樂。

那段時光裏,許蘩就像一朵不谙世事的花,被動的生根發芽。慢慢撬開土壤,觀望這個陌生的世界,頑強的綻放屬于自身的美麗。

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許蘩慢慢吃完嘴裏的圓子,接過電話:“喂,喬竅。”

“蘩蘩,你快給我過來,陸時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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