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蒜泥白肉和私廚

這晚, 向雲蔚和盧老板幾人在食堂暢聊到夜深。她鎖上門出來，寂靜的夜裏路上沒有一個行人，只有歸家的她和等在路燈下的鐘鴻羽。鐘鴻羽背對着她蹲在地上, 燈光投下，在夜色中勾勒出少年清瘦而寬闊的肩膀。

向雲蔚走上前，發現他正專注地用粉筆在地上計算。

數字和符號密密麻麻寫滿了一片地。

她看不懂, 但不忍心打擾鐘鴻羽, 只是安靜地等在一邊。

是鐘鴻羽發現投注下來的影子，停下了筆擡頭看她。

向雲蔚問：“不繼續算了嗎？”

鐘鴻羽搖搖頭：“記下了。”

“那咱們回去吧。”向雲蔚相信他聰明過人的大腦和記憶裏，等他起來一起往回走，問“你怎麽來了？”

她沒有等鐘鴻羽的回答，習慣地說出自己猜測的下一句：“是不是奶奶叫你來接我的？這都是在廠裏, 外面人也進不來, 沒有危險。下回不用來了。”

鐘鴻羽抿抿嘴, 沒有反駁她也沒有答應。兩人又并肩走了一會, 他拿出一個鼓起的信封遞過去。

向雲蔚接過來信封打開一看，裏面裝着的是兩張大團結、三張布票和一張油票。

“哪來的？學校給你發工錢了嗎？”

前陣子黃校長聽聞鐘鴻羽在村中做過財務會計，就聘請他兼職幫忙學校理賬。所以她猜測，這是鐘鴻羽拿到的薪水。

“學校還挺大方的。”向雲蔚把信封遞回去, 不忘叮囑, “黃校長請你幫工是照顧我們, 下次你去學校，我做個冰糖肘子帶去謝謝他。”

鐘鴻羽沒有收, 說：“給你。”

其實他今天來接向雲蔚并不是奶奶的叮囑。學校發了薪水, 發錢的財務開玩笑說好男人的工錢都該上交給媳婦。他記下了, 所以從學校出來就在食堂外面等向雲蔚下班, 要把這份薪水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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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前在生産隊掙的工分都放在我這裏做家用了, ”向雲蔚輕輕蹙眉，“要不你留一半自己用？”

說着她抽出了一張大團結。

但鐘鴻羽難得堅持，把那張大團結推回信封，塞進她的手裏。

向雲蔚只好作罷：“好吧，你需要的時候找我拿。”

兩人接着往回走，路上向雲蔚想起了剛才盧生寶說的話。

“我有可靠的消息，明年高考就要恢複，你一定要好好備考，考上首都大學！”

她沒料到的是，鐘鴻羽說：“黃校長讓我輔導幾個同學數學。”

向雲蔚：“……我一定好好備考。”

鐘鴻羽的話變多起來：“給你留了試卷，回去做完給你講題。”

回憶起高中時代被數學支配的恐懼，向雲蔚開始轉移話題：“對了！難怪黃校長給你這麽多薪水，明天我一定得給你做個冰糖肘子帶去，好好感謝他。”

***

向雲蔚說話算話，第二天真讓鐘鴻羽提了一只冰糖肘子去學校。當晚，鐘鴻羽帶回來黃校長堅持付的六塊錢報酬。向雲蔚在盧生寶那邊談的價錢是三塊錢一道菜，這多出來的三塊錢是他預定的菜金。

鐘鴻羽另外一只手上提着的是半斤豬頭肉，草繩上綁着黃校長的便簽——“向同學，煩請做道豬頭肉蘸蒜泥。”

向雲蔚一瞧就笑了，這一瞧就是到下酒菜。她接過了菜金和豬頭肉，轉身下廚房去。

豬頭肉處理幹淨，和小蔥、姜片、花椒一起，下沸水焖煮二十分鐘，增香去腥。煮熟以後豬肉撈出切片，為求入味，每一片都片成三毫米左右的薄片。接着用紅糖、香料、醬油一道熬煮，制成料汁，與蒜泥一道攪拌均勻，澆淋在豬肉上。料汁醬紅，豬肉雪白，紅白交映，格外誘人。料汁中的蒜泥接觸到肉片的熱度，激發出濃郁的蒜香味，混合着紅油的香味，即便是蓋上蓋子，縫隙中飄出的香味也叫人垂涎三尺。

黃校長好酒，她就多贈送了一道經典下酒菜——水煮毛豆。

原本向雲蔚在大窪村家裏的菜地裏就種了一片，鄭芬正好今天進城來給她帶了一簍。毛豆帶殼洗幹淨，和花椒、大料、小茴香等等香料一起下鍋煮，開鍋十分鐘以後關火，讓毛豆同香料一起浸泡上半天即可。這道菜本是做來給家裏人當零嘴，裝一盤送去給黃校長下酒也是最合宜不過。

黃校長收到兩份菜的時候喜不自勝，蒜泥白肉和水煮毛豆，一葷一素正好配酒。好菜配好酒，再請上三五好友，豈不快哉？

于是，向雲蔚不僅肯為盧生寶做菜還願意為其他人做菜，這一事實就借由黃校長暗地在銀山鎮傳播開來。在意料之外，她沒有開起小飯館，先将私廚開了起來。歪打正着，這樣一日三兩訂單的收入，也很快地讓她積攢起了一筆不菲的資金。

向雲蔚每晚數錢記賬，心裏更加有底氣。等到明年開春，市場經濟一回複，她就有本錢将湖春酒樓重新開起來。

五天時間轉瞬即過，盧生寶一行人結束了在銀山鎮的行程，準備離開。在臨行前，同行的徐老板也在木材廠下了一筆訂單，預訂了價值三萬元的木材。按照他的說法，他在舟市做玩具廠，經過這幾天在木材廠的考察，對銀山木材的品質放心，決定和他們建立長期的合作關系。

三萬元的訂單，只是開始。

廠裏面無不歡欣鼓舞。

廠子有收入，大家的工資也能翻上一翻，日子就越來越好過。

當晚木材廠就在食堂開了慶功大會，宋廠長發表講話的時候提到向雲蔚：“其實今天我們最需要感謝的一位同志，是這位同志留下了盧老板，讓他下定決心和我們銀山木材廠簽訂合同。這才有了第二次他帶着徐老板來考察，也是她的功勞，把盧老板、徐老板留在我們木材廠食堂用餐。這才能夠全方位、長時間地了解我們廠，相信我們廠。這位同志——”

不等他說出名字，大家就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向同志！”“向師傅！”

歡呼的衆人沒有一個對宋廠長的話有異議，他們都認同這次拿到訂單向雲蔚要占首功。畢竟人人都在食堂嘗過向雲蔚的廚藝，究竟多美味，他們都有親身體會。

“向師傅上臺說兩句！”“說兩句！給大家夥講兩句！”

向雲蔚被大家推舉着上臺。

看着大家熱情激動的面容，向雲蔚感覺自己在這一刻徹底融入了木材廠這個大集體裏。她是個信奉說話不如動手的實幹派，發表感言着實不太擅長。

想一想，只說了一句：“今天廚房做的是豬肉酸菜餃子，加了海米提鮮，大家多吃點。”

臺下先是一靜，聽慣了先進做彙報的工人們無法适應如此簡單樸實的話。接着又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歡呼。

誰不愛吃豬肉酸菜餃子呢！

向雲蔚的功勞和廚藝不僅得到木材廠的認可，還得到鎮政府的一致肯定。過不久，宋廠長喜滋滋地通知她：“省裏要開群英大會，咱們九元市要先開展一次選拔，鎮上決定送你去市裏參加廚藝比賽的選拔。”

***

“向雲蔚怎麽能代表鎮裏去參加選拔！”

聽到消息的錢六馬怒不可遏，氣得沖到叔叔錢大志的面前一通吼。

上回接待盧生寶，錢大志貼近不少采購費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讓他很不耐煩這個不争氣的侄子。

他看着報紙新聞，頭也不擡地反問：“她怎麽不能？”

錢六馬大聲說：“其他鎮都是派國營飯店的廚子去！怎麽到我們銀山鎮，就派一個木材廠食堂的丫頭片子去？孫書記偏心向雲蔚就算了！叔你也不替我說句話！孫書記不按照其他鎮那樣選我，非選向雲蔚，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裏！”

錢大志哼了一聲，說：“人都已經去比賽了，你發一通牢騷也沒用。”

“我就是氣不過！”

錢大志終于從報紙上擡起頭，看向錢六馬，說：“你要解氣，我有一個法子。向雲蔚就算廚藝高超，贏了比賽也沒用。她不是偷偷開地下飯館嗎？你到時候就去告她一個資本家做派、投機倒把，保管她什麽榮譽都沒了，其他那些消費的人也休想好過，包括支持包庇她的孫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