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雲梯紅掌和羊湯

黃國安的黃魚面上了湖春的菜單。

因為向雲蔚的肯定, 黃國安主動把自己的購買渠道貢獻了出來，向雲蔚把這事交給王小勇辦，讓他和黃國安一起去找漁家商議采買。

當天, 黃國安就領着王小勇去了沛新臨海的一個漁村。小漁村靠着海灣，家家戶戶都是世代漁民，靠海吃飯。黃國安熟門熟路地領着王小勇找到一艘漁船, 給他介紹船家：“宋大爺, 宋大娘，兩夫婦在船上幹了大半輩子，聞一聞今天的海風就知道收成。”

黃國安和宋大爺宋大娘相熟，湖春酒樓開的價格也實惠，很快就把生意談妥了。每天宋大爺宋大娘出海捕撈的漁獲, 不經市場, 直接送到湖春去。

談完生意, 宋大娘留他們在船上吃飯, 吃的是熬小魚貼餅子。

“小勇，別看船上簡陋了一些，但這小魚的新鮮可是船下頭比不上的。宋大娘熬的魚可香了。”黃國安說。

兩人就着一鍋熬小魚和玉米餅子，喝了半瓶燒刀子。酒勁一上來, 沖散了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隔閡, 黃國安跟王小勇說起掏心窩子的話。

“小勇, 我知道你心裏是咋想的，大家夥都覺得我是來搶你的位置。”

“我可沒這樣想。”王小勇打斷他。

“我看得出來, 你待我就跟在樓裏其他的師兄弟一樣。”

王小勇哼了一聲：“師父不喜歡耍陰招的人。我不怕你, 你是比我大也比我厲害, 一來就有道菜上了菜單, 但我也有姜絲鳝魚在菜單上哩。”

“我知道, 我是真心來學手藝的。就想這魚，炖得越久越知道味道，日子久了你就會信我這個人了。”

王小勇點了點頭。

黃國安繼續說：“師父手藝是真好，人也好。我敢下決心來拜師，不只是因為她教我，還有一點就是她待你的樣子。”

“待我？”

“在金星的時候我瞧見了，她做菜都讓你在旁邊看着，沒半點藏私。這樣的師父，可難找。我當年學徒的時候，頭三年只能洗菜，天天晚上給師父按腳揉肩，這才學來這道黃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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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勇也知道自己學徒的日子算是好過，他說：“師父是新時代青年，她不搞那些。”

“是的是的，”黃國安說，“師父心好，她待你也是真心。你甭擔心位置的事，你就想今天師父讓你跟着來辦進貨的事。一家酒樓最重要的兩樣東西，手藝和進貨，這兩樣她都沒瞞着你。你心裏想一想，就知道她心裏多看中你了。”

王小勇沉默不語。這段時間其實他的心裏一直很焦灼，只是不斷地告誡自己要忍耐，要守住自己的心。如今聽了黃國安的這席話，心裏才忽然清明了起來。躁動不安的情緒也安定了。

但他面上不好意思顯露，只點點頭：“我當然了解師父的用心。”

***

寒風蕭瑟，鄭山從寧省運回了一車羊。

這晚，店裏打烊以後，向雲蔚守着爐子在熬羊湯。她一邊熬，一邊在紙上勾畫。

糟蒸鵝肝、童子善財、掌上明珠、蔥燒海參、八寶鯉魚、荷塘月色……下月省裏要接待一批首都來的學者，她這是又接到了接待的任務，在定菜單。

自從打了蘇商訪問團漂亮的一仗，向雲蔚的廚藝得到了省裏一致認可，認為她無論是從營養價值還是從菜式、盤式的把控上，都做到了全省頂尖水平，所以越來越多的接待任務通過外聘的方式邀請她來掌勺。

坊間甚至笑傳，湖春酒樓是第二個“國營大飯店”。

向雲蔚和湖春的名氣越傳越大，生意也越來越好，許多人慕名而來就為的吃上一頓省裏的招待菜。許多食客甚至要求按照招待的菜單原樣來一份，比如他們會暗地裏管蘇商接待餐的菜式叫做蘇商席。有時候落了座，直接開口“給我上一份蘇商席”。

不過湖春講究“應時應食”，有些食材過了當季，向雲蔚就不會再售賣，接待蘇商訪問團的很多菜品如今都有了替換，過了當季就很難得吃到完整的席面。不過好在，向雲蔚隔三差五總會被請去政府掌勺，各種席面也是不斷翻新。

爐竈裏柴火燒得劈啪作響，向雲蔚思索片刻，将菜單上的荷塘月色劃掉，添了一道雲梯紅掌。

冬筍上了，正好做這道菜。

雲梯紅掌，用的是去骨的鴨掌、金華的火腿、冬筍，切成方塊大小，抹上蜂蜜用文火蒸透。冬筍瑩白是雲梯，火腿紅潤夾着鴨掌是紅掌。鴨掌浸透了火腿的油脂和豐富，香潤豐腴，再搭配冬筍的清甜，是一道冬季的佳肴。

敲定菜單，向雲蔚把它放到一旁，轉而又拿起厚厚一卷書冊勾畫起來。跳動的火焰将她的臉映照得瑩白，一雙柳眉輕蹙，神情看起來倒比方才定菜單還要糾結苦惱。

王小勇走過來問：“師父，要不你去歇着吧，我來看湯。”

“不用，”向雲蔚拒絕了，“看着火做題我更靜心。”

原來她是在複習功課。

王小勇伸頭看了一眼課本，上面全是數字和曲線，光是看一眼就覺得自己的腦子泡發了。他縮回脖子，摸了摸腦袋，說：“那我不打擾你學習了，我去練刀。”

說完就一溜煙跑了。

向雲蔚要是能聽見他的心聲，也會點頭同意，在這件事上他們師徒達成一致。面對高數課本，她此時此刻有些後悔當初的專業選擇。好在金莉莉借給她課堂筆記，再加上鐘鴻羽寄來的筆記，她勉強還能理解課本。

向雲蔚時常覺得人世間的道理都是一通百通，學習也好，熬湯也好，下足功夫、用足時間，就能辦成。夜色漸濃，鍋裏的羊湯逐漸呈現出誘人的奶白色，她抱在腿上的書也讀完了好幾個課時。

上夜校的鄭芬回來了。

她進門被滿室的暖氣一撲，抖了抖渾身的寒意：“外頭真冷，我看今年要提早下雪。”

“正好，來喝湯。”

向雲蔚把書一放，招呼她來喝羊湯。

鍋一開蓋，裏頭的香味就飄得滿屋都是，把後頭的小徒弟們都饞得跑出來。熟羊肉羊雜切成碎塊，碗裏再放上蔥花、香菜、細鹽、胡椒面，拿滾燙的羊湯一沖，鮮香味全激出來。

鄭芬喝完一碗，額頭都冒出熱汗來。

“真不錯！這大冷天喝一碗這個，渾身都舒坦了！”她意猶未盡地說。

“羊湯得熬一夜，這湯要是熬到明天早上就更鮮了。”向雲蔚說着把湯勺讓給王小勇，讓他們自己分湯去。

鄭芬口味偏淡，一點胡椒面兒就叫她過瘾。樓裏徒弟們就各有各的口味，有的蔥花香菜在碗裏堆得冒尖，有的愛放香醋，還有的要放兩大勺羊油辣子……一個碗一個樣，一樣的是羊湯下肚，大家夥全都揮汗大嚼。

向雲蔚也端了一碗，坐到鄭芬邊上一面吃一面說事：“我打算就在新店門口支一個爐子熬羊湯。”

“我看行！這香味，不用吆喝就有買賣了！”鄭芬一拍手，說，“正好我要和你說呢，新店有着落了，我今天去上課，班裏有位大姐和我說，東城有片店鋪要招租。老樓的一層，四周都是居民區，正對着就是市場，這不就是你想要的？”

“咱們明天去瞅瞅。”向雲蔚聽着眼睛都亮了。

第二天鄭芬起了個大早，在大堂找到了熬羊湯的向雲蔚。

“你這是一晚上沒睡吶！？瞅你這黑眼圈！”她問。

“羊湯熬得時候足才香，我想試試這羊的品質。”向雲蔚點點頭，對她擡了擡海碗：“來一碗？”

“人都說戲瘋子，你就叫食瘋子好了。”鄭芬玩笑說，“來一碗，我加點燙粉絲。”

熬了一晚的羊湯果然更加香濃鮮美，早上醒來喝上一碗，手腳都暖和起來。鄭芬擦了擦額角的汗，同向雲蔚一起去看鋪面。

新鋪面确實地段上佳，鬧市裏來往人流量大，十來分鐘的功夫向雲蔚就見到好幾撥人從門前路過。

“就是樓老了些，附近環境肯定也和咱們湖春沒法比。”鄭芬說。

“不要緊，我不是要開湖春二號。”向雲蔚說，“要的就是這個。”

在她的計劃裏，在沛新市要開上三家湖春，以現有的湖春酒樓為中心，再開一家高檔的飯店會所和一家平價的快餐排檔。

眼下這個鋪面正适合開大排檔。

向雲蔚當即拍板簽下了長期租約。

在她和鄭芬商議着如何打通內部裝修的時候，湖春酒樓裏的徒弟們也在議論着——誰會被派去管新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