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面聖
白殊邁步走出殿門,被冷風吹得打個寒顫,才想起來貉裘鬥篷給扔位子旁了。
等在門邊上的馮萬川立刻發現到異樣,他服侍慣人,各種細節下意識就會記着,此時腦子一轉便想起白殊先前來的時候披着鬥篷。他剛想進叫個立在殿外聽用的小宦官進去拿,擡起頭卻是愣住。
白殊也正想回身進殿,下一刻肩頭就壓下點重量,軟軟的貉毛貼上他的脖子,身上立時溫暖許多。
白殊伸手攏着鬥篷,擡眼去看謝煐。
謝煐卻沒看他,徑自繞過他向前,邊走邊道:“我與你一同入宮。”
白殊有些詫異,但也很快跟了上去。
謝煐一動,一隊東宮護衛自然随後護持。一行人來到前殿正廳,就見嘉禧帝的心腹大宦官含笑迎上來。
這人白殊也認得,正是前不久宣旨時才見過的那個。
孫宦官先向謝煐行過禮,便轉而請白殊出門上車。
謝煐繼續領着人往前走,說道:“孤同去。”
孫宦官緊走兩步跟上,有些為難地道:“這……陛下并未宣召殿下……”
謝煐腳下不停,目不斜視:“怎麽,孤要進宮還得先給聖上遞個表?”
這話孫宦官哪裏敢接。依制,政事堂諸臣可在宮門開啓期間随時入宮請見,更別提這位還是儲君。
他只得好聲好氣地道:“殿下自然能進宮。只是,陛下今日有些乏,方才剛宣過太醫,太醫說不宜多見人,避免勞神。”
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去了也未必能進殿。
謝煐停下腳步,側頭瞥他:“便是進不去殿裏,孤送孤的……未婚夫婿過去,有何不妥?”
聽着謝煐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未婚夫婿”四字,孫宦官再不敢多言。
出得大門便可上車,這一輛車比剛才東宮接白殊的車豪華寬敞得多。其實從東宮走到北辰宮算不上很遠,進宮後又不能再乘車,嘉禧帝特意讓人備這麽輛車,既是給白殊施恩,又是在給謝煐施壓。
白殊和謝煐上車坐穩,車子很快動緩緩起來。東宮護衛環繞着車廂,孫宦官走在前方,馮萬川跟在謝煐所坐的這一側車外。
該說真不愧是宮裏的車,也真不愧是宮前的路,這是白殊這兩天坐過的最穩當的一輛車,幾乎感覺不到晃動。
他四周看看,見車門和窗簾都嚴嚴實實,幹脆起身坐到謝煐那一側去。
謝煐原在袖着手閉目養神,白殊剛一動,他便睜開眼睛,銳利的目光直射過去。
白殊毫不在意,不僅挨着謝煐身邊坐下,還湊到他耳旁去說話。
謝煐在白殊靠過來的瞬間就繃緊身體,攏在袖中的手已經摸上藏在護臂間的薄刃,随時可以發起攻擊。
不過,只有溫熱的氣息吹拂過他耳畔,帶起一絲輕微的麻癢。
白殊幾乎是用氣聲在說:“剛才沒來得及說,我這兒還有幾個賺錢快的買賣,準備讓我外祖家幫着經營。殿下有沒有興趣?”
謝煐盡力保持着不動如山,同樣用氣聲回他:“什麽買賣?”
白殊:“香皂,香水,酒精。”
前兩樣帶個香字,謝煐雖不知具體是何物,但八成是賣給女人的,這樣的東西也的确賺錢快。不過他在意的是最後一個:“酒精?”
白殊簡單解釋道:“提純酒,好酒的利潤可不低。另外,若能制出醫用酒精用于消毒,對治療外傷有很大幫助。”
謝煐不能完全聽懂,卻敏銳地捕捉到關鍵:“消毒?能解毒?”
“不是……”白殊一時很難給他解釋酒精消毒的原理,最後還是在小黑的提示下用了這個時代的詞,“能殺死某些順着傷口進入人體的邪物。現在的大夫也會配制這類藥水,只是效果沒有酒精好。不過,要做到那一步,還得賀蘭家幫忙。”
謝煐挪下身子,和白殊拉開點距離,轉頭盯着他看,似在分辨他的話可不可信。
白殊沒再多言,只笑着坐回了對面。
一行人行到北辰宮內嘉德門,白殊和謝煐下車,東宮護衛們解劍,還有人來接白殊手中的黑貓。
白殊将黑貓摟緊了,對孫宦官道:“孫內侍,今天冷,我拿這貓兒當手爐。可否容我抱到殿前?”
孫宦官看這貓也不算大,想想如今嘉禧帝正要攏絡白殊,便笑着應了。
從這二道門走到紫宸殿還有一長段路,白殊剛走沒一會兒就低低地咳起來。今天的風帶着凍意,過午了天都還沉陰陰的。
謝煐走在白殊身方,聽得身後悶咳聲不停,本來進宮就不好的心情更有些煩躁,暗地裏向跟旁邊的馮萬川使個眼色。
馮萬川時刻留意着謝煐的動靜,接到他的示意便不着痕跡地減慢腳步落在後頭,掃了白殊一眼,過去幫他将鬥篷的帽子戴上。
白殊也就昨日穿過這鬥篷一會兒,上輩子更沒見過這種東西,都沒留意到後頭還連着帽子。此時帽子将臉兩側的風一擋,立刻好過不少。他禁不住對好心的馮總管溫和地笑笑,張嘴無聲地道句謝。
馮萬川欠欠身,心中卻不由得地嘀咕——聽說白家對這位三公子養得也不精細,怎麽還連帽子都不曉得自己戴。
白殊的悶咳聲基本停了,謝煐這才感覺心裏順暢些。
一行人被孫宦官帶到一間小房候着,沒一會兒便回來傳白殊和謝煐一塊進見。白殊将黑貓交與馮萬川,解了鬥篷順順頭發,跟着過去了。
兩人被領進溫暖的偏殿,年近花甲的嘉禧帝穿着常服坐在上首,滿面慈和地看過來。見到白殊的瞬間,他眼中閃過一抹驚豔。
白殊照着面君禮儀微垂着眼,沒發現異樣。
謝煐從小都扮演熊孩子角色,讓嘉禧帝表現他的“溺愛”,此時毫不避諱地直視聖顏,自是将嘉禧帝的眼神看個正着,頓時臉色更是陰沉。
等白殊謝煐兩人行過禮,嘉禧帝賜了座,目光才轉到謝煐臉上。不過謝煐從小就沒有過多少臉色好的時候,此時的臭臉在嘉禧帝看來就是在對這婚事表達不滿。謝煐越難受,他自是越愉悅。
嘉禧帝先是問過兩人近來身體如何,生活上可有不便,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尋不着就直管去找孫宦官,端的就是個慈愛的父親模樣。
不過,白殊光是聽他對自己一口一個“三郎”,對謝煐卻是口口聲聲的“太子”,心裏都忍不住譏笑。
寒暄過幾句,嘉禧帝喝口茶,忽對謝煐笑道:“朕先前聽聞國師選出三郎,也甚為驚訝。不過今日一見,倒是安了心。三郎這般乖巧,太子可還滿意?”
謝煐目光掃過白殊,見他自進得殿中就挂着讓自己看得不太順眼的淺笑,直接一哂:“楚溪侯仙人之姿,臣自是滿意。”
嘉禧帝看他眼如寒刃,語帶惡意,心下大慰,又笑吟吟地轉向白殊:“三郎看太子滿意否?太子也就是不愛笑,其實是個好孩子。”
白殊順着話擡眼看向謝煐。
這個時候,小黑的作用就顯示出來了。白殊先前已準備好一些會讓自己極度不适的視頻,此時在腦中點開播放,沒幾眼就把自己惡心得臉色蒼白,甚至嘴唇都在微微顫抖。
他連忙垂下目光,也趕緊關掉視頻,趁着這陣惡心感有力無氣地回道:“太子人中龍鳳……臣很滿意……”
嘉禧帝看他這懼怕得都快抖起來的模樣,心中更是滿意得不得了。
倒是謝煐的目光越發微妙起來。
嘉禧帝剛準備再加一點壓力就讓兩人告退,卻在此時,方才離開片刻的孫宦官返回,附在他耳旁低語幾句。嘉禧帝目光閃爍,片刻後點點頭:“讓他進來吧。”
随後,他對白謝二人笑道:“今日國師為你二人合八字,現來回禀,你們也一同聽聽。”
很快,一個身穿灰白半舊道袍的中年道士目不斜視地走進來。
白殊對國師一直十分好奇,不過此時看過去,卻見對方和常人也無甚不同之處,還被這富麗堂皇的宮殿襯得特別樸素。
國師面君無須彎腰行禮,中年道士只是簡單地拱手,也沒坐,開門見山地道:“貧道合太子與楚溪侯八字,雖為上佳,卻有兩處不妥須得回禀陛下。”
嘉禧帝客氣地道:“國師先坐,但說無妨。他二人就在此處,有何不妥之處,就讓他們立刻更改。”
國師依言坐下,目光這才掃過旁邊的白殊謝煐二人。只一眼,便又轉回前方,甚至沒有客套見禮,仿佛對二人全無興致。
“其一,火鳳黑龍初遇,騰飛之勢略受壓制。”
嘉禧帝順着他話音也掃過下方。白殊低眉垂眼,坐得端端正正;謝煐則是半靠着椅背,手中把玩腰間玉佩,臉上嘲諷之色不減。
“那依國師看,該如何破解?”
“貧道欲迎火鳳至觀中,日日為其祈福,直至大婚。”
這話一出,其餘三人的目光都各有閃爍。
嘉禧帝不動聲色地問:“那另一處不妥為何?”
國師再次拱手:“龍鳳合婚,若再居于內城,必氣沖紫微。還請陛下為龍鳳另擇他處遷居。”
此話比前一句更甚,嘉禧帝都禁不住斂起笑容,眉間微蹙。
白殊稍稍擡頭,悄悄去看上首的皇帝和側邊的太子。
謝煐依舊沉着臉,看向國師的目光卻是頗有興味。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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