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異象

且不說趙夫人聽聞錢嬷嬷的回禀,生生掐斷了幾根指甲,砸碎一屋東西。

就在白府總管忙着指揮人搬金銀裝車之時,白泊甚至等不及車夫套車,讓長随牽匹馬來就騎馬直奔北辰宮。

嘉禧帝正在欣賞最近新寵美人的舞蹈,聽得人來報,只随便應一句:“讓他先候着。”

通傳的小宦官剛想退走,卻被孫宦官一個眼神留在原處。

孫宦官彎身湊到嘉禧帝耳畔,小聲道:“陛下,盯着應玄觀那邊的人先前來報,楚溪侯回了一趟白府。現下齊國公入宮,恐與此有關。不如還是見一見他?”

這是白殊自搬進應玄觀後首次出門,十餘名東宮衛一路“護送”來回,被派到那裏盯守的人自然是立刻報進宮裏。

嘉禧帝聽了孫宦官的勸,才有些掃興地道:“領齊國公到清露殿吧,朕在那兒見他。”

孫宦官示意小宦官快去領人,自己伸手扶起了嘉禧帝。

新得寵的美人很乖巧,停下舞也過來攙扶,一路将嘉禧帝送出殿外,惹得嘉禧帝一陣憐惜,又許下一堆賞賜。

待進到清露殿見到白泊,剛才被美人哄得開心的嘉禧帝還玩笑道:“知遠這時候過來,別是朕這宮裏還沒出事,你府上就出了什麽事吧。”

白泊進宮時着急,現下卻是一派淡定模樣,見禮坐下之後,不急不緩地說:“方才犬子回家中祠堂上香,對臣言到,他的小厮偶然聽見東宮衛在議論弘文樓。臣思來想去,覺着還是該禀報給陛下。”

嘉禧帝微愣:“弘文樓?”

弘文樓在集賢院內,是宮內的主要藏書樓,位于紫宸殿西側不遠。

嘉禧帝轉頭問孫宦官:“集賢院裏最近可有異樣?”

孫宦官茫然搖頭:“老奴未曾聽說。”

嘉禧帝揚手一揮袖:“讓人去看看,仔細着點。再端副棋上來,難得空閑,朕與白卿手談幾局。”

孫宦官躬身應是,正準備親自退出去安排,卻又被嘉禧帝叫住。

“今日西邊當職的統領是誰?”

“是馬将軍。”

嘉禧帝垂目思索片刻,道:“讓他親自帶人過去,查清楚之前,集賢院禁止任何人進出。”

孫宦官略等了會兒,見他再無吩咐,便快步下去了。

嘉禧帝一邊和白泊閑聊,一邊随手落子,等待羽林衛的消息。

直到日頭偏西,馬将軍才匆匆來報。

“回禀陛下,臣在弘文樓中查出一個內侍,運了不少燈油進樓中,意欲今夜放火燒樓。”

嘉禧帝聽得詫異:“燒樓?他到底是想幹什麽?”

白泊卻是面上現出些許古怪,但很快又調整好表情,變成适度的驚訝。

馬将軍偷偷擡眼瞥了下嘉禧帝的臉色,有些艱難地續道:“今日吹西風,弘文樓高,若是有火星随風向東飄……”

他沒敢說完,但嘉禧帝聽出來了——很可能飄到紫宸殿。

雖說嘉禧帝夜裏未必會宿在紫宸殿,但紫宸殿代表天子居所,即便最終沒有大礙,光是燒起來,意義都非同一般。

嘉禧帝問:“他是受何人指使?”

馬将軍頭垂得更低:“臣無能……一時不查,讓他自盡了……”

嘉禧帝沉下臉,用力一拍案:“查!去召大理寺卿,大理寺、羽林衛、內侍省一同查,一定要給朕查清楚!”

穿着甲胄的馬将軍吓得嘩一聲單膝跪地,高聲應是。

等馬将軍和孫宦官一同下去,嘉禧帝的臉色才慢慢和緩回來,看向白泊:“依知遠看,背後之人是誰?”

白泊卻是搖下頭:“臣一時也猜不到。只是,陛下還須再加強宮內防務啊。”

弘文樓既是藏書之所,防火工作便是重中之重。如今竟能讓個宦官偷運燈油進去藏着,必是防務有了漏洞。

至于幕後之人……按說,此時最希望嘉禧帝出事的人該是太子,但這事是白殊透露的。從白泊給的信息中,嘉禧帝認為是太子故意洩露給白殊。白泊也是一樣的想法,才用了那種借口。

這樣一琢磨,事情就越發奇怪起來了。太子總不能自己透露自己的計劃?

白泊斟酌着說:“也有可能……是太子想用此事吸引住陛下的目光,以方便他在別處行事。”

嘉禧帝緩緩點頭:“看來禁軍松懈太久,是該緊一緊了。”

在嘉禧帝和白泊議論弘文樓一事之時,白殊正在給黑貓穿一件滿是口袋的黑衣服,一邊細細叮囑。

“千萬注意安全,感覺有危險就跑,不要勉強行事。如果找不到水,或是身上食物吃完後找不到食物,就回來。無論何時,以自己為第一位。”

黑貓站起身,抖抖身子确定衣服都綁結實了,再低低頭确定自己能咬到繩結,又跳到地上來回走幾步。

“這貓的身體其實被改造得很奇異。以我和你的聯系,只要你沒事,我應該就不會死。而且,這時代的人視黑貓為鎮宅和招財的吉物,就算不喜歡,也只是驅趕,很少會傷害。”

白殊蹲下身,輕輕摸着黑貓的小腦袋:“即使不會死,受傷也會痛。我不希望戰友出事。”

黑貓擡頭看向他的眼睛片刻,擡起一只前爪。

白殊伸手握了下它的爪子。

小黑:“我走了。”

白殊:“等你凱旋。”

自太子與楚溪侯開始合婚的消息傳出後,安陽城上方的天空一日比一日陰,卻既不落雪也不下雨,只仿佛在積蓄着某種力量。

大理寺、內侍省、羽林衛三方在宮裏查了三四天,最後竟是查到皇貴妃身上。

那個要燒樓的宦官,和皇貴妃宮中的一個宮女是對食,被皇貴妃發現,就以宮女性命為要挾,要他聽命行事。事敗之後,宮女理所當然地“自盡”了。

但那宮女早已料到,不管事情成與不成,自己和宦官都必死無疑,于是留下一封血書藏在隐秘處,最後被心細的大理寺少卿尋到。

在這個敏感時刻,若是此計策成功,待事後從廢墟中發現人工放火的痕跡,放火者又早已在宮裏“消失”,太子便很難洗脫嫌疑。

而皇貴妃這麽做的理由,自然是為了大皇子。

嘉禧帝聽得回禀,當即摔了手中茶盞:“愚婦!她有沒有想過朕!”

同時他還在心中大罵皇貴妃蠢笨,要嫁禍太子卻連點象樣的證據都不準備,哪怕是讓那個宦官臨死前說一句是受太子之命行事也成!

孫宦官看看下方仿佛入定的大理寺卿和羽林大将軍,貼到嘉禧帝耳旁道:“皇貴妃或許準備了,但這事既然先被太子察覺,太子必然會伸手抹去。”

嘉禧帝揮退下方兩人,問孫宦官:“可查到和太子有關的端倪?”

孫宦官皺着眉搖搖頭:“未曾……陛下可要召太子前來問話?”

嘉禧帝心中煩躁:“怎麽問?這種口口相傳的事,只要他的東宮衛一口咬定根本沒說過什麽弘文樓,朕難不成還能往他頭上扣個莫須有的罪名!”

說到此處,他突覺得一陣頭暈,身體都打了個晃。

孫宦官連忙扶着他在榻上半躺下,又拿帕子細細給他擦了汗,再讓宮人重新端熱茶上來。

嘉禧帝喝下半盞茶,緩過一陣,又問:“皇貴妃怎麽說?”

孫宦官垂着頭低聲答:“自是不認,還要面見陛下陳冤。”

嘉禧帝冷哼一聲,躺下閉上眼睛:“讓她好好閉門反省些時日。朕有些倦,先睡一會兒。”

孫宦官給他蓋好被子,又喚宮人熄燈。

嘉禧帝卻道:“別熄了,這幾日朕總做噩夢,亮着吧。”

孫宦官應聲是,想了想又道:“陛下近幾日夜間多汗多夢,日間又易倦,恐是勞心積疾,還是召太醫令前來看看為好。”

嘉禧帝閉着眼道:“你安排就行。”

盡管天空日漸陰沉,安陽城卻也是一片祥和安定。

今年的京試圓滿結束,應考舉子們空下來,最愛做的事便是開文會和議論時事。太子合婚這件大事自是時時被人提起,還有那閑得無聊的人,竟是天天計着數。

合婚第八日,天空如同一片潑墨,明明是白日卻昏暗非常。幾乎每個人出門前都忍不住擡頭,去看看那仿佛要壓到牆樓頂上的黑雲。濃得化不開的墨色中,時不時便隐隐閃過幾道光。

正午時分,憋了多日的雨終于下下來,且一發不可收拾,就像天被捅了個窟窿似的,傾盆如注。道道電光宛如穿行雲間的銀龍,不斷劃破天際,帶來沉悶轟鳴。

雨幕之中,突然有道閃電向着皇城直劈而下。幾乎同時,炸雷之聲響徹天際。随後,落雷之處立時亮起火光,在晦暗的天色裏清晰得全京城都能看見。

不過,這雨來得快也去得快。沒到半個時辰,雨霁雲收,陰沉多日的天終于露出些許陽光。

皇城裏的火光卻還在高竄,又過得好一會兒,才漸漸消失。

這火光自然引得京城百姓議論紛紛。

而不出一日,便有消息傳出,是社稷壇周圍的樹被劈起火。但奇異的是,火滅之後,地上竟隐隐現出一個崩字。

崩,帝王死。

這一下更是物議洶洶,京城裏随處可見舉子們在分析國師那句“氣沖紫微”,辯論太子究竟該不該遷出東宮。

嘉禧帝這些日子夜裏睡不安穩,白日精神恍惚,總覺得疲憊。太醫換過兩個方子都沒起色,他本就心煩氣躁,聽到京中情形直氣得踢翻了案幾。

“豎儒!讀那麽年書都不知道何為不語怪力亂神?!”

孫宦官連忙上前給他撫背平氣,安撫道:“陛下莫氣,是那些人沒見識過古怪的江湖路數,才會大驚小怪。”

嘉禧帝喘了兩口氣,陰着臉問:“都查了一天多了,還沒查出那個字是怎麽回事?”

沒查出來的事孫宦官不敢亂說,只繼續安慰道:“社稷壇的守衛沒有他處森嚴,太子能做些布置也不稀奇。明日便是合婚最後一日,不管查得如何,待明日讓安陽府貼出布告,宣布乃是人為,已經抓到罪魁禍首,自能平息物議。再抓幾個帶頭妖言惑衆的,也就……”

他話未說完,突然感覺腳下一陣輕晃,頭也跟着一陣暈。

孫宦官本能地緊緊扶住嘉禧帝,還沒等他尋思明白是怎麽回事,便聽到旁邊有宮人驚呼:“地龍翻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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