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入夏

宮宴順順利利地結束,只除了平王缺席後半程。

嘉禧帝回到寝殿便屏退宮人,問孫宦官:“大郎是怎麽回事?”

孫宦官一邊服侍他換衣裳,一邊低聲回:“給擡皇貴妃那了。太醫去看過,說是被打得牽動舊傷,幸好沒再出血,但也得躺個三五日。”

嘉禧帝面色有些不愉:“他又怎麽招惹太子了?”

今日這滿皇宮的人裏,也就太子敢對平王下那麽重的手。

孫宦官老實回禀:“老奴讓人去細問過,楚溪侯、平王和太子先後離席更衣,去的園中西南邊那處不怎麽用的偏殿。”

知子莫若父,嘉禧帝一聽便猜到是怎麽回事,冷冷一哼:“大郎那點毛病就是改不掉。皇貴妃的禁足令剛解,他還不知謹言慎行。”

孫宦官勸慰一句:“這也是平王知道陛下疼他。”

嘉禧帝讓他扶着在榻上半躺下,吩咐:“一會兒你親自去一趟皇貴妃殿中,讓她好好管管大郎。至少在太子成婚前,別再惹出事來。”

想了想,又問:“上回他是因着什麽被太子打吐血的?”

孫宦官給嘉禧帝扯過被子蓋腿,一邊回:“那次是平王在酒樓吃醉了酒,與旁人渾說先帝只有先皇後一人,還成婚多年才一個兒子,不是愛男色就是不行。結果太子正好路過,給聽了去,便把平王一路揪到子午大街上……”

說是打架,其實就是太子按着平王狠揍。

太子那身手是他親舅舅訓出來的,和薛明芳兩人從小就打得一衆勳貴子弟毫無還手之力。偏偏他們每次都還占着理,罰都罰不了。

嘉禧帝聽得沉默片刻,才嘆道:“果然是渾話。”

孫宦官沒多言聲,喚了宮人進來伺候,便退出殿去傳話。

上巳節宮宴後,白殊繼續宅回應玄觀的客院。當然,他也沒閑着,一直在折騰醫用酒精。

不像做香水和提純酒那種相對粗糙的設備,賀蘭和特地給白殊燒制了好幾套白瓷的精細蒸餾裝置。光是這些裝置,就耗費了不少時間才弄出來。

白殊在小院裏制作蒸餾水和純酒精,再兌成醫用酒精封裝,效率很低。主要是他現在只能依靠小黑的檢測功能來測試各種數據,得摸索出一整套可以穩定産出的流程之後,才能放手交給下面去量産。

不過,随着氣溫不斷升高,白殊也樂意時不時去逛個街,感受一下這個時代最繁華的城市氣息。

而在他連着好幾天去不同的酒樓吃晚飯之後,謝煐将他曾經大力誇贊的那位東宮廚子送到了客院來。

當天晚上,白殊一邊和知雨分吃着美食,一邊在腦中和小黑說:“瞧不出來啊,太子看着人冷冰冰的,心還挺細。”

小黑吃着比平常鮮嫩的肉,回他:“你現在是不是很期待結婚?我也期待你快點結婚。”

白殊不着痕跡地瞥向屋外,在心中嘆道:“主要是結婚之後能搬進大宅子,現在外頭院子都擺得沒處下腳了。”

時間慢悠悠地流過一個月。

四月初五,應玄觀例行對外開放的日子。

這兩個月每逢應玄觀開放,白殊都會過去上香,這日也不例外。吃過早飯,他便帶着知雨出門,繞到正門進去。因着就在旁邊,孟大也沒多帶人,只自己跟随保護。

白殊進正殿上過香,出來又抱着黑貓四下逛逛,他挺喜歡應玄觀裏的氣息。

看着看着,他突然說:“怎麽感覺今日多了許多孩子?”

知雨也道:“是哦,以前都是大人來。因為天氣暖和了,才好帶出來吧。”

這時,平常少言少語的孟大卻突然道:“有這個原因,但主要還是讓孩子來祈福,希望能平安度過今夏。”

白殊奇道:“我只聽說過冬天難熬,怎麽夏天也不好過嗎?”

孟大看着那些跟随父母來的小孩,嘆口氣:“大人還好,小孩子是有一關要過。”

白殊有了點興趣:“怎麽說?”

孟大:“也不知為什麽,每年到四月天熱起來後,人就容易生一種腹痛病,直到五月後半才漸漸消失。民間俗稱‘孟夏腹痛’,一直沒有方子能治。大人一般都能挺過去,小孩子痛得吃不下東西,挨不過去就沒了。”

白殊細細問他:“四月起病,只在安陽這兒,還是哪兒都有?病人主要是什麽群體?”

孟大并不知道白殊的特殊,不過既然被問,也就一一回答:“不只是安陽,東南西北哪兒都有,或多或少而已。病人多是貧苦人家,富裕人家似乎沒怎麽聽說過。”

正說着,他突然皺起眉,伸手一指:“那個孩子,有點像是發病的。”

白殊順着看過去,果然見前方一個被婦人抱着的孩子臉色不太好,手還捂着肚子。

白殊不動聲色地走上前,假裝是不經意地去看孩子,實際則讓小黑進行掃描。

小黑很快得出結果:“病因是一種常見魚類的寄生蟲,在每年四月上旬至五月上旬脫離宿主,産卵并死去。卵孵化後,幼蟲會尋找新宿主寄生。生病的人應該是吃到有蟲卵的食水,尤其是水,沒有煮沸。”

過了片刻,它續道:“我搜到一個打蟲的藥方。從生産力來比較,應該是‘後世’的方子,說是‘至此不再受孟夏腹痛症的困擾’。”

白殊揉揉黑貓的小腦袋:“幹得好。”

他沒再多逛,直接返回客院,将那張藥方抄出來。剛要再寫封信讓孟大送往東宮,就聽聞張峤來了。

在白殊拿出水泥配方後,張峤也主動上門拜訪了白殊。白殊看出他的城府比薛明芳、賀蘭和二人深許多,不過并不會令人不喜。

此時白殊招呼着張峤坐下:“子山過來得正好,我也有事想找你們說。”

張峤笑着問:“這般巧,是何事?”

白殊讓知雨關上門去外頭守着,再将藥方遞過去,将那個腹痛症細說一遍。

張峤聽得表情漸漸嚴肅。他低頭細看藥方,最後指着一味藥道:“這個‘芊芯草’沒見過,三郎能不能畫出模樣?”

白殊點頭:“行,回頭我畫一份,你們尋到像的就拿來給我鑒別。還可以先把病因公布了,至少能讓人預防。”

張峤卻是一嘆:“我和殿下商量下吧……殿下的影響力有限,若是有能見效的藥,倒還好搭配着說。但空口白牙地講,很難取信于人。”

白殊沒再多說。他但盡人事,剩下的,就得聽天命了。

張峤把藥方收好,道出來意:“我來和你說說初十去春狩的事,你好做做準備。”

“春狩?這都入夏了。”白殊詫異,“而且,不是不主張春夏時狩獵殺生嗎?”

“所以春狩就是走個過場,表示遵守禮法,重要的還是秋狩。往年都是三月去,但上個月天子身體倦,就一直拖到現在。”

張峤細細解釋完,又笑道:“你就當出趟遠門踏個青。等這活動過去,朝中最重要的事就是殿下和你的大婚了。”

白殊摸着身旁黑貓,腦中回想起前幾天去看過一眼的上景宮,微微翹起唇角。

古時君王四季田獵,後固定為天子春搜秋狝,春季行獵又漸漸淪為形式。

大煜的春狩只有五天,去的是北郊近處的小獵苑。初十出發,十一日駐紮整頓,辦一個小祭禮。真正入苑狩獵的時間,只有十二日早到十四日晚,十五日便返回安陽。

謝煐帶了一百五護衛,還另調三十人給白殊這邊。

這次嘉禧帝沒發話,兩人為了表現出疏離的樣子,帳篷都紮得老遠,更不會相互串門。

四月十二,謝煐和薛明芳各帶五十人入苑。他們的隊伍算是人數偏多,畢竟“春搜”講究的是搜索射獵未孕獵物,并不進行大規模的圍獵。

白殊則是相當于換了個地方宅,除了頭一天參加祭禮,往後都只在飯後才離開帳篷散散步。

不過,十三日臨近黃昏的時候,白殊坐上用來拉東西的不起眼馬車,在十個換上常服的東宮衛護衛下,悄悄離開營地。

颠颠簸簸許久,待車子停下之時,白殊都在慶幸還好沒先吃晚飯,不然肯定要被晃出來。

他掀開車簾下了車,雙腳踩在地上都覺得地面有點搖晃。

孟大從旁扶着他,遞過一竹筒水。

白殊喝點水壓一壓,才感覺好了些,四下望望,發現這裏是條一側山一側崖的小路,崖坡又長又陡。

孟大說道:“約的地點就在這兒——那棵下彎的松樹旁,太子會從另一頭過來。這邊崖下面據說草藥很豐富,附近的采藥人時常會下去采摘。”

白殊腦中剛轉過個念頭,就聽到遠處傳來馬蹄急跑的聲音,擡頭看見一隊人馬正飛速奔來。打頭一人黑衣黑甲,在火紅的天光下存在感十足。

謝煐帶着二十騎一路跑到近前才減速。他在距離車子七八步處跳下馬,一邊打量抱着黑貓的白殊,一邊快步走近。

小黑用尾巴尖點點白殊手臂:“太子隔那麽遠下馬,是怕馬吓到我嗎?”

白殊揉揉它腦袋,也走兩步迎上去,笑着問:“殿下緊急找我出來,是有什麽事?”

謝煐卻是一愣:“不是你急着找我?”

白殊也是一愣。

謝煐臉色驟變,向周圍護衛大喝:“上馬!回撤!”

然而,随着他的叫喊,一片破空之聲響起,兩排箭羽從旁邊山坡上飛下。同時,林間刷地冒出一大群拿刀的蒙面人,一起沖下山來。

所幸護衛們反應都快,紛紛抽刀抵擋。

只有白殊毫無防備,甚至他的站位還會妨礙謝煐拔劍。

白殊眼見着三支箭飛向自己,盡力閃身躲過兩支,第三支卻是只能避開要害。

就在此時,一道陰影直壓向他。

白殊被謝煐撲倒在地,又被帶着翻滾半圈,躲到了車後。

待他被放開,撐坐起身觀察情況之時,發現謝煐一邊小腿的褲子被撕開一道長口,腿上也留下在冒血的長長傷痕。

“你的腿……”

謝煐一邊低喝“別動”,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竹筒搗弄幾下。

很快,一道帶着紅煙的響炮沖天飛起。

但緊接着,山坡上也響起一聲長哨。

白殊心頭生出種不好的預感。

小黑轉轉耳朵,忽道:“山體滑坡!”

幾乎在它說話的同時,山上傳出一連串低沉的轟鳴,地面也在微微顫動。

白殊側身擡頭,就見一大片泥土湧動着,怒濤般輾過林木,以鋪天蓋地之勢向着唯一一輛馬車沖來。

此時護衛們都護在馬車兩側,正與蒙面人撕殺,卻也封堵住逃脫之路。

那傾洩而下的泥流更是迅猛得沒給人逃脫的時間。

就在白殊眼中映出那恐怖泥流的瞬間,一雙手臂緊緊箍住他,不由分說地将他的頭按進懷裏。

下一刻,白殊迎來了無止境的天旋地轉。

作者有話要說:

ps:寄生蟲和芊芯草都是我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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