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先生
白殊和謝煐出門得早, 回來的也早。
這回進門之後,白殊沒再跟去寝殿,而是帶着小黑直接回了竹影院。他東西少, 昨日知雨就在東宮衛的幫忙下全搬過來,一晚上便歸整好了。
白殊散了發,脫下侯爵服飾,換上他如今喜愛的道袍,坐下喝了盞參茶。
知雨有些憂心,湊到白殊跟前道:“這院子這麽寬敞, 屋子這麽大,郎君讓小人住到東廂去, 那郎君夜間搖鈴小人都未必會醒……”
白殊有些好笑:“你直管好好睡你的。我有手有腳,哪有什麽事非得你半夜來伺候。等馮總管安排了人過來, 你讓他們夜間在耳房輪值就是, 真有事我讓人叫你。”
知雨頓時有點緊張:“果然會安排人過來呀……”
白殊擡手在他頭上揉了一把:“院子大了雜活多, 你一人忙不完。再說, 人來了還不是聽你安排, 別瞎操心。”
知雨這才傻笑着點點頭。
白殊剛要讓他坐下說話, 卻聽孟大進來禀馮萬川領人過來了,只得先見馮萬川。
馮萬川進門行禮,又命六個仆役給白殊磕頭, 還遞上他們的身契, 說道:“這幾人楚溪侯先用着,若有哪個愚笨不堪用的, 直管說與咱家, 咱家再給您換人。”
給身契是代表送仆役的誠意, 白殊入鄉随俗, 遖颩喥徦也就接過來遞給知雨去收好,只笑道:“東宮出來的人,哪有不機靈的。”
随後一一問過名字,便讓知雨帶人去西廂安頓。
馮萬川又道:“咱家已将所有總事與仆役都召集起來,楚溪侯若是現下有空閑,咱家就讓他們一批批進來拜見。”
白殊想想,幹脆站起身道:“我随馮總管過去吧,這一批批的來挺費事的。”
馮萬川心下吃驚,他從未見哪個主人家為了不讓仆役費事而勞動自己的。但白殊都已經起身,他自然是依言領着人出去。
“對了,”白殊邊走邊順口道,“馮總管昨晚說,下月要給寝殿浴室挖個浴池?”
說到這個,馮萬川臉上都現出喜意:“楚溪侯先前給的水泥方子,這兩個月裏匠人們基本琢磨透了,挖池子也可以用上,能節省許多時間。”
白殊點下頭,續道:“可否順便給我那院子的浴室也挖一個。”
馮萬川笑着應下:“那自是沒問題。”
白殊随着他去認過衆管事,也讓東宮仆役認認自己,沒多久便又折返回去。
馮萬川親自送人,還特意解釋道:“府內婢女只有先皇後宮中留下的那些,全住後頭一個院子,平日裏就是做些針線活。殿下不用她們伺候,她們也不會往前頭來,就不召她們來打擾楚溪侯了。”
白殊不在意地笑笑。他和太子不過是合作關系,就像他先前說過的,他不會去管太子房中的事。
兩人在回廊上轉過一道彎,恰好遇到謝煐過來。
雙方打個照面,謝煐道:“正想順路去找你。先生已安頓好,你随我一道過去?”
白殊自然不會不應,轉身與他并肩走,馮萬川便跟在兩人身後。
謝煐大致解釋一句:“我既遷出內城,不再受限于城門禁軍,先生和子山便可搬來同住,方便商量事情。昨日前頭熱鬧,後頭搬家,趁着進出人多,先生已住進松梅苑,日後他對外的身份是府中管事。”
白殊點點頭,順口問:“衛國公回來了,季貞和章臣不住過來嗎?”
薛明芳和賀蘭和現在是住在衛國公府,賀蘭全家都住那邊。
謝煐回道:“暫時沒有必要,日後再看情況。”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進後院,視野一下就變開闊。
上景宮前後院大約對半分,中軸線上建有正殿與寝殿。原本太子寝殿後方還該加一座太子妃寝殿,但那顯然已經用不上,加上工期緊,禮部幹脆就直接抹去。因此寝殿後方一牆之隔便是後院。
後院除了各處院落,原本占地最廣的是個園林。現在東宮衛已經把精致的造景全部推平,變成了寬闊的兵營,正當中是大片空曠之地,周圍一頂頂賬篷層層疊疊。
兩人一進來,便能隐約聽到東宮衛操練的聲音。
五月進入仲夏,現在日間的氣溫已然帶上暑氣,東宮衛們操練時都光着膀子,身上的汗水甚至反射出光芒。
白殊看過去,就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手下那些兵。
想當年他病情控制得好的時候,也時常會和人交交手,保持身體的敏銳度。有次他兵行險招,用旗艦誘敵,就被一隊蟲攻入艦中,那次他還親手殺掉了兩只蟲。
白殊正回憶着當年勇,突然感覺到左手腕被隔袖握住。
緊接着,謝煐的聲音在身側響起:“看路,仔細摔了。”
白殊莫名其妙地掃視前方路面——鏟得這麽平整的路,得是小腦多不發達的人才能平地摔。
謝煐又道:“外祖父讓我們明日過去用午膳。你是否方便?”
白殊的注意力被轉移,應道:“沒什麽不方便,我也的确該去拜訪下兩位老人家。”
兩人随口說着話,來到松梅苑,就見一位頭發花白、滿臉風霜的老者,正席地坐在院中松樹下撫琴,張峤則侍立在旁。
白殊不懂琴曲,只覺這琴音清越,如流水潺潺,又如清風拂面,讓人聽得心緒寧靜。
待一曲盡了,他才随謝煐進到院中。
謝煐走到老人面前躬身行禮,口稱“先生”。
白殊也拱手道:“懷傷先生。”
懷傷抱琴起身,對兩人和藹一笑:“進屋說話吧。”
四人入屋坐定,謝煐先問過懷傷住得可好,又為今早沒來問安道歉,完全是執學生禮。
懷傷擺擺手:“教了殿下這麽多年,老夫已無甚可教,如今只跟在殿下身邊養老罷了。殿下無須記挂什麽早晚問安的規矩,拘着殿下,也拘着老夫。”
說完,他轉眼打量白殊,突然問:“楚溪侯可會下棋?”
白殊沒料到會被問到這個,微愣之後才回道:“略懂,怕是難入先生的眼。”
懷傷慈祥的面色一絲未改,只讓仆役去拿棋。
“老夫棋瘾上來,楚溪侯且陪老夫下一局。殿下與子山的棋路老夫都太熟悉,和他們下沒什意思。”
白殊沒推拒,待棋盤擺好,便執黑先行。
懷傷随意落着子,像是不怎麽思索,口中還天南地北地和白殊聊閑,偶爾還點謝煐和張峤說話。
白殊卻是目光極少離開棋盤,思考的時間長一些,卻一直能跟得上懷傷聊的話題。
張峤也時不時插上幾句。唯有謝煐,除非被懷傷點到,其餘時候幾乎沒再說話,只垂眼觀棋。
一盤棋下到了臨近午飯時間,最終白殊輸了一目半。
白殊向懷傷拱手:“先生棋藝高妙,讓棋讓得我都沒看出來。”
懷傷拂着須搖搖頭,笑道:“此言差矣,老夫雖說沒盡全力,但并無有意相讓。楚溪侯的棋路變幻莫測,倒是讓老夫久違地過了把瘾。”
白殊也笑着道:“先生能盡興便好。左右我事情不多,先生哪時棋瘾又犯了,差個人到前頭喚我過來便好。”
再聊過幾句,白殊與謝煐便告辭離去。
張峤将兩人送出松梅苑,回屋就将仆役都打發出去,關上門坐回懷傷身旁。
“先生看那白三郎如何?”
懷傷垂眸喝過水,才緩緩地道:“心性豁達,內藏鋒芒。”
頓了下,又續道:“他心中有純粹的殺意,大兇,亦大慈,是掌兵之相。”
前半句符合張峤對白殊的看法,後半句卻讓張峤愣住。
“他……殺意?”
懷傷平靜地看他一眼:“殺人安人,殺之可也。以戰止戰,雖戰可也。”
“可就我查到的消息,他即便是天資聰穎,也沒有能磨練至此等境界的歷練。”張峤百思不得其解,“總不能真是夢中有奇遇吧……”
“他可不像你查到的那般簡單。”懷傷點撥道,“方才我與他聊的那些,你如何想?”
張峤老實回答:“唯行遍天下,方可知天下事。”
懷傷點頭:“老夫颠沛半生,見識各方風物。他卻沒有接不上話的時候,甚至沒露過一絲疑惑。”
張峤的神色變得有些凝重:“那殿下與他走得這般近……”
懷傷笑笑,打斷他道:“殿下未必沒有看出來。為君者,識人為最重。老夫扶着殿下走到這,已傾盡所有。往下的路,殿下只能自己走。你我為人臣子,可為殿下謀劃,但,切不可替殿下做決定。”
張峤面色一凜,直起身子拱手:“學生謹記先生教誨。”
此時,緩步返回前院的白殊也在和謝煐談論懷傷。
“先生如此大才,不論在朝在野,都該是名聲煊赫的人,怎麽……”
“先生的确曾經名揚天下。別看先生老态,其實他還不到五旬。”謝煐低聲說着,“他是先帝繼位那年恩科的狀元,出自建康呂氏。其時呂氏在朝中為官者不少,先生中第之後時常禦前行走伴駕,頗得先帝倚重。”
白殊微點下頭:“明白了,一朝天子一朝臣。”
謝煐淡淡地續道:“今上得位有逼宮之嫌,對先帝看重的舊臣雖初時拉攏,但皇位漸穩後自是多有冷落與打壓。嘉禧元年末,呂氏族人與皇後族人鬧了一次大矛盾,被今上借機發落,呂氏主支三族被夷,旁支盡數流放,先生亦在流放之列。
“到嘉禧二年中,先生雖因大赦而脫罪,家人卻已是盡數在這半年內逝去。自此,他抛棄姓名,只自稱懷傷,輾轉各處帶發修行,直至偶遇張大學士。
“張大學士惜其才華,帶先生入京,原是想讓其教導自家子侄,但被當時已久病的太皇太後得知。太皇太後密見先生,随後便安排先生假扮宦官,入東宮教導于我。先生雖被困于東宮,卻毫無怨言。諄諄之心,我實難回報。”
白殊聽得有些詫異。先前他聽懷傷琴曲,觀懷傷棋路,都覺得對方是個平和之人,沒想到前半生竟是這樣的遭遇。這樣的過往還能有如此心态,難怪他一手帶大的謝煐并不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更沒有因為皇帝的刻意捧殺而心性扭曲。
随既白殊又想到兩年前的史更漢叛亂,以及一年半前從江南來京的樂伎李若兒。
“先生被迫離開東宮,是因為你在兩年前那次叛亂裏的表現?”
謝煐面色有些沉:“今上一直以為我被他養廢了,但那次我為自保,不得不露出鋒芒。他一得到消息就知我必是自小有高人在側,當時東宮衛都被我帶走,正方便禁軍嚴查。
“幸好先生先一步察覺,脫身遁走。如意樓……有些複雜,我日後再與你詳說。總之,先生找上如意樓,以琴師身份藏身其中。我回京之後,只能假托狎妓名義去看望于他。”
白殊側頭看過去,見謝煐面上一層郁結之色,不由得伸手點上他蹙起的眉間。
這動作一出,兩人都是一愣。
不過白殊很快收回手,撐着若無其事的模樣道:“如今既已将先生接來奉養,你也不用再糾結此事。總歸,有一同清算的那一日。”
謝煐卻是想起山洞中的那一晚,最後就是這人輕輕揉着自己眉頭,自己才安心地又睡過去。
他心緒有些亂,就沒察覺到白殊細微的異樣。方才升起的憤怒情緒也被打散,面色漸漸和緩,低低地回白殊一聲“嗯”。
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幸好此時兩人也走到岔路口。白殊道別一聲便轉回竹影院,謝煐則走向寝殿。
謝煐一路進到殿中,猶豫片刻,轉身進了卧房。
卧房裏還是昨晚的模樣,紮着許多鮮亮的紅綢,床上喜枕喜被收拾得齊整,只有案幾上燃盡的龍鳳燭已被換掉。
馮萬川跟着謝煐進來,見他進到房中停站着不動,上前問道:“殿下可是想在這兒用午膳?臣讓人擺上來。”
謝煐仿佛被他喚回神,卻道:“這些都收了吧,我照舊宿在書房。”
說完便轉身出去,走向偏殿書房。
馮萬川有些莫名,猜不透太子特意回來看一眼是為了什麽。卻也沒有太過詫異,畢竟以前在東宮的時候,太子也很少去卧房裏睡,幾乎是一直宿在書房的隔間裏。
一個好的總管不需要時時猜透主人心思,只要一絲不差地遵從命令既可。
馮萬川沒再多想,出去吩咐人将卧房裏的綢花寝具都收起來,又轉去小廚房讓人把膳食送去偏殿。
翌日,白殊用完早飯,就有謝煐身邊的小厮來問是否可以啓程。
白殊抱起黑貓便要走,突然想起來謝煐說老夫人喜歡他“乖巧”……他擡手看看身上的石青道袍,猶豫片刻,最後還是讓知雨去找出件石榴紅的圓領袍換上。
上年紀的人通常都會喜歡喜慶的顏色。而且,穿紅的也能襯得人精神好。
待白殊慢慢走到正殿前方的院子,謝煐已經坐在車裏。他正要登車,門房突然帶進來一個小宦官。
小宦官是來傳嘉禧帝口谕的,讓白殊明日巳時入宮面聖。
依制,不是聖詣就無需設香案、下跪聽宣。白殊躬身聽了,應聲“謹遵聖命”,小宦官便急急回宮覆命去,全程謝煐都沒下車。
白殊沒在意那口谕,招手叫過知雨吩咐兩句,就坐進車中。
車子緩緩動起,白殊在平穩的車裏撫着黑貓,一邊笑道:“殿下不用為了牽就我坐車,我自己坐車便好,殿下騎馬就是。”
“無妨。”謝煐放下手中竹簡,“是讓你明日巳時面聖?”
“對。”白殊露出幾分嘲諷,“專程挑着你在政事堂的時間。”
謝煐成婚有三日假期,明日便要上朝,巳時正是下朝後的政事堂議事。
白殊随既又道:“不過,也好。香皂香水馬上要開始銷售,正好讓宮裏那些貴人幫忙帶帶貨,絕對能一開張就賣得火爆。”
上有所好,下必盛焉。在這個時代,沒有比皇帝和宮妃更好的帶貨人了。
謝煐現在已經習慣白殊時不時說出個自己聽不懂的詞,結合上下文能夠聽明白意思便行。見他并無困擾,便繼續垂眼看書。
白殊靠着軟枕閉目養神,手下捏捏黑貓的爪子。
“小黑,你先前查古時婚禮,是不是有個新婦第三日回娘家的習俗?”
小黑:“歸寧,又叫回門,指出嫁女兒回家看望父母,女方家通常會于中午宴客。”
衛國公讓他們今日過府用午膳,也不知道是不是湊了巧。謝煐是必不會将宮裏當成他“娘家”,那回衛國公府就……想到這,白殊眼中都忍不住帶上點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殺人安人,殺之可也。以戰止戰,雖戰可也。”——出自《司馬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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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穿今後我爆紅娛樂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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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臉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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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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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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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