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成全

一門之隔的房內的莉薇同樣困惑。她呆坐在床上，松了口氣的同時突感茫然。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

最開始撕破臉并開始囚禁生活的時候，他們還是敵對的态度。斯特瑞南态度冰冷，一切都還十分正常。在确定對方還保留着天族優待俘虜的傳統後，她的小腰板逐漸硬了起來。

斯特瑞南是個腦回路有問題且非常氣人的家夥。他向莉薇提了很多問題，沒完沒了的猶如孩童一般愛刨根問底。

莉薇一開始是試圖和他溝通的，努力把他的思維邏輯提升到和自己同一水平後好說好了，大事化小。

可這家夥不但情商太差，用心也極為險惡，經常跟她的節奏走到一半的時候就以自己的腦回路來下定論，冷冷的宣判她有罪。

莉薇：呵呵噠。

他假裝理解她，然後以那一知半解來找漏洞反咬她。這期間他不知道給她安排了多少個罪名，又說多罪名足夠她死多少多少次。

更過分的，他非要跟随心所欲的魅魔講道理捋邏輯，不給個說法都不行——

——為什麽要那麽做？

——想做就做了。

——為什麽會這麽想。

——想就是想了。

——所以為什麽？

——嗨呀你好煩啊，做都做了哪來的那麽對為什麽！

——你這樣拒不配合的惡劣态度是會被判罪的。

——日哦，我要不是強擠出點耐心能配合你哔哔這麽久？

莉薇氣的當場怼了他一頓，但并沒有把他怼清醒。斯特瑞南提醒道，按照罪名她被送上天去審判時足以死上百次。

——明明很多罪名是他後來加上去的。

莉薇有點想罵人了。他自顧自的假好心想試圖幫她減刑，結果越是交流越是增加。

——真是信了他的邪！

“那你怎麽不送我去受死啊，現在立刻馬上？”

她是真覺得，寧可被那些吃骨頭的黑心鳥人審判，也比跟他這個看着就讓人生氣的家夥耗在一起強。

她等着他發怒，或者真就如此把她這個麻煩扔上天去。

可那時候，斯瑞特瑞南卻沉默了。

他反常的沉默讓莉薇也跟着偃旗息鼓。她那時确實感到了不安，卻被一種病态的快樂蓋過了——只要斯特瑞南茫然了，或者說有什麽從他手中脫控了，而他不再萬事在握的條理冷靜了，她就會感到勝利。

很長一段時間，或者說直至如今，莉薇都在以此為樂。

沒辦法，不自己摳點糖這日子過不下去啊。

莉薇當時還美滋滋的，卻不料想這報應來得快很快就作用在了她的身上。

被怼完後的斯特瑞南再沒有提審判的事。他不依法行事按流程送她上天審判，也不念點舊情大事化了的放她離開。就這麽把她漫無目的又沒期限的囚着，綿延成了無盡的小黑屋。

莉薇最開始根本不能接受這一點。無論是崇尚自由與激情的天性，還是身為黑惡勢力被反囚的自尊心都難以忍受。她掙紮反抗攻擊着，把自己弄得自己筋疲力盡卻效果甚微。

她與外界的聯系完全被切斷，周身的魔力被禁锢的徹底，置身之所陌生而又偏遠。即便想要逃離也會在剛剛邁開第一步的時候被斯特瑞南擋住前路。

反複下來，斯特瑞南已經成為了莉薇郁躁的根源。只要面對他，她那張靠着甜言蜜語魅惑世人的嘴就會不自覺地吐出尖銳的嘲諷和咒罵。

她冒犯過他無數次，而他遷就着她。因為戀愛中的人總時包容着另一半的壞脾氣。

莉薇對此連呵呵噠都懶得給了。

一點就炸之後是精神疲軟，莉薇那段時間整個人喪又頹。從豎起尖刺的銳利回應到不再浪費口舌的視若無睹，她在壓抑中發洩着自己無從輕減的怒火。

消極應戰的莉薇開始對斯特瑞南視若無睹，總是神游在外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這招至少前幾次還挺有效果的，能把對方無聲勸退。但時間久了就不好用了。

轉折點是在一個平平無奇的下午。

那天斯特瑞南來時她依舊把他當空氣。她自顧自的坐在窗臺邊翹着腳，對着落地窗外的庭院唱着無聊至極的歌，神游在外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斯特瑞南沒有打斷她。莉薇懶得管他。她的歌唱了一首又一首，斯特瑞南遲遲找不到開口的時機。

按往常他是會走的。

可那一天他沒有走。而是坐在了鋼琴前，配合着她彈奏了起來。

當時就把莉薇彈啞了。

更可怕的還在後頭。琴聲結束後，他的腳步在她身後與她無限拉近。

用人類的說法，簡直就是魔鬼的步伐。

莉薇沒有回頭。但這沒什麽用，該來的并不會因為她的不願面對而停滞或者消失。一雙手臂從身後包來，像是張着巨口的食人花，将她整個吞沒在了懷裏。

斯特瑞南從後面擁抱着她，輕聲在她耳畔說，他喜歡她。

莉薇當時整個都是懵的。

她懷疑自己耳朵出錯了。觸感也是，腦子也是……甚至于這整個世界都是颠倒的。但後來，時間迫使她接受了荒誕的真實。

他喜歡她？

哈？

這簡直就是本世紀最可怕的笑話。

莉薇始終記得掉馬之後他把她往死裏打的樣子，跟打年糕似的，絲毫沒有半點念舊情或者憐香惜玉的意思。她能活下來已經是實力超群的證明。

就這樣這家夥還敢跟她談愛？還想假裝彼此都是人類回歸原先的日常的軌跡？

做夢去吧。

這不是餘情未了，這是入戲太深。

可在掙紮無果了半個月後，莉薇絕望的發現她似乎只有陪他演戲才能找到逃離與複仇的機會。

莉薇驕傲卻不傻，在無用功的昂揚了一個星期的頭顱後，哪怕心中有千萬個不情願，為了絶地求生她選擇暫時妥協。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用過早餐的莉薇在做了幾番心理建設後，就決定在今天了。

只是生活似乎格外喜歡跟她對着幹。她平日裏不像看到斯特瑞南的時候，他總成日在她眼前晃。現在她候着他了，卻偏偏一整個上午都沒見到人。

房間門是鎖着的出不去。她往落地窗外看去，斯特瑞南也不在庭院。

莉薇直覺他是在屋子裏的。人類的身份本來就是個幌子，斯特瑞南是不存在朝九晚五的工作的。就算有，也只是臨時的象征性的。

無論怎樣他晚上總會來的——他得給被禁了魔的她送晚飯。

果然，太陽剛剛落下去的時候斯特瑞南來了。他從不掩飾他的腳步聲，讓莉薇在極端安靜時隔着木門都能聽他一步步地登上樓梯。

莉薇背對着房門，将目光投向落地窗。身後傳來了門把扭動的聲音，不用轉身她也知道他頂着張精致卻冷硬的石雕臉，手中端着簡單卻可口的晚餐。

憑味道……今晚的應該是咖喱雞肉。

“來了？”

莉薇不想讓他知道她在等他并以此洋洋得意，故而忍住了自己被時間堆出來的焦躁。用一種截然相反的腔調高冷開場。

但以這樣的姿态去面對素有高嶺之花之稱的天族可并不是什麽明智之舉。有些班門弄斧……或者說，有點可愛。

若是以往，斯特瑞南大概會跟她多說幾句。他不達意的使她生氣也好，笨拙的使她冷嘲熱諷也罷……但今天他非常需要休息。

那種自內而外的冷，正從心髒沿着血管開始将身體寸寸冰封。

他悶悶的嗯了一聲算是對那句‘來了’的作答，将托盤放在桌子上後便準備離開。

“……你等下。”

斯特瑞南不按常理出牌讓莉薇有些頭大。她這份難得的主動按理是該令他得寸進尺的，她不明白這家夥今天怎麽不順着杆子往上爬了。

難不準她看出她在等他鑽陷阱了？

那也不應該啊。以她對他的了解，哪怕這份“愛”只是個圈套，他也會緊緊的抓住。

“你今天沒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莉薇不信邪的又問了一次，話語略顯艱澀。這種主動和讓步讓她像塊被擠壓的海綿一樣渾身不爽。

她自認為暗示已經很明顯了，卻見那傻子想了想，說“托盤放着，我晚點來拿。”

他擡腳就要往門外走去。

啪——

莉薇腦袋裏的某根弦忽然崩斷了。

“你給我站住！”

她怒道，覺得這種沒眼色的人真是活該單身一輩子。

“我特麽有話要說！給我認真聽！”

“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認真聽。”斯特瑞南陳述到，他總在這種奇怪的場合突然認真。“一直以來。”

莉薇被噎了下，卡殼的怒火因為不連貫而變得有些虛有其形。

“那、那你接下來聽好了！”

她奶兇奶兇的惡龍咆哮道。

“我喜歡你！ ”

怎麽樣，被吓到了吧！

狂喜嗎？震顫嗎？激動到不能自已了嗎？

跪下來痛哭流涕吧！

然，這句話之後又是一片靜默。

斯特瑞南……沒有反應。

對，全然沒有反應。

莉薇甚至懷疑他有沒有聽懂。

——這種仿佛低頭敗寇的話不會還要她重複第二遍吧？

“你聽懂了嗎，我是說我……”

莉薇忽然頓住了。四目相對中，她恍然想起她怼他怎麽不送她上天啊的那次，他也是這樣的目光。

就連這份沉默也似曾相識。

莉薇心裏頭有點打鼓。她等着欣賞的就是他失态。可當這将要發生了，她又有點畏懼場面的失控。好在這份不安的沉默并沒有持續太久。反應遲鈍的斯特瑞南還算順利的進入了莉薇預想的驚呆環節。

那句‘喜歡’毫無預兆的沖入他耳後的幾秒裏，他曾什麽也不再聽見。

無論是內心的勸誡，還是惡魔的低語。

驟然得到的愛情讓他困惑且訝然，他想不明白，卻也不用明白。因為愛本身便是虛無缥缈的。不所起，不知所去。如他這般，連覺察都仍在跌跌撞撞。

那份在舌尖彈動的愛意虛無缥缈，他卻好似将它握在了手中，将幻夢填補進了心裏。

遮蔽的蜃樓讓他的雙眼變成了被柔風吹皺的粼粼湖面。

他笑了起來。

他走上前。在她少有的默許中擁住了她。

如同将要被凍死的人類般，他冷的仿佛墜入了寒淵，卻自覺渾身的血液卻又醉人的酒精，在名為愛的熾火下熊熊燃燒。

以非常緊密的姿勢交頸相擁着，他像是要把她嵌在懷裏。

就仿佛流浪的拼圖找到了獨屬自己的另一半。

莉薇只感到了他身上的涼，好像自己被一個冷血動物纏住了。但不同于蛇類的絞殺致死，恍惚間她甚至生出了種錯覺，覺得他薄如蟬翼，仿佛下一秒就會破碎消失。

莉薇那一瞬間冒出了很多奇怪的感覺，但無論是什麽都被緊随其後的洶湧別扭所淹沒了。

雖然假扮情侶的時候摟摟抱抱以及其他的都幹過，但那不一樣。

至少那時候，她絕對不會起雞皮疙瘩。

“喂，你松開點……把下巴從我肩膀拿開！”

莉薇聽見他輕笑了一聲。那離得太近就在她的耳畔，癢癢的，想要忽視都難。

聽話的，他将擱置的下巴從她的左肩移到了右肩。

莉薇：……

占便宜的時候他開始鬼機靈了？

莉薇被他這種厚臉皮弄得有些沒脾氣。默數了六十個數，感覺鋪墊的差不多了的她提出了準備已久的要求。

“我想下樓……”

來到這間屋子已經快一個月了，但是莉薇還從沒有踏出過二樓的這間卧室。

貿然跟斯特瑞南提出門絕對會被拒絕。多少拿出了點耐心的莉薇從擴大活動範圍開始，一點點循序漸進。

為了确保他松口，她準備了一大堆腹稿，比如“我也想看看你的房間”，“想随時能去找你”等出賣靈魂的鬼話……結果還沒來得及說呢，就聽見斯特瑞南說，“好。”

莉薇：？？？

這幹淨利落的回複噎的莉薇胸悶。

她翻了個白眼。心想，出息。

呵。

暫時放棄奪回身體的莉薇在腦海中将斯特瑞南驅逐出了思想的邊境。她興致勃勃的思考着脫困的機會和可能。

——穩住，她絕對能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