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薄且在楊嬷嬷的回禀下,大致了解清楚了,他讓楊嬷嬷把準備提前做好,待楊嬷嬷走後,薄且并沒有急着回內室。

他是一直想給沈寶用打耳洞來着,但也沒想用剛才那種方式。之所以今天那樣對她,是因為聽了宮裏的消息,陳松上演了一出“負荊請罪”,竟是全然不顧一心求娶。

他心裏有氣有恨,算是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訓。

人還跪在勤安殿外,再加上到如今聖上都沒召他進宮,皇上的态度已很明确,與他之前對陳松說的分毫不差。

薄且不管陳松如何做,聖上怎麽想,他們都不能打亂他的腳步。沈寶用醒了,好了,她被他這幾日精心調養得初見成效,雖還是那麽瘦,沒長多少肉,但水靈靈的,多,。汁香甜,引人采摘。

無論是因為太子妃擇選在即,還是因為沈寶用的心性還要再磨,他都沒打算這時給她名分。是以,什麽時候要了她都可以,不需在意。

薄且重新回到內室,見沈寶用已從淨室裏出來。她穿的是他給她備下的幹淨衣物。

沈寶用站在屋子中間,打量着這裏的一切,除了那張大到誇張的床榻,她對這裏十分的陌生。

正看着忽聽身後有人道:“想看什麽過去看。”

話音剛落她的手被薄且握住,他帶着她朝她目光所及之處走去。

面前的是一排雕花櫃子,厚重深沉,放在這間只能通過長廊的光照明的屋子中,頓覺壓抑。沈寶用不過是正好看到它們而已,她對這排大過一般家居的櫃子并不感興趣。

薄且拉着她走近,指着上面的圖案道:“這是饒月圖,度月大師的作品,”

說到這裏,薄且忽然意識到,沈寶用哪會懂什麽饒月圖,知道什麽度月大師。但不想沈寶用喃喃自語道:“原來這就是那副遺作。”

薄且看着她,心中詫異,她竟然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

沈寶用只是想起養父曾告訴過她,她養母十分喜歡度月大師的作品,可惜那份遺作原稿失蹤,只知名為“饒月圖”,具體畫相為何很少有人見過。

如今沈寶用看着饒月圖的立刻版,實在是欣賞不來,一點興趣都沒有。她把視線移開,正對上薄且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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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且的眼中有光,溫和的語氣問着她:“你怎麽知道這些的?”

沈寶用也是一楞,原來養父養母那幾年的教誨她都吸收了,同時悲哀地想到,若是養父長壽,如今她該是成長得很優秀了吧。可以與夫君談詩論畫,品茗下棋,做一家之主母,生兒育女并像養父母對她那般地教誨孩子們。

可惜她正向的成長與好日子随着養父的離世戛然而止。收起思緒回到現實,沈寶用明白薄且眼中的光是什麽,呵,他不是還要她學彈琴下棋來着,不過他的目的可不是為了她好,而是為了滿足他的私欲,就像他給她展示的這排櫃子,家中的物件也要光鮮亮麗一些的好。

“殿下,您讓我看的這些我全然不感興趣,您是不是忘了,我只是乞丐,我最喜歡看的是街頭打架,是在月光下盯着誰露了財好偷之,不是什麽高雅的饒月圖。”

薄且焉能不知她是故意貶低她自己,可他不生氣,反而覺得她這副嘴上不饒人的模樣頗為靈動,這樣鬥嘴也別有一番滋味。

他心情頗好,一把摟住她道:“怎麽個街頭打架,我尚未見過,是這樣近身的嗎,還有錢財,”說着他抓住她的手放在他腰間,“這裏也有錢財,我還從未被人偷過,你來偷偷看,偷到了算你的。”

他若是跟她擺臉子,講狠話,沈寶用對此只會無動于衷,但薄且這個樣子與之調笑,她反而退卻了。

她推開他,他倒也沒強求,想着最遲明、後日,她就是他的人了,倒也不必再逼她。

沒有人能把她娶走,她只能跟着他,這就是她的現在與未來。

沈寶用退後了好幾步,與他保持着距離,然後她道:“我病已好,不好再打擾殿下,殿下,我什麽時候可以離開這裏?”

薄且很痛快地道:“過來,我給你絞發,什麽時候絞幹了?你什麽時候走。”

沈寶用懷疑地看着他,薄且卻是一副心中無鬼随她審視的樣子。

薄且轉身去拿了寬大棉帕,站在榻前看着她。沈寶用太想離開這裏了,她朝薄且走了過去。

薄且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沈寶用沒堅待多久,按他暗示地坐了下來。她背對着他,他用棉帕一點點地絞着她的頭發。

沈寶用是吃驚的,吃驚于他真的只是給她絞發,還吃驚他身為太子,十指不沾陽春水,但絞發的手法卻十分熟練。

沈寶用不知道,因內室不讓人進,薄且沐浴完是要自己把頭發絞幹的。做得次數多了,這本也不是什麽難事,自然手法娴熟。

整個過程沒有人說話,一直到薄且把她頭發全部絞幹。

明明她洗發用的皂角是茉莉花味的,可這會剛把頭發絞幹,她散發出的香氣就壓過了這股味道,是薄且熟悉的獨屬于她的味道。

他知道有人聞香上瘾,每日不在屋中熏上幾時,飯吃不下覺睡不香,如今他算是感同身受。

薄且不舍地放下棉帕道:“好了。”

沈寶用馬上起身,回頭給他行了個福禮,直起身後就要走。薄且道:“你這麽急可是怕我反悔。”

“殿下已經答應了怎會反悔。”

“不用往高處捧我,行了,不吓你了,回你的西院去吧。”

沈寶用頭都不回地往有光的地方走,那裏是長廊,沈寶用觀察過,這裏只有這一個出口。

這裏的路倒很好認,只這一條長廊,沿着它走就好了。

沈寶用走入正廳,她楞了一下,這裏她認識,原來這長廊通往的是這裏。沈寶用回頭看了一眼,那幽長走廊通往的地方像是一個暗洞,蟄伏着不為人知的怪獸。

沈寶用全身一冷,快步朝外走去。她剛一出屋,玺兒就迎了上來,看來薄且是早就打定主意今日放她出來。

“奴婢迎您回去。”玺兒道。

沈寶用知玺兒是薄且放在她身邊看着她的,她今後只要在這園子中呆着,玺兒就會常伴左右。

沈寶用只點了下頭,什麽都沒說的往西院而去。原先覺得囚着她的地方比起那個“暗洞”,竟讓人心生向往。

進到屋內,玺兒就不見了,在她身邊侍候的還是之前那四個丫環。

沒一會兒,楊嬷嬷就過來了,她手上拖着一個盤子,裏面放着東西。她給沈寶用請安後,把東西放在沈寶用面前。

沈寶用問:“這是什麽?”

楊嬷嬷向屋中左右道:“你們先下去。”

待屋中只剩她二人,楊嬷嬷道:“最上面一冊是合交圖,姑娘不必害臊,當認真仔細地讀之,記在心裏。”

合交圖?什麽東西?沈寶用滿臉疑惑地翻開了冊子,才看了一頁她就急忙合上了。楊嬷嬷看着她的反應就知道,程娘子是什麽都沒有教過她。

楊嬷嬷不說話,任她自行消化。沈寶用緩了緩後道:“嬷嬷讓我看這個是何意思?”

“姑娘不懂此圖可以理解,但以姑娘的聰明急智,不該不明白奴婢此舉是為了什麽。”楊嬷嬷接着說,“書下面的東西叫落紅帕,姑娘伺候殿下時,要記得提前把它放在身下,不可移動、拿開。”

話說到這份上,沈寶用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把東西往前一推,道:“誰需要知道這些東西你找誰去,我不想看也不會學,嬷嬷不必在我這浪費時間。”

楊嬷嬷唇抿得極緊,最終她沒說什麽,拿上東西只道:“那奴婢先退下了。”

走出西院,她心裏下了決心。其實來之前對于這種結果她早有預感,但沈寶用真是這個态度,她不得不揪心。

教化不了,還死撅,這樣的性子不用些特殊手段怎麽敢讓她侍候殿下的第一次。

太子殿下又不肯再等,她哪有時間慢慢訓慢慢教。楊嬷嬷托着盤子的手攥得緊緊的,青筋可見,不能怪她心狠,是沈寶用骨頭太硬,實怕她驚到殿下,惹下大禍。真若讓她壞了事,她們的腦袋都保不住。

與此同時,皇宮裏勤安殿內,淩皓低頭向皇上彙報着什麽。

皇上忽然問道:“賭徒?暗娼?”

淩總管:“是,五歲上父母雙亡,從此行乞于明乙縣。”

“行乞?”皇上已震驚得無法形容,沉吟後道,“朕知就算戰事平,無天災,糧食豐,世間也會有苦命之人,但明乙縣離都城并不遠,還算富庶,竟也會有孩童行乞度日。”

淩總管:“從古至今,無論何種盛世,也依然會有苦命之人,幼兒行乞從沒有絕跡過,聖上已做得極好了。”

皇上正欲擺手,忽然按住了頭,淩總管吓一跳馬上湊近詢問:“聖上,可需傳太醫?”

皇上想搖頭,但頭暈得他做不到,只艱難道:“不用,該是一會兒就會過去。”

淩總管聽完更擔心了,最近聖上頭暈頭痛的發作頻率更多了,這陳大人也真是的,雖說聖上的病情一直對外隐瞞,他并不知情,但他真不該如此逼迫聖上,簡直是大逆不道。

果然如往常一樣,暈過一陣,皇上慢慢緩了過來。淩總管趕緊遞過去一杯水,太醫早就囑咐過,聖上這種情況還是不要飲茶的好,多飲會影響睡眠,會加重頭痛之症。

皇上飲了一口,多年飲茶的習慣,這沒味道的水他真是喝不下去。但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為了多活些時日,只能有所取舍了。

“你接着說。”皇上道。

于是,淩總管把他調查來的所有一一說給了皇上聽。

眼見皇上眉頭又皺了起來:“這裏還有九王的事?”

“之前說到收養沈寶用的養母,如今是九王爺的侍妾,太子殿下就是這樣與之相識的。”

“哪年的事?”

“四年前。”

“認識了那麽長的時間,現在才把人收了,太子從來不會讓自己這麽被動。”

太子如何淩皓可不敢多言,聽皇上又道:“都說了?還有遺漏嗎?”

淩總管遲疑了一下,他侍候皇上多年,皇上還是了解他的,道:“說。”

“太子殿下的人曾也去查過沈寶用。”

“這不奇怪,他動了這個心,不查才怪呢。”

淩總管:“可,怪就怪在,現在還有人在那邊守着,奴婢調查時,雖未受阻,但總覺得有什麽沒摸到底。”

皇上沉默了會兒才道:“是奇怪。”

淩皓不再多言,他只需把不正常的事禀報即可,至于皇上會怎麽想太子就不是他該知道的了。

他想得不錯,皇上确實有想法,想來那女子當年的處境必是遇到過什麽無法啓齒這事,太子竟會讓人幫她隐瞞至今。看來,入了眼的就是不一樣。

皇上想站起來,但頭暈剛好點,他一時沒站穩踉跄了一下,淩皓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待皇上站穩後,慢慢走到窗前,看着那個跪了兩天的人,輕聲道:“人啊,都是這樣的,大家閨秀見得多了自然就不稀奇了。想來太子也掙紮了很久,但還是出手了。陳松就是個傻的,那女子用四年的時間終于把太子拿下,怎麽可能會選他。巴巴地以為拿個正妻去換就能打動對方,殊不知太子的侍妾怎麽會永遠是侍妾,待未來君主入高位那一日,除了皇後,想封什麽還不是新君的一句話。”

“去,把朕這些話說與他聽,總有人要去打醒他。”

淩皓來到場中,蹲下後把皇上的話說與了陳松聽。陳松一直未進食,聲音有些虛:“呵,該是所有世人都這樣想她吧,聖上是,太子也是,但你們都不明白,這世上就是有人不貪圖權力富貴,多說無益,總管大人,你去吧不用管我。”

淩皓道:“大人,下面這些話是奴婢逾矩之言了。聖上已不年輕,他這些年有多不容易您是知道的,滅蘇氏迎太子還要打仗,您就不能讓他輕閑些嗎。”

陳松敏感道:“怎麽,聖上身體有恙?”

淩皓趕緊否認:“那沒有。只是這馬上就迎來苦夏,我這做奴婢的總是要操心聖上的身體。”

陳松不再說話,把眼一閉,淩皓嘆口氣起身複命去了。

淩總管把陳松的話說與了皇上聽,皇上氣得頭都開始痛了:“真是不可教也。朕倒要看看他能堅持幾天。”

轉過天來的午後,天空天始下雨。勤安殿裏出來的小內侍把一柄傘給到陳松手中。陳松接了,他還沒想與天抗,有傘總比無傘強。

而此時的太子別院,薄且的好心情并沒有被這場雨打擾到,他午膳的時候,又召了楊嬷嬷來問話,問做好準備沒有。楊嬷嬷點頭答是,他也點頭:“那就今夜吧。”

夜幕降臨,楊嬷嬷先來到西院,沈寶用心裏一緊。昨日楊嬷嬷的暗示已很明顯,害她昨天前半夜幾乎沒睡。

今日,楊嬷嬷于這個時辰來,難道是在劫難逃。

楊嬷嬷道:“姑娘,殿下一會兒就到,您趕緊準備起來吧。”

沈寶用:“準備什麽,我昨日就說過了,誰着急誰準備,我沒有什麽好準備的。”

“那這個您總是要喝的吧。”

“這是什麽?”沈寶用望着還冒着熱氣的湯水問。

楊嬷嬷:“避子湯。”

此話一出,除了沈寶用,春然與夏清,甚至守在門口的玺兒都是一楞,避子湯這種東西不是事後喝的嗎,嬷嬷是從宮中調懲司出來的,怎麽會不懂這個。難道說這是調懲司的特例,宮中與外面不一樣?

都只是在心裏念叨一番,怎麽敢問出來,而真正能開口問的沈寶用,終是吃了純真的虧。

她聽名字就知這湯水是幹什麽的,懷不上孩子的,這不正合她意,馬上拿起一飲而盡。

楊嬷嬷看着沈寶用一滴不剩地全喝了,暗吐一口長氣。

外間在傳殿下到了,楊嬷嬷等人趕緊行禮。薄且邁進屋子,就見所有人已跪下,只沈寶用緩慢地站起來,同樣跪下來。他掃她一眼,問:“可吃了晚膳?”

楊嬷嬷帶着春然與夏清朝另一側的內室而去。

楊嬷嬷檢查了鋪蓋被褥,她沒想到殿下這個時辰就來了,好在西院裏的東西之前都是她采買準備的,就是為了這一天,東西自然沒有問題。

她拿出落紅帕,鄭重地放在它該呆的位置上,然後對春然與夏清說:“明日一早,記得第一時間把這東西收了。”

春然與夏清知道這是什麽,雖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點頭稱是。

做好這一切,楊嬷嬷環視周圍,最後把視線落在桌上的一套茶具上。她道:“把這個拿走。”

她想得多,若是沈寶用掙紮得厲害,打翻了茶杯落了破口,這就成了能傷人的利器,哪怕她只傷自己擾了殿下的興致也不行啊。

一切做好後,楊嬷嬷雖覺已無遺漏,但還是不大放心地走出了這裏。

這會兒,所有人都像玺兒一樣留在了外面,屋裏只餘太子與沈寶用。

沈寶用警惕地看着薄且,他不對勁,他從來沒對她這樣和顏悅色過。就是今夜了嗎,他已等不得了嗎。

薄且問完她吃了什麽後,又問她有沒有聽話,看他給的琴譜或是棋譜。

沈寶用道:“我不過剛拿到手沒多久,自然是沒工夫看的。”

薄且道:“那我來教你。”

他拉着她起身,她全身僵硬,他讓她坐在琴前,而自己坐在她身後。他握着她的手講道:“音厥分五音與七音,”

沈寶用什麽都聽不進去,一會是薄且放在她手上的手亂動,一會是他似有似無地貼向她的後背。

沈寶用高度緊張,坐得筆直,不知是不是緊張的緣故,她開始冒汗,氣息也開始急促。這次換她不對勁了。

是真的不對勁,她很熱,這種熱她從來沒經歷過,哪怕在炎熱的盛夏也沒有這麽熱過,她心裏還有螞蟻在爬,然後是胳膊,腿。

她撓了一下脖子,不知那裏馬上就現出一道紅痕。就只是撓了這一下,她嘴裏差點發生聲音,好在被她生生咬住忍了下去。

沈寶用想到了什麽,她在流浪時聽人講過,她不是不知世間糟粕,只是沒想到在這極貴之家也會用此手段,該是那碗湯水有問題。

沈寶用眼睛開始赤紅,她盯着琴弦,把全部的意志力彙集到手上,她生生扯斷了琴弦。她握住其中一根,把它團在手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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