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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大少爺落水了,這事兒傳的比響水灘的水流還快。
一個月前,顧家大少爺顧沉和樂家二兒子樂仙引的婚事剛定下來,安城就鬧騰起來了。顧家是安城第一航運世家,能嫁到顧家去當大少奶奶,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樂仙引誰不知道,平日裏顧大少爺去船行裏看一眼,身邊跟着的那個長的最好看的人就是樂仙引。不管是姑娘還是漢子,看到樂仙引都要多打量幾眼,特別那些個傾心顧沉的人,拿眼神都能把樂仙引剜死。
醉仙樓最為安城最大的酒樓,什麽大戶人家的秘辛都是從這兒傳出去的。光膀子的大漢喊了聲小二,“拿碟牛肉,幾個小菜,再上壺酒。”隔壁桌的熟人見了,“喲,王二發財了啊。”
一見有人招呼他,叫王二的人神色複雜的搓了搓手,“上哪發財啊,怕是後面的日子不好過了。”王二頓了頓,瞥了眼旁邊的人,“這顧家啊,怕是要沒落了。”
這安城最大的話題就是顧家,店裏的食客紛紛停筷側目,好奇心被勾了起來,等着王二下文了。正好酒菜上到了桌上,王二不緊不慢的喝了口酒,王二的熟人催促了一句,“這話怎麽說啊?”
王二是顧家船行的工人,顧家大少爺的事情知道的比外人清楚點。“我這不是拿了工錢,出來犒勞犒勞自己,跟顧家辭了工,趕緊給自己找新東家。”
顧家船行可不是想進就進的,在造船上沒點真本事,拖誰的關系都進不去。“前幾日顧大少爺不是落水了嗎?”這王二講話,說一半揣一半,一店的人都快急死了。急性子的人吼道,“賣什麽關子了,趕緊的。”
話說前幾日,顧大少爺陪着樂仙引游湖,游的好好的,游船莫名其妙的着火了,慌亂之中,顧沉落水,要不是被人發現的早,可不得出大事。
可這消息,也就到此為止了,顧沉被撈上來後,至今也沒露過面,安城的老百姓都伸長脖子看戲了,顧家把消息噎的太緊了。
王二塞了口牛肉,故作神秘,又怕店裏有人聽不到,手肘撐到桌上,“顧大少爺。”王二指了指腦袋,“傻了。”
要不是王二是船行的工人,這一屋子的人都不會信他的話。王二話畢見大家夥都沒反應,“咋,你們不信啊,今兒就是顧家二少爺來的船行,船行的事情,暫時有二少爺打理。”
顧家二少爺顧苑,是安城有名的二世祖,他連自家船行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就連顧家的商鋪他都懶得看一眼。在顧沉落水後,突然出現在船行,如果不是顧沉出了什麽事,誰會答應讓這樣一個敗家子打理家業。
旁邊的人還是有些不信,“顧大少爺就落個水,怎麽就傻了。”王二嘿了一聲,信誓旦旦的說道,“我妹子就在顧府做事兒了,真傻了!你以為就是落水這麽簡單,顧大少爺家裏做船行生意的,還不會水嗎?”
王二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說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這兒。”王二指了指他的後腦勺,“顧大少爺後腦勺起了這麽大個包,船着火之前,好像是被人打了,推到湖裏去的。我家妹子說,顧少爺連着燒了幾天,好不容易好了,人就傻了。”
食客感嘆道,“咱們安城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一見顧郎誤終身,顧大少爺家世好樣貌好,怎麽就落得這個下場,造化弄人啊。”抿着酒杯也不知道是真可惜,還是假好心,一時間酒樓又安靜了。
也不知道是誰突然說道,“那和樂家的親事該如何?”桌上的酒菜也在說話間被王二吃的七七八八,“這事兒啊,不好說,樂家還沒動靜了。”
提到樂家,幸災樂禍的人就有話說了,“安城多少人眼紅樂仙引,後半輩子跟個傻子,有的受了。”
這句話像是石子激起千層浪一般,酸的人都打開了話匣子,“可不嘛,樂家還怎麽攀附顧家,顧家怕是要斷送在顧苑手裏。”
“傻子怎麽了,顧家家大業大,還養不起個傻子,顧苑再能敗也翻不上天,樂仙引嫁過去還是少奶奶,有人伺候着,還真不見得有你們說的那麽可憐,一個傻子看得住人嗎,到時候樂仙引指不定有多快活…”後面的話越說越不堪入耳,聽着讪的漢子都跟着起哄。
有時候人吶,就是見不得別人好,哪來那麽多的菩提之心去憐憫別人,嬉笑一番,酒樓又恢複了平日的樣子。
顧樂兩家的婚事沒有黃,可這顧大少爺是真的傻了。
接親這天,所有看戲的小老百姓,都跟着顧家的隊伍走,顧大少爺騎馬走在前頭,威風八面,遠遠的看着,真不像是傻了的樣子。這還是顧大少爺落水以來,頭一次露面。
迎親的隊伍走了一半兒就停下來了,只見顧沉從馬背上翻了下來,缰繩一扔,“我餓了,太遠了,我不去了。”顧沉語音稚嫩,話說像幾歲的幼童,完全沒有昔日沉着果斷。真傻了,旁邊的人哂笑着。
随從的丫頭一驚,顧不上看熱鬧人的笑聲,急忙攔住顧沉,細聲勸道,“哎喲,我的少爺,這會兒可不行,等把少奶奶迎回來,不然趕不上吉時了。”顧沉并不能聽進去阿離說的話,和一個幾歲大孩子說吉時,他能懂嗎?
喜婆催促着,“可不能再耽擱了,顧少爺咱得上馬了。”顧沉垂眼不去看妝面濃郁又滑稽的喜婆,蹙着眉頭,口中呓語,“我不去了,我不要媳婦了。”帶着點哭腔,像是幼童要潑皮耍賴一般。
阿離腦子靈光一閃,“大少爺,少奶奶哪才有吃的,府上的吃食都讓少奶奶帶着了,您想吃東西,咱就得去找少奶奶,有大少爺最喜歡的燈草糕。”
聽見吃的,顧沉不自覺抿着嘴唇,半信半疑的問道,“真的?我去了他就給我?”阿離連連答應着,“對對,可不能讓少奶奶久等了,去晚了就沒了。”顧沉站在原地,像是權衡了一下阿離說的話,半推半就的又上了馬,迎親的隊伍又往前去了。
顧家和樂家,一個在城南一個在城北,迎親隊伍走過去都得半個時辰。到了樂府門口,顧沉表現的恹恹的,拉着阿離急着找他媳婦,阿離勸慰道,“少奶奶馬上就來了,少爺再等等。”
旁邊看笑話的嘻嘻哈哈的,顧沉傻了,以前在他面前唯唯諾諾的地痞都敢調笑他了,“顧少爺這麽急啊…”顧沉不解他們在笑什麽,聽着厭煩又覺得餓,幹杵在哪幹脆不做聲。
一陣輪子滾動的聲音把衆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身穿喜服的顧家大少奶奶就這樣出來了,只是怎麽坐在輪椅上。
阿離一行是顧沉貼身伺候的人,沒顯得多驚訝,阿離上前行了禮,“少奶奶。”蓋着喜帕的人略微點頭,算是應下了。
顧沉一見人出來,徑直走到他跟前,“吃的呢?”喜帕下的人像是擡了頭,不明白顧沉在說什麽,顧沉見新媳婦不搭理他,心上一急,扯着蓋頭就往下拉,“吃的呢?”阿離還來不及制止,蓋頭就被拉下來了。
一張不谙世事的小臉露了出來,眼神中略帶慌張,低頭便是一腔溫柔。顧大少爺滞了一下,頑童心性還惦記着吃的,吶吶道,“燈草糕…”
看客像是見了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這…不是樂仙引啊?”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一人喊了,其餘的人都跟着應和,“不是啊…這腿…這是樂家小兒子樂盈缺啊。”
阿離急忙給樂盈缺把蓋頭蓋上,“少奶奶受驚了。”顧沉回過神,不依不饒,“騙人,他根本沒有吃的,我不要這個媳婦了。”阿離像是應付慣了顧沉,不去管外人的議論,柔聲細語道,“少爺,少奶奶這還沒進門了,得回府了才算。”
顧沉嘴角下拉着看着紅蓋頭,心中不悅,這人都見到了,還不肯給他吃的,自己這媳婦一點都不好。一揮袖子,撒着氣上了馬,拉缰繩的一瞬間,顧沉的動作頓了下來,樂家送親的人群裏站着個人。
那人深深的看着自己,神色複雜,顧沉只覺得這人樣貌親切眼熟。阿離順着顧沉的目光看過去,原來是樂家二少爺,樂仙引。阿離收回目光,不動聲色的示意下人将少奶奶扶上花轎。
顧沉傻了之後,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連這心愛之人都忘了。顧沉自落水醒後,傻了的事情不知道怎麽就傳到樂家了,樂仙引的父親樂钊上門幾次都要求退親,顧家怎麽肯答應。
樂钊幾度拉下臉面,“你們顧家不要欺人太甚,顧沉明明都…”,明明是一樁喜事,偏偏鬧成了如今這個局面。
顧沉管不了事,顧家家業受影響,還得靠着樂家扶持。樂家看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顧家家底還在,這樁婚事不能算。兩家各退一步,親還是要結,只是把樂仙引換成了樂盈缺。
這投胎确實是個技術活,同人不同命,哪怕是出身商賈之家,樂盈缺也沒外人所想的那麽風光。
樂盈缺雖為樂家嫡子,可壞就壞在出身就是下坤人,将來是要嫁人的。樂盈缺在幾歲的時候,腿就被凍壞了,膝蓋以下的腿都無法動彈,這麽多年都是靠着輪椅行動。
好歹占了個嫡子的身份,樂盈缺為人謙卑,平日受點委屈白眼都能忍下來。再說起他和顧沉的婚事,他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直到前幾日才有裁縫來給他量體裁衣,說是要改喜服的大小,樂钊這才吩咐了一句,“你代你哥哥嫁過去吧。”
要不是坐在輪椅,樂盈缺能驚的跌坐在地上,待父親走了,服侍的小丫頭才告訴他,“顧大少爺傻了。”所以樂家才把自己嫁過去。
花轎還算平穩,樂盈缺悄悄的撩起蓋頭,從簾縫裏去偷看馬背上的顧沉,昔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顧大少爺,如今像個孩子一樣,一點規矩都沒有,懶懶散散的東張西望,樂盈缺生怕他不小心掉下來。
樂盈缺放下蓋頭,心裏輕笑了一聲,像是衆多看客中的一位,笑話着自己,“傻子和斷腿,以後得是什麽日子。”
樂家把樂仙引換成了樂盈缺嫁到顧家的消息,一時間不胫而走。迎親的隊伍還沒到顧家大院門口了,等在顧家門口看熱鬧的人就已經知道了。
安城有安城的婚俗,沒有新媳婦腳不能沾地的規矩,但在進婆家門之前得有三叩首,這三叩首也是有說法的,一是恭送娘家人列祖列宗的護送,二是讓婆家的祖宗接納新媳婦。
一落轎,喜婆喊道,“新娘子下轎。”樂盈缺被下人攙扶着出來坐在了輪椅上,輪椅推到石階前,喜婆為難的看了眼樂盈缺,提聲再吆喝,“三叩首。”
話音剛落,看客們唏噓着,“樂盈缺怕是行不了禮,樂家小少爺腿不行。”“膝蓋跪的起來的嗎?怕是進不了顧家的大門吧。”
衣袖下的手緊緊的攥着,阿離輕聲喊道,“少奶奶…”人群的哄鬧幾乎要壓過阿離的聲音,樂盈缺微微仰頭,靠近阿離,“扶我起來吧。”
平地上樂盈缺跪不穩,大腿前面緊貼着顧府的石階,才稍稍穩穩住身形。三叩首對常人來說容易,樂盈缺每次起身都要靠着阿離扶正,禮畢時大腿微微刺痛着。
看熱鬧的人并不買賬,能看顧家的笑話千載難得,“我老家也有個傻子,家裏硬是給他買了個媳婦,童養媳帶着小傻子,這樂盈缺可不就是做童養媳的事兒嘛,就差從小養在顧家了。”“作孽哦,一個傻子,一個斷腿,高門大院的就是折騰。”
阿離感覺手上一緊,低頭去看樂盈缺。樂盈缺緊緊拽着衣袖,纖細的手指被捏的發白,半晌才柔聲說道,“扶我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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