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餘慧關心的重點,自然不是那什麽柿子,也不是這滿院子的茂國公府的主子。

見到姑姑表妹跟姑父全都安好,她放了心,跟着大白牙走到臺階下站着的手捧文冊勾畫核對人員名單的佥事身邊,大白牙低聲把事情跟佥事那麽一說。

身為軍中佥事,自然是欽佩那等為國戰死的英烈之輩的,哪怕原身之父是文官,卻也架不住人家是真英雄,由于心底對英傑的敬佩,對待英烈之後,佥事态度很好。

順着大白牙手指的方向,佥事把餘慧這麽細細一打量,而後果斷合上手裏的名冊,擡腳上了石階,躬身附耳在又坐回太師椅上,優哉游哉品茗的指揮使許秧耳側,指着餘慧低聲禀報。

“啓禀許大人,下頭的兄弟剛剛抓到一名茂國公府姻親,對方乃是四年前,西北銀豐城抗胡英烈遺孤。”

許秧挑眉,喝茶的動作頓住,“哦?英烈遺孤?可知具體是誰人之後?”

佥事忙禀,“據詢問所知,那孩子宣稱,乃是率領軍民抵抗胡狄大軍南下腳步數月之久的銀豐縣令餘谷陽之女。”

“哦,原來是他呀!”,許秧點頭。

餘谷陽此人,自己有印象,此人乃是康靖四十二年探花郎,本應入駐翰林成為清貴,卻因拒了高門婚事,被人記恨,授官之時被發配至西北銀豐為縣令,離京赴任前,其妹嫁給了茂國公府那克妻怪為繼室。

想到此,許秧視線不由落到下首,正站在大白牙身邊的餘慧身上,他瞄了兩眼,随即收回視線懶洋洋道。

“宣稱是餘谷陽之女,都是那孩子自己說的吧?可有憑證?我等今日奉旨查抄茂國公府,放走的是真英烈之後還好,若是假的……你知道事情的嚴重。”

佥事也知事情的嚴重性,其中不容有差,更不能允許有人冒充,忙朝着許秧一拱手,嚴肅道:

“大人,卑職該死,卑職失職,請大人開恩,卑職這就去查問清楚。”

許秧也是這意思,倒沒有為難佥事,低頭嘬了口茶,揮手打發人,“嗯,去吧,問清楚,拿到證據證明确切了,再來回禀。”

若真是英烈之後,陛下旨意也無牽連,但凡是有可能,他還是願意給個機會的。

畢竟為将者,誰也不知道袍澤的昨日會不會是自己的明日,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哪一日就如前輩一樣馬革裹屍了,所以若是有機會,在跟自己的利益任務不沖突的情況下,他還是願意與人為善,高擡貴手的。

佥事得了話,快步走下臺階來到餘慧跟前,佥事看着餘慧開口詢問,“小姑娘,既然你宣稱乃是銀豐抗胡英烈餘谷陽之後,你可有什麽明證?”

“明證?要什麽明證?我的戶籍戶貼可以證明嗎?再不然這滿府的人,哪個不知道我餘慧是個投奔姑姑的拖油瓶?再不然大人可以問問我姑姑,她就在那裏。”

餘慧看向人群中,手指着抱着小表妹,被姑父密不透風護着的姑姑,她望着佥事,“大人若不信,可以問問我姑姑,問問這些公府的主子們。”

佥事是給這些抓攏到此的人犯核對過身份姓名的,自然知道,餘慧所指之人不錯,再看聽不到這邊具體動靜的餘谷雨,看着餘慧眼裏的關切不作假,佥事心裏已經确認了七八分。

佥事點點頭,才要開口,結果離着近,還在那罵罵咧咧歪纏不斷的杜耀祖見狀,也不知是起了什麽歹心,點着餘慧就猖狂的叫嚣了起來。

“呸,你才不是什麽英烈之後,你就是我們杜家女,合該跟我們杜家關到一塊!”,沒得自家落了難了,這該死的不要臉投親拖油瓶還能逍遙自在吧?

杜耀祖就是個典型的,他得不到的另可毀掉也不願意見別人好的心态,非常無恥的妄圖把餘慧拉下水,跟他們一起遭難。

見杜耀祖如此,以夫為天的秦卿忙就附和,“對,對,她不是餘慧,也根本不是餘谷陽的女兒,餘谷陽的女兒是,是,是……”鬼使神差的,也不知腦子裏是哪根筋搭的不對,秦卿的視線驀地落在身後幾步遠的女兒們身上,一個念頭驀地在腦海裏劃過,秦卿随即擡手指着自己的大女兒,語氣激動,“是她!她是餘谷陽的女兒,她才是餘谷陽的女兒!”

都說為母則強,秦卿倒是個慈母,只是心思太歹毒了些。

眼見着茂國公府這艘巨輪要沉了,好不容易看到有逃生的希望,秦卿也狠,瞬間就做出了對自己最有利的抉擇,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轉身一把拉出自己的大女兒,今年十歲的四姑娘杜欣月,指鹿為馬的,試圖讓自己的女兒頂替餘慧逃出生天去。

在她看來,自家欣月吃的好,長的也好,十歲的個頭,比那小孤女還高,不怕說大年紀。

把寶貝大女兒推出去,秦卿心裏不是不緊張,也不是不害怕蒙混不過去,可是此刻她都顧不上了呀。

而一邊的杜耀祖呢,一開始只是抱着見不得餘慧好的心思作祟,下意識的喊了那麽一嗓子想要壞餘慧的事。

其後見妻子把大女兒推出來頂缸,杜耀祖雖然嫌棄不是兒子得到這個機會,卻也難得聰明的趕緊附和。

“對,對,這孩子才是餘家遺孤,你們身邊的那個不是,那是我的女兒杜欣月!”

起先,餘谷雨三口離着杜耀祖距離遠,說話的聲音也不大,加之杜耀祖他們吵吵鬧鬧,縮在人群後的一家三口,并未聽清楚前頭說什麽。

後來還是秦卿推出女兒,夫妻倆一唱一和,生怕別人不相信一般的大吵大鬧,餘谷雨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聽到杜耀祖的叫嚣,餘谷雨臉瞬間就白了,再顧不得示弱小心的藏在人群後,她霍的一下站起身,把女兒塞給丈夫,猛地就朝杜耀祖夫妻沖了過來,口中凄厲。

“杜老三,秦卿,你們兩個黑心肝!你們颠倒黑白,指鹿為馬!往日裏你欺壓我們大房,看不起我夫君也就罷了,如今竟然還想妄圖用你的女兒頂替我的侄女,你的心肝怎麽就這麽黑,這麽黑?你也不看看,你家四姑娘跟我哪裏有一點像,她怎麽可能是我的侄女,怎麽可能!”

餘谷雨簡直瘋了,破天荒的朝着杜耀祖嘶吼起來,怕上頭負責抄家的許大人信了這夫妻倆的鬼話,餘谷雨朝着上首的許秧納頭就拜,眼淚連連的忙忙磕頭。

“大人,大人,您明察秋毫,千萬別信三房的鬼話,慧兒才是我侄女,她才是我哥餘谷陽的女兒啊!三房夫妻推出來的人不才是,她才是!許大人,那位佥事大人身邊站着的孩子才是啊,大人,許大人……”

妻子哭的聲嘶力竭,妻子懷裏的女兒也害怕驚慌的嚎嚎大哭着,随後追上來的杜耀澤心痛不忍,一把護住妻女,摟住妻子不停安慰。

“雨娘別哭,別哭,你別怕,許大人明察秋毫,定不會信小人之言的,你別激動,看看我們蕊兒,你看,蕊兒在害怕,雨娘你別這樣,乖,別怕。”

包圍圈外的餘慧,看到姑姑如此她心疼了,不顧一切的想要沖上來拉人,豈料才一動,就被大白牙跟佥事一并攔下,急的餘慧只能掙紮着朝着姑姑放聲大喊。

“姑姑,姑姑,您別急,別怕,大人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定不會相信惡人的,姑姑,您別哭,您看小表妹,她在害怕……”

餘谷雨聽到侄女的話,神情一怔,滿眼愧疚,再看到丈夫伸來的手,她小心的把哭的嗷嗷的女兒接到了懷中。

杜耀澤見狀,這才大松一口氣,小心的把女兒遞給妻子,伸手連妻子帶女兒的一把攬住,摟的緊緊,連連安慰。

餘慧見姑姑情緒緩和了些,小粉團子哭聲漸小,她這才松了口氣,也顧不得什麽大妨了,趕緊拉住佥事的衣袖急忙道。

“大人,大人,我真的是餘慧啊,如假包換的餘慧啊,大人您別信杜三爺的話,我就是餘慧,我爹是餘谷陽,我姑姑是餘谷雨是茂國公府庶出長房媳婦,我姑父杜耀澤的妻子!這滿府上下,上到主子,下到丫鬟仆婦,誰人不知我,大人若是不信,可避着這些有心人,随便拉出個下人來與我對峙。”

佥事猶豫為難,“這,這……我可做不了主。”

餘慧瞬間了然,視線越過佥事,看向上首看似在品茗,其實眼角餘光一直在留心下頭動靜的那位許大人。

餘慧果斷越過佥事,沖到正堂臺階下,面朝上頭惬意品茗的指揮使許秧嘎嘣跪下。

倒不是自己骨頭軟,膝蓋輕,只是人在屋檐下,低一低頭又何妨,最重要的是,眼下先把自己摘出去再說其他。

至于妨礙了自己原本計劃來添亂的三房夫妻,呵呵!

餘慧看着許秧,一個俯身拜下。

“許大人!許大人求您明察秋毫啊,若是這滿府的人不能幫我證明,您可以聯系下西北大将軍,當初大将軍還親自見過小女,還派人親自送的小女來着茂國公府,求許大人您明察!”

把一切都看在眼中的許秧,聽着餘慧急中生智的想到人證,心中早有判斷的他,其實早就确信,餘慧是真,杜欣月是假。

這會見餘慧還挺機靈的,他也暗中欣賞。

罷了,英烈之後,理應善待。

許秧懶洋洋的擡手,“起來吧,西北這麽遠,本官一時半刻也沒法聯系到老将軍來證明你的身份,不過本官諒你也不敢欺騙本官,不是說有戶籍戶貼麽?你且去,把戶籍戶貼拿來給本官瞧瞧。”

餘慧聞言欣喜,看着許秧的目光充滿感激,“謝謝許大人明察,只是小女的戶籍戶貼沒有帶在身上,還在小女住的屋子裏。”

許秧:“你的屋子在哪?”

餘慧:“就在小女姑父、姑姑所住的玉衡苑。”

許秧挑眉,“那正好,本官派人跟你一同前去,順便驗看一番你所言是真是假。小丫頭,你最好別撒謊欺騙本官,你須知,庶長房杜耀澤所居之地,本官也早已驗查明了,你若是走錯了地方……”

“不會的大人,大人盡可放心,小女不騙人,大人這就可以派人跟着小女去。”

“嗯。”,許秧點頭,揮手打發,“準了。”

杜耀祖見狀,哪能服氣,見到事情竟讓不按自己想象中的發展,他表示不服,蹦跶着又在那邊叫嚣起來。

“姓許的,我身邊這個才是餘家遺孤,我這邊這個才是,你身邊那個死丫頭是假的,假的!你知不知道姓許的!”

太師椅上的許秧眉頭一擰,聲音冷冽,“不知死活的東西,還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侯子弟呢?哼!”

聲音落下,杜耀祖眼睜睜的看着上首的許秧緩緩起身,一步一步走下臺階,那步伐就仿佛踩在自己的心尖上一般。

不知為何,杜耀祖有種不好的感覺。

果不其然。

眼見許秧走到身前,剛才還一直攔着自己的軍士立刻收刀讓開,自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許狗賊如踏在自己的心間上一般,步步逼近。

就在他後脊冒着冷汗,努力挺直的脊梁都忍不住發顫的時候,許狗賊嗤笑一聲,果斷的越過了自己。

杜耀祖心裏猛然一松,剛想喘口氣,身後卻傳來妻女驚恐的尖叫,以及衆人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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