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異變

“花~傾~塵~”唐景虛黑着臉從土堆上站起來,一把摘下頭頂上被炸得亂七八糟的鳳冠,半眯起眼陰恻恻地看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抱着肚子滿地打滾的花傾塵。

花傾塵緩過一口氣,擡手抹了把眼角笑出的淚花,本想克制一點,可瞄了唐景虛一眼,卻還是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師父,哈哈哈哈,這回可不是我,真的,信我,哈哈哈......”

唐景虛咬緊腮幫子,跳下土堆,惡狠狠地踩在花傾塵的臉上,沒好氣地沖他低吼道:“你他娘的給老子閉嘴!”

不成想,花傾塵對于自己的如花美顏被自家師父踩在腳底下這事完全顧不上,兀自笑得花枝亂顫,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愣是笑得一嗝一嗝的,就連平日裏端着的所謂高貴氣質也全然丢了個徹底幹淨,整一個得了失心瘋的癫狂人。

見狀,唐景虛毫不憐惜地在花傾塵的臉上卯足了勁兒跺了兩腳,凜冽的目光射向不遠處撐着把黑紙傘蹲在地上撸着渾身顫抖的貓冒充蘑菇的三徒弟,暗自斟酌了一番,驀地将目光移到了身旁從他被炸出來開始就死盯着自個兒頭頂的殷憐生臉上。

猝不及防和唐景虛問責的視線撞上,殷憐生僵了一瞬,借着夜色的掩蓋,眼神不着痕跡地飄忽了一下,蹲下身看着仍站在花傾塵額頭上跺腳的三寸唐景虛,面沉如水地說道:“對不起,師父,手滑了。”

“手滑?這也能滑?你再滑一個給老子看看!”唐景虛伸出雙手摁在殷憐生的鼻尖上,皮笑肉不笑地和他對視着。

話音剛落,就聽“轟”的一聲在身側響起,緊接着一棵樹轟然倒地掀起的塵土劈頭蓋臉地糊了唐景虛一頭一身。

沒等唐景虛反應過來,殷憐生已經收回手,搶先一步開口道:“嗯,又手滑了。”

唐景虛擡手抹了把臉,額上暴起三根青筋,一手捂住胸口急促地喘了好幾口粗氣,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忍住忍住,這人不能打,絕對不能打......”

好不容易把心頭那股惡氣硬生生咽到肚子裏去了,唐景虛從花傾塵的額頭上跳下來,看向被炸毀的鼠洞,額上的青筋幾欲撐裂,兩手握得緊緊的,就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那鼠妖在洞口下了咒術,充當花轎的棺材也動過手腳,他躺在棺材裏被擡着從鼠洞口進入的時候身形受咒術和棺材的影響跟着縮小了,本想着到時候原路返回出了鼠洞就能恢複原樣,卻萬萬沒想到,向來謹慎的殷憐生居然告訴他因為手滑把鼠洞給炸了,這讓他怎麽氣得過?可偏偏打了這人又有些不合規矩,他實在下不了手,一口老血梗在心口當真憋屈得很。

“小三,放貓。”唐景虛深吸了一口氣,看向眼前慌忙逃竄的鼠群,一時竟找不到鼠妖的所在,便皺着眉對已經厭倦了撸貓轉而拔起貓毛的應離示意道。

聞言,應離略微擡起黑傘,露出一雙在黑暗中更顯陰沉的墨黑色眼眸,掃了眼往各個方向竄逃的鼠群,擡手向其中一個方向一指,下一刻,他身形一晃,“呼”地一下就蹲在了那處,只見他放下手上抓着的黑貓,就又沒了動靜。

那黑貓倒也識趣,知道應離雖然放了手,自己也絕不可能從這幾人手下逃脫,不如捉得鼠妖,或許還能戴罪立功,免去一些懲罰。

見黑貓一眼就從衆鼠中辨認出鼠妖的所在,并第一時間與其相搏,唐景虛幾人倒是樂見其成,也就放手把捉老鼠的任務交給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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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了個去!池俪兒不是在家裏呆着嗎?怎麽還是死了?”花傾塵忽然坐起身指着從被炸開的墳墓裏飄出來的游魂,咋呼道,“這不是座空墳嗎?”

殷憐生順着看過去,平靜地說道:“看清楚,那不是池俪兒。”

花傾塵愣了愣,三兩步湊到那游魂旁,側着腦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是才注意到她的裝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這莫不是池俪兒她親娘哩!”

唐景虛點點頭,道:“她想親眼看着池俪兒嫁得如意郎君,故遲遲不願離去,未曾想,前段時日池俪兒去東郊墳地祭拜她的時候不幸被那鼠妖惦記上了,鼠妖怕是為了讨得池俪兒歡心,想讓池夫人坐高堂。可要讓女兒下嫁鼠妖,池夫人定是萬般不願。為師估計那鼠妖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生吞了池夫人一魄,致其失了心智,盡聽它言了。”

“這四位......”見一只慌不擇路的老鼠“吱吱”叫着向幾人跑來,殷憐生眉頭微蹙,眼疾手快地彎下腰一把撈起三寸唐景虛,小心翼翼地将其護在掌心,看了他一眼,沒理會他的怔然,轉而看向依次飄出的另外四只游魂,接着說道,“應該便是前幾日池耀安排在門前守夜枉死的人了。”

怔了一瞬,唐景虛回過神來,盤腿坐在殷憐生的掌心,看向游魂,點點頭,說:“八九不離十,而且,照那鼠妖殘殺、啃食同類眼都不眨的兇殘程度看,他們極有可能是被活生生剝皮拆骨,乃至因恐懼魂一時未消才被捉住了魂魄,再被鼠妖吞噬一魄,而失了心智以供差遣。”

“抓住了。”應離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依舊撐着他的黑紙傘,在月光下低着頭跟在黑貓後面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唐景虛探出腦袋向下望去,見那黑貓叼着筋疲力竭、傷痕累累的鼠妖微揚起頭踱着勝利者的優雅步伐緩步而來,心下斷定這鼠妖氣數将盡,不會構成什麽威脅,便向殷憐生揚了揚下巴。

殷憐生了然,微一颔首,向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着黑貓,示意它将鼠妖放下,黑貓連忙松嘴放下鼠妖,急急往後退了好幾步,正好退到了應離的傘下,他面色漠然地輕轉了一下傘柄,将黑貓收進傘中。

應離剛要将黑傘收起,唐景虛卻突然出聲道:“對了,小三,把那邊那五只游魂一并收了。”

聽到這話,應離一頓,視線掃向垂着腦袋呆立在墓碑旁的五只游魂,只一眼就撇開了臉,一動不動也一聲不吭。

“哎喲喂,”叫嚷了一聲,花傾塵走過去,劈手奪過應離手中的黑傘,又走到游魂旁,雙手側舉黑傘向游魂輕輕橫掃一下,便将游魂盡數收進傘中,合上傘,回身塞回應離的手中,才翻着白眼,接着道,“這天都快亮了,你還在糾結這幾只游魂既不是黑乎乎、也不是毛茸茸不成?再不收進去它們可就真要魂飛魄散了!”

應離面上閃過一絲嫌惡,但也只是沉默地将傘背回背上,沒有多說什麽。

這邊殷憐生也已經給鼠妖吊着那最後的一口氣,沒讓它就這麽撒手人寰,畢竟它肚子裏還收着那五人的一魄,怎麽着也得吐出來物歸原主了才能死,如若不然,那少了一魄的五人投胎轉世後只會落得個癡傻的一生。

“那眼下......是先去找柏将軍還貓妖交差讨功德,還是去鬼城找閻婆把鼠妖肚子裏的弄出來?”殷憐生問道。

唐景虛低頭看着自己現在這副三寸身子,無奈地嘆了好幾聲氣,擺擺手,說:“柏舟那邊跑不了,還是先去鬼城吧,再拖下去那魄都要被吸收了,屆時可就無力回天了。”

關鍵是他現在這副樣子,變着法兒躲柏舟都來不及,怎麽可能自己往他跟前湊,一旦被他看着,指不定要笑成什麽樣,再說了,就自家副将那瞅着縫兒報仇的性格加上老媽子的動手能力,不百忙之中抽空親自動手給他縫制幾套小衣裳膈應他才怪哩!那他這老臉可真就挂不住了,反正能避則避,鼠妖這咒術一時半會兒雖解不了,不出七日也能自行解除。

鬼城啊,也算是故地重游了,不過,這一趟還是不要太大張旗鼓得好,雖說現下鬼王暫不在城中,可他手下的那兩個也不怎麽好糊弄,他們幾個素來與鬼界沒什麽太大的糾葛,但畢竟神官的身份擺在那裏,随意闖入人家的地盤怎麽都說不過去。

當然了,在唐景虛看來,當初殷憐生混入鬼城趁着鬼王副将與愛妾纏綿,随手摘了人家頭頂上的月光珠,還找了把凳子坐在一旁托腮觀摩這種事情頂天了就只能算是小孩子調皮不懂事,怎麽算得上是糾葛呢?

他哪曉得這事氣得那鬼王副将吹胡子瞪眼的,甚至害得人家好一段日子一躺上床就總覺得有個半大的孩子守在床頭陰恻恻地笑看着自己,整得他每每脫了褲子正要提刀上陣,卻突然感到莫名心虛,怎麽都提不起埋頭就幹的勇氣,憋了火氣只能攪得鬼城烏煙瘴氣,整座城的鬼們都不免恨得牙癢癢。

“師父,‘畫地方圓’嗎?”花傾塵湊到唐景虛跟前,淡藍的眼眸泛着一絲笑意,頗有種半含秋水的意味,沖他身上吹了一口氣,見他被吹得滿臉不耐,又樂了起來。

“畫?鬼城一日一處,你怎知它今日在何處?”瞪了他一眼,唐景虛站起身,“啪”地在他臉上拍了一巴掌,“回郦水城,先整點香火揣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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