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殊途

“忍不了,兩百年後,她就不在了。”鼠妖苦笑了一聲,細長的尾巴無力地垂在地上,“我即便熬過天劫轉世為人又有何意義?”

“她?你是說......池俪兒?”

唐景虛倍感意外,雖說之前的種種就讓他隐隐感覺到這老鼠精對池俪兒的感情非同一般,但他怎麽都沒想到這貨甘願冒險走此歪路,甚至要置池俪兒于死地的原因居然還是為了池俪兒。

見鼠妖默認,唐景虛不着聲色地掃了眼仍然呆坐在桌旁的婦人,暗自唏噓了一番,又道:“若此刻站在這裏的真是那池俪兒,你覺得她看到自己母親的魂魄被困在此處,無□□回,會作何感想?”

聞言,鼠妖漲紅了臉,急急解釋道:“岳母未去輪回是因其留有執念,她是在等俪兒出嫁,并非我強行将她的魂扣下,與我無關!”

“與你無關?”唐景虛面色一寒,擡起另一只手,一一指過棺材旁的四只呆立着的游魂,指尖最後落到婦人的身上,冷笑道,“那邊四只暫且不提,來時他們擡着我約莫走了大半個時辰的路,若我沒猜錯,這裏該是郦水城西郊的野墳地,試問,堂堂縣官亡妻,怎會被葬在野墳地裏?她因執念留下,那也應該魂留東郊墳頭,怎會失了一魄出現在此?”

鼠妖一時語塞,垂下頭,雙眼不停打轉,額上冒出細汗,顯而易見的一副心虛樣。

“再者,”唐景虛眯起眼,握着竹笛的手腕微微使力,迫使鼠妖擡起頭來與自己對視,“你不折手段要迎娶池俪兒為妻,逼迫她認你為夫,企圖瞞天過海,逆天改命,又怎會不知她一旦開了這個口,為你封正,便會當場暴斃?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她,所作所為卻是要害她性命,豈不可笑至極?”

周遭尚未開智的群鼠還在四下奔逃,卻礙于鼠王未有指令,不敢從那唯一的通道口逃出,不大的洞穴裏充斥着“吱吱吱吱”的鼠叫聲,惹得唐景虛心下一陣心煩,正想接通靈識讓三徒弟動作麻利點,就見鼠妖桀桀怪笑起來。

眼看它沉下臉,眼中閃過毫不遮掩的騰騰殺氣,唐景虛暗道一聲不好,利落地一腳将它踹開,急忙連連退開幾步,與鼠妖拉開一段距離,謹慎地看着它。

鼠妖被踹進鼠堆裏,随即不慌不忙地翻身坐起,擡手整了整身上喜慶的大紅色禮服,緩緩擡頭看向唐景虛,那一張白面書生的面相登時猙獰了起來,它一手抓過一只老鼠,“咔啦”一聲硬生生扯掉了它的腦袋,噴湧而出的血濺了鼠妖一頭一身,那紅禮服上的色彩登時變得異常刺眼。

它雙眼眼珠漸漸化為血紅色,在陰暗處閃起紅光,慢騰騰地一手拖着無頭鼠屍站起,另一手将鼠頭舉到嘴邊,“咔嚓”一聲一口将一只鼠眼咬進嘴裏,一邊嚼巴着死死盯着唐景虛,一邊扯起嘴角,露出一個詭異至極的笑容,任口水混雜着血液肆意從齒間流出。

唐景虛看着那缺了一只眼的鼠頭,聽着鼠妖嘴裏發出的“卡茲卡茲”聲,胃部一陣抽搐,面上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握住竹笛的手指慢慢收緊了。

鼠妖一口咽下嘴裏的東西後,那化為人形的上半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大,灰褐色的皮毛一點點撐破皮膚冒了出來,它依舊死盯着唐景虛,那賊眉鼠目間流露的恨意讓唐景虛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世人皆道‘人妖殊途’,我自然也知其言不假,在遇到她之前我潛心修煉,只願來世不再是只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未曾想,那日東郊意外驚鴻一瞥,啊,她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

聽到這裏,腦海裏浮現池俪兒那兩顆潔白無瑕的大門牙,唐景虛額角禁不住抽抽,那池俪兒的長相符合這鼠類審美似乎也并不奇怪,被這鼠妖一見鐘情也就算不得什麽稀罕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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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鼠妖自是沒管唐景虛心裏在想些什麽,仍自顧自地說道:“我要娶她,我要與她相守,但我怕她對我現在這副樣子心生畏懼,只有封正才能在最短時間內徹底化為人形,雖會傷她性命,可既然人妖殊途,那麽妖鬼總能長相厮守。只不過,我萬沒想到,那位枎栘将軍竟會親自上門,這可真是天大的驚喜,嘿嘿嘿嘿......”

聽了前面的話,唐景虛勉強理清了鼠妖作怪的前因後果,可還沒等他想着要不要試着勸慰它及時悔改、懸崖勒馬,後面的話愣是激出了他不明所以的一聲:“欸?”

鼠妖獰笑着丢開手上的鼠頭和鼠屍,泛着紅光的豆豆型鼠眼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唐景虛,四肢着地慢慢向他爬去。

就算唐景虛完全不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也知道眼下形勢相當嚴峻,攪和了人家正月初三老鼠娶親的良辰吉日,這鼠妖怕是要滅口了。

見鼠妖步步逼近,唐景虛習慣性地伸手向後背摸去,手剛舉到肩頭,猛地一下頓住,自嘲地搖搖頭,都八百年了,這習慣怎麽還留着,況且今日換了嫁衣,壓根就沒背劍,還想騰空變出赤誠來不成?

他無奈地輕嘆口氣,看向手中的竹笛,歪歪扭扭的音孔,拙劣的雕工,前不久憐生才給它新換上的穗子也已經是髒兮兮的了,看着可不就是支粗制濫造的竹笛嗎?

真要說來,他在音律上的造詣并不低,這樣一支做工粗劣的笛子握在他手中本該算是髒了他的手,可他就是握了這笛子八百年,甚至在修為盡失前給它下了術,保它不毀不折,原因無他,純粹是因為它是故人所贈之物。

想來也是好笑,這竹笛不知何時竟成了他随手抽得的趁手兵器,這百年來也不知敲了多少妖魔鬼怪的腦門兒,這要是有朝一日被那故人知曉,指不定要怎麽惱他。

腦海裏浮現那人氣鼓鼓的臉,唐景虛啞然失笑。

走神之際,鼠妖已經摸到唐景虛身前了,眼見它一爪揮了過來,唐景虛眸色一凜,立即将竹笛挂回腰側,側身避開攻擊的同時彎腰将事先綁在右腿上的匕首抽出,反手重重劃過,整套動作一氣呵成。

那鼠妖倒是靈敏,迅速向旁邊一跳,匕首僅劃破了它一點皮毛。

半空中飄起幾縷灰褐色的鼠毛,一人一鼠對視一瞬,在鼠毛落地之際,唐景虛足尖點地,輕盈地翻身躍起,向着那鼠妖的腦袋飛身一腳踹去。

不曾想,鼠妖直立起身子,抓過身旁的一只老鼠,随手一掄,就這麽朝唐景虛的方向丢了過去。

縱然唐景虛是一代将軍、堂堂神官,也架不住此時一身修為全無,只能眼睜睜看着一只巨型老鼠“吱~”地向自己飛來,心下不免一陣凄涼。

下一刻,唐景虛便和巨鼠在半空中撞了個正着,随即“噗通”一聲被壓在了地上。

這只老鼠平日裏準沒餓着,圓鼓鼓的身材壓得唐景虛兩眼一黑,一時竟無力掙脫,他晃了晃腦袋,剛要使力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巨鼠,就見鼠妖蹿了過來,一把揮開巨鼠,轉而一爪子摁在唐景虛的胸膛上,将他死死摁在地上無法動彈。

鼠妖将鼻子湊到唐景虛身上急促而又貪婪地上下嗅着,雙眼裏閃爍着嗜血的紅光,看着唐景虛頭皮發麻,似是嗅夠了,鼠妖微微擡起頭,定定地看着他,說道:“吃了你,俪兒就不用以生命為代價來給我封正了,我就能變成人,名正言順地将她娶進門,嘿嘿嘿嘿......”

唐景虛被壓得一口氣憋在胸口喘不上來,他費力地嗆咳了兩聲,深吸口氣,沉下臉,毫無懼色地與鼠妖對視:“吃我?我乃九重天一介神官,區區一只孽畜,竟如此大言不慚,你倒是膽大包天,就不怕被挫骨揚灰嗎?”

“神官?”鼠妖嗤笑一聲,加重了爪上的力氣,鼻間呼出的氣息噴了唐景虛一臉,濃重的血腥味熏得他胃部一陣抽動,“被我這麽一只孽畜壓在爪下,你還真有臉自稱九重天神官?我便是一口将你吞了,怕是也沒幾個人知道,試問,又會有誰來挫我的骨揚我的灰?”

說着,鼠妖猛地一下張開血盆大口,看着那齒縫間夾雜着的殘渣,唐景虛屏住呼吸,舉起匕首欲向其刺去,鼠妖卻看穿了他的動作,低頭向他的右手腕咬去。唐景虛怒吼一聲,順勢狠狠紮進了它的眼睛。

鼠妖防備不及,被這一陣尖銳的鈍痛激出了一聲慘厲的尖叫,震得它身下的唐景虛一陣耳鳴。

趁着鼠妖疼得倒在地上直打滾,唐景虛揉着耳朵站起身,剛想把自家優秀得不得了的三個徒弟拿出來說道說道,順便炫耀一番,卻見那鼠妖閉着眼撲來,鋒利的爪子胡亂揮動,逼得唐景虛步步後退,背抵上牆的同時,鼠妖拍掉了他的匕首,牙齒向脖頸襲來。

唐景虛兩眼一閉,暗道“這下翻船了”,就聽得“轟”的一聲巨響,緊接着,他就騰空飛了起來。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唐景虛正灰頭土臉地坐在土堆上眨巴着一對茫然的桃花眼怔怔地望着身前的兩道人影,滿臉的不可置信。

他......他們居然......把......把鼠洞給我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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