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真相

幼羽翻看殷憐生傷勢的動作一頓,從腰間掏出一支青花瓷瓶,并沒有擡眼看向唐景虛,而是狀似随口問道:“哦?什麽毒?”

“砒/霜。”

“什麽?砒/霜?”幼羽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瞬不瞬地盯着唐景虛的眼睛,似是想從他眼裏看到些玩笑之意,“将軍莫要诓我。”

可眼見唐景虛面上卻是少有的嚴肅與正經,幼羽捏着瓷瓶的手指不由地一點點收緊了,半晌,她才怔怔地再次開口:“怎麽會是砒/霜?堂堂護國将軍,怎會死于砒/霜?”

“幼羽,”唐景虛有些不忍,平日裏打趣逗弄的話此刻一個字都說不出,他沉下臉,拂去掌心不知何時沾上的塵土,平靜地與她對視,“周晏他只是個凡人,區區凡人而已。”

“可他是将軍啊!”幼羽突然激動起來,握着瓷瓶的手重重捶向桌面,“砰”的一聲打翻了茶盞,茶水濺濕了他的褲腳,“就算是死,也應是戰死沙場,怎麽……會是……砒/霜……”

“幼羽,他就是這麽死的,就是這麽……荒唐。”

沉默了好一陣,見幼羽似乎冷靜下來了,唐景虛才徐徐開口,接着說道:“那人是貼身伺候了他好幾年的一名婢女,才讓他一時失了警惕,一碗熱雞湯下去,很快就倒下了,他素來不喜旁人随意接近自己的帳篷,直到第二日我才知曉,自然為時已晚。”

“那為何世人會說他畏罪自裁?”幼羽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

唐景虛平靜地反問道:“畏罪?試問,周晏何罪之有?”

幼羽驀地僵住,唇瓣開開合合,用極低的聲音顫抖着說道:“逆謀叛亂,意欲造反。”

“呵,叛亂?造反?”唐景虛輕笑了一聲,“幼羽,你信嗎?”

幼羽堅定地搖搖頭:“不信。”

不信就好,你要是信了,那周晏估計真要自裁千百遍了。

濃烈的睡意再次侵襲而來,唐景虛的意識倏爾恍惚,身形跟着晃悠了一下,險些栽倒,一旁時刻注意着他的殷憐生心頭一跳:“師父,你……”

唐景虛忙坐穩了,向他擺擺手,表示自己無礙,狠狠揉了把臉,用眼神示意幼羽手下別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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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羽會意,打開瓷瓶上的軟木塞,将藥粉抖落在殷憐生的手臂上,道:“真相,告訴我真相。”

“功高蓋主,小人讒言,帝王猜忌,一道密旨,這便是真相。”

話音未盡,幼羽的眼淚一滴接着一滴落在桌上,猛然意識到自己失态了,她忙擡袖拭去挂在臉上的淚痕,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蒼白不已,她低下頭輕輕抽了抽鼻子,薄唇輕啓,默念了一句咒語,下一刻便有一條長長的白布自她袖口飛出,慢慢纏上殷憐生的左臂。

随即她又掏出一枚藥丸,垂眸端詳着,輕聲道:“就只是這樣啊,那唐将軍,他在哪兒?”

唐景虛低聲笑了起來,道:“都死了五百多年了,墳地我也帶你走過一遭了,你還問我他在哪兒?”

“我問的自然不是那一堆枯骨,”幼羽握住掌心的藥丸,在他眼前晃了晃,單手托腮勾起唇角,“小憐生的手是要明日便好,還是疼痛一個月後緩慢自愈,就看将軍的意思了。”

這女人……故意的……

唐景虛看了眼殷憐生,他神色淡淡,看着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手能不能盡快痊愈,這表現反倒讓唐景虛莫名心疼,他咬咬牙:“周晏确實是化鬼了,可我并沒有見過他,更不知道他身在何處。”

“沒見過?不知道?将軍,在你眼裏我幼羽真這麽好糊弄嗎?”幼羽握着藥丸的手肉眼可見地顫抖起來,似是在極力克制着滿腔的怒意,她深吸口氣,攤開手,那枚藥丸已然成了齑粉,只見她将粉末盡數吹落,又取出一枚藥丸,定定地看着唐景虛,“成功配出‘沉情’,最不能少的一味藥材,你從我這兒要走的秘方裏并沒有,這世間,唯有周晏知曉。将軍,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告訴我,他在這兒嗎?”

在兄弟和徒弟間掙紮了一瞬,唐景虛選擇了後者,他長嘆聲氣,道:“我确實不知曉他的行蹤,不過,我能肯定,他真不在這兒。”

幼羽面上依然存有疑慮,明顯不信,兩人面面相觑了片刻,直到唐景虛的後背滾下了一顆汗珠,她才用兩指捏起藥丸,舉到唐景虛眼皮子底下,刀子般鋒利的眼神直視着他坦蕩的眼睛,雖沒有說謊的跡象,但照着此人的秉性,幼羽深知真言假話依然難辨。

沉吟片刻,幼羽心裏有了考量,放下藥丸,起身打開房門,前腳邁出門檻,似是想起什麽,駐足垂眸輕聲笑道:“兒時,周晏常在我耳邊念叨,胤國枎栘将軍舉世無雙,日後也要成為像他那樣的神武大将軍。只是後來,他真當上将軍,本想将你供在桌案,卻被衆下屬攔住了,無奈之下,只能暗自沮喪。”

唐景虛将藥丸搬到了殷憐生手裏,聽到她的話,跟着朗聲笑了起來,說:“還有這事兒啊?他倒是沒和我提過,不過那些下屬倒也沒做錯,我這麽個亡國之将,真供起來,怕是會場場敗戰。”

“當他知曉自己遠在天邊的信仰竟成了近在眼前的軍師,不知會露出什麽樣的神情。”說着,幼羽轉過身,衣襟上紐扣的銀條随着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她眼角微紅,眼裏卻滿是柔情,“我極少見過他笑,那一刻,他笑了嗎,唐軍師?”

“那是自然。”

一直看着唐景虛的殷憐生敏銳地注意到他臉上的笑容有那麽一瞬凝滞了,但他卻不動聲色地迅速調整回來,幼羽自是沒有察覺到異樣,笑罵了他一聲“窮得瑟”便關門離開了。

腳步聲消失後,唐景虛斂去笑容,偏過頭向另一側緊閉着的窗子望去,出聲問道:“你真的不見見她?”

窗外沒有任何回應,就連一晃而過的身影也沒有,唐景虛收回視線,望着桌上被打翻的茶盞,桌上的茶水不知何時早已涼透,他徐徐說道:“周晏,你們都不會有來生了,若是……”

話說到一半沒了後文,唐景虛冷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呿,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走,老子真是吃力不讨好!”

說着,他看向殷憐生,眼中交織着複雜的情緒,殷憐生低下頭靜靜地與他對視。

“憐生,那些人說的沒錯,為師總在撒詐搗虛,幼羽她明明只是想見他一面,我卻扯了五百多年的謊言,還屢次三番借着這個由頭讨好處,我是不是有些……卑劣……”

殷憐生溫柔地笑道:“師父,這世間沒有什麽是理所應當要給的,包括周晏的消息,幼羽前輩想知道,她是心甘情願拿她能給的東西來換的,而師父也并非說了假話,她知道了她想知道的,周晏不想讓她知道的,師父自然不該告知,何來‘卑劣’這一說?”

聽了殷憐生這一番話,唐景虛心裏卻還是舒坦不起來,他會這麽說,自然是因為自己是他師父,若是換個人,絕對會是截然相反的另一番說辭了。

房內就剩下兩人,唐景虛松開了心頭緊繃着的弦,兩眼一閉,徑直向後倒去,意料之中落到了殷憐生的掌心,他挪了挪身子,找了個舒适的姿勢,便睡了過去。

他久違地夢到了曾經的幼羽和周晏。

那時的幼羽總是一副病态的蒼白面相,那是她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病症,見她的第一眼,唐景虛就斷定她活不過三十歲,事實證明,她确實沒能熬過去,因為周晏的死,她二十五歲便郁郁而終了。

和幼羽相識,是因為周晏的存在,唐景虛因一番真假參半的戰事拙見而被周晏拜為軍師,幼羽則是軍醫,兩人勉強算是點頭之交。

至于周晏,那是個頗為英氣的人,性格沉穩,年紀比幼羽大了三歲,兩人比鄰而居,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後來,周晏成了将軍,戰功赫赫,卻始終未提兩人的婚事,個中緣由,唐景虛倒是心知肚明,但也不可能多嘴。

大戰在即,幼羽賭氣離開了軍營,周晏沒有攔。

戰事告捷,周晏卻因那一碗雞湯命喪黃泉,死後不甘化為厲鬼,唐景虛出面帶走了他。得知唐師爺其實就是唐将軍的時候,周晏沒有笑,相反,他嚎啕大哭,哭得肝腸寸斷。再後來,他就離開了。

幼羽死後飛升為神官,百年後偶遇唐景虛,一眼便認出了他,就追着不放了,這才有了後來的恩怨糾葛,唐景虛其實很想将實情盡數告知,好落得個一身輕松,奈何知道的太多,反而不能說了。

周晏做這樣的決定,唐景虛能夠理解,但既然真心相愛,又時刻彼此挂念,為何不把話說開再定生死呢?這樣悶聲不響地躲着幼羽,就是唐景虛看着,都為他們感到心累。

作者有話要說:  文名文案廢,欲哭無淚......

改個試試,感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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