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皇城
看着滿頭大汗卻空手而歸的四人,唐景虛忙梗着脖子囫囵咽下口中還沒嚼爛的烤腰子,猝不及防被辣味嗆到,臉紅脖子粗地一頓猛咳,斷斷續續地問道:“被……被他……跑了?”
殷憐生點點頭,向正烤着羊肉串的攤主要了杯涼茶送到唐景虛嘴邊,道:“皇城今日祭天神,人多。”
就着殷憐生的手“咕嚕咕嚕”喝下一大碗涼茶,唐景虛緩過一口氣,不過舌頭還是一陣發麻,他只能吸着涼氣“嘶嘶”說道:“說來,今日已經是正月初五了,畢竟是人界皇帝親自出宮祭拜天界的文帝和武帝,人多倒也正常。”
“師父,那少年究竟是人還是妖?”花傾塵在追捕少年的時候從殷憐生口中得知了他們在鬼市見到的情景,不免覺得稀奇。
唐景虛随手把剩下的兩大串腰子分別塞進應離和簡兮的嘴裏,撐着下巴,右手食指在桌上輕輕敲打着,沉聲道:“先前是人,現在,不是了。”
“啧啧,活人化妖,我倒是頭一回見着。欸,不對,差點把和尚給忘了。”花傾塵唏噓着,隐約聽到遠處傳來嚴肅莊重的祭祀樂音,他伸長了脖子張望,依稀看到了寫着“應”字的黃色大旗,收回脖子,皺眉看了應離一眼。
在花傾塵眼裏,自家這小師弟素來低調,但他也低調得有些過分了,大難臨頭面不改色,血海肉林中漫步而過還能淡定地掏出一塊肉幹塞嘴裏嚼巴。他到溪雲山約莫十年光景,唐景虛雖然沒有明說過他的來歷,但“應”這個姓,花傾塵還是有些印象的,人界這一代皇族的姓氏,如此想來,這應離極有可能是皇族後裔。雖是皇室之人,但他沉默寡言,存在感極低,平常不說話,一開口句句準能狠戳心窩子,花傾塵就沒少被他紮過心。
見他沉迷于啃腰子,花傾塵便轉向唐景虛,又道:“就這麽放任他在皇城游蕩,怕是有些不妥。”
沒想到唐景虛兩手一攤,不甚在意地說:“天子腳下,不乏能人異士,但凡有點腦子,他就該夾着尾巴趁機出城。”
花傾塵聽了覺得此言甚是有理,便招手要了幾串羊肉,呲牙咧嘴地啃了起來。
眼見祭祀歸來的皇室隊伍浩浩蕩蕩地逐漸走近,唐景虛師徒四人同時默默轉了個身,借着圍觀人群的遮掩,試圖降低自己存在感,一旁啃腰子的簡兮見着,想也沒想就用他那天生的大嗓門喊出了聲:“唐将軍,咋啦你們這是?”
唐景虛登時翻了個白眼,暗罵一句豬隊友,起身正想溜之大吉,就被一名黑衣男子攔住了去路,那人單膝跪地向應離行過禮後,轉向唐景虛,颔首抱拳道:“唐将軍,陛下有請。”
回頭掃了眼正好從身後路過的龍辇,又看了看身旁眉頭緊皺、滿臉不悅的應離,唐景虛只覺腦門一頓生疼,猶豫着開口問道:“如風,我……可以拒絕嗎?”
似是早有所預料,被稱作“如風”的男子面色不改,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勢,略一擡眼,看向唐景虛的眼眸中帶着一絲敬意,公事公辦地傳達應皇的吩咐:“陛下說,太後病重,怕是撐不到開春,想見離王殿下最後一面。”
聞言,唐景虛頓時拉下臉,冷笑道:“呵,快死了才想起應離來,想見最後一面?說得好像十年前口口聲聲要拿應離祭海神的人不是她一樣!不去!小三,走,跟師父回溪雲山吃小魚幹!”
話音未落,唐景虛拉着應離扭頭便要走,前腳剛邁出一步,不想應離卻伸出另一只手将他拉了回來,定定地看着他,低聲道:“師父,我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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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應離這異常執着的語氣,唐景虛皺着眉緊緊盯着他的眼睛,試圖看出他內心所想,口中不解地問道:“為什麽?”
靜靜地與唐景虛對視了半晌,應離撇過臉,望着漸行漸遠的祭祀樂隊,低聲笑了起來,直到浩浩蕩蕩的隊伍穿過繁華熱鬧的皇都街道,秩序井然地走進皇城城門,才輕聲道:“不為什麽,我就是要看着她死。”
“小三,你……”唐景虛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淡色薄唇輕啓,正想說些什麽,殷憐生卻忽然拉住了他的手,湊過身子,附在他耳邊說道:“柏将軍傳音。”
溫熱的氣息貼着耳朵尖兒襲來,頃刻間便鑽進唐景虛的耳朵,他耳根一紅,脖子也忍不住跟着一縮,下意識反手欲将殷憐生推開,殷憐生眉峰一蹙,驀地收緊了手。
“你……”唐景虛略帶不滿地偏過頭看向殷憐生,剛開口,柏舟的聲音卻先一步在他腦內響起:“景虛,應國皇宮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纏上了,君坤大人命你處理此事。畢竟是皇室,功德少說也有百來萬,幹了這一票,夠你在你那小山坳上窩個小半年了,這一波,不虧!對了,簡佑從幼羽那兒得了消息,過會兒就會去接簡兮,貓妖他會順道帶回。放心,等忙過這陣子,我就把該給的功德給你。”
柏舟口不停歇地兀自一連串說完就火急火燎地切斷了連接,唐景虛一個“我”字才跳了半個音出來,就再也沒了後話,心下自是萬般無奈。
說實話,他這心裏頭是一點兒也不想趟皇室的渾水,雖說那渾水裏參雜着的油水确實多得令他心癢,但考慮到這其中夾雜的恩恩怨怨又着實心煩,更何況讓自家應小三再參合其中,總不免回想起那些傷心往事,就唐景虛的私心而言,自該是能避則避。
奈何君坤開了口,且是顧及昔日情分,為了照拂他,才給了他這麽一樁功德百來萬的美差,如此一來,唐景虛便實在不好意思開口拒絕了,加上應離又是這麽一個态度,他也只得咬咬牙硬着頭皮應承下來。
眼尖地看出唐景虛有了松口的跡象,如風當即伸手請道:“離王殿下,唐将軍,請随我來。”
唐景虛嘆了聲氣,向一旁的殷憐生等人擡了擡下巴,道:“這三個我也是要一并帶上的,你先回去禀報一聲吧。”
如風挺起身子掃了三人一眼,搖頭道:“陛下吩咐,無論唐将軍要帶什麽人、多少人都無需禀報,盡管帶着便是。”
唐景虛點點頭:“那就走吧。”
寒風飒飒,厚厚的雲層将冷月逐漸遮掩,夜色漸濃。
本該守在禦書房門外随時等候吩咐的侍衛與婢女早已被遣開,偌大的宮院內空無一人,禦書房的門半開着,透過門縫,一眼便可看見一抹明黃色的人影正半趴伏在書案上。
許是一入宮門便來到此處等候,那人頭上的九旒冕都還未曾取下,貫着五彩石的旒随着他因呼吸而産生的細微動作小弧度擺動着,在那整齊束起的黑發中夾雜着些許白絲,遠看着,竟有一絲孤寂冷清之感。
唐景虛啞然失笑,為自己竟對一國之君、九五至尊生出這樣的想法覺得好笑,好在這笑及時憋住了,并沒有毀了這一院的沉寂蕭條,只是被離得最近的殷憐生敏銳捕捉到了,見殷憐生看向自己,唐景虛微微側臉,沖他挑了挑眉,面上笑意半分不減。
殷憐生腳步一頓,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到了唐景虛右耳垂下方的朱砂痣上,眼眸似是恍惚了一瞬,竟生出一口咬上去的沖動,他慌忙撇開眼,再擡步時腳步不亂,垂下的眼眸中卻染上了一絲惶恐,一閃而過,瞬時掩藏,擡眼便歸于平靜。
走在最前頭引路的如風帶着衆人在禦書房臺階前止步,回身看向五人,說道:“請諸位在此稍等片刻,在下向陛下通報一聲。”
唐景虛的視線向他身後掃去,隐約看到那抹明黃色的人影動了動,随即聽到“啪嗒”一聲似是筆架落地的聲響,猜測裏頭那位該是醒了,便擺手示意如風前去通報。
如風輕輕推開房門,進門後立時回身合上,不消片刻,禦書房的門再次打開,如風欠身邀衆人進門,待衆人進門後,又謹慎地合上了門,向桌案前負手而立背着衆人的黃袍人道了句“如風告退”,便恭敬地走到一處陰暗的角落裏,一點點隐去了身形。
眼看着如風肉眼可見地化作一團黑氣消失在黑暗中,簡兮驚詫萬分,瞪直了黑溜溜的大眼睛,猛地抓住身側花傾塵的肩膀,一個勁兒地搖晃着,一手指着如風消失的角落,大聲嚷嚷着:“嘿嘿嘿,你瞧,那那那那個誰,居然消失了!”
花傾塵被這股突如其來的蠻力晃得一陣淩亂,擡手怎麽都拉不開抓在自己肩膀上宛如枷鎖般的大掌,只得胡亂應和道:“欸欸欸,瞧了瞧了,你又不是看不出來,如風本來就不是人,憑空消失有什麽好稀奇的?!”
“哈?”簡兮忽然愣住了,盯着花傾塵霎時嚴肅起來,剛毅的臉上滾下一顆碩大的汗珠,怔怔地看向唐景虛,“那個如風……不是人?”
花傾塵禁不住直翻白眼:“他身上鬼氣這麽重你都聞不到的麽?”
“啊,是嗎?”簡兮憨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抱歉,我自小喪失嗅覺,确實聞不到。哇,沒想到人界的皇帝居然膽大到讓一只鬼時刻守在自己身邊,還真是稀奇!”
“膽大?不敢當,朕素來膽小如鼷,”一直靜靜地背對衆人把玩手中雕龍鎮紙的人忽然出聲,他輕笑了兩聲,徐徐轉過身來,略帶苦澀的目光落到應離身上,“阿離,你說是吧?”
作者有話要說: 咱應小三可是皇家人呢!
啊啊啊,收藏成冰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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