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練劍

殷憐生撞上唐府的飯點了,唐景虛也就只好開口邀他留下吃頓便飯,本以為他會像之前幾次那樣婉言謝絕,未料這日他卻只是猶豫了一瞬就點頭留下了。

往常,飯點都是唐老将軍考查唐景虛功課的時候,然而這日因着多了殷憐生這一貴客,唐府的飯桌頭一回安靜得有些詭異,就連碗筷碰撞的清脆聲都顯得有些刺耳。

唐老将軍面容僵硬,芷陽郡主也只是客氣地招呼了兩句,殷憐生則安然若素,完全沒有任何拘謹的表現,在這詭異的氛圍中,唐景虛權當自己是個透明人,埋頭扒飯,根本顧不上嘴裏吃的是什麽,一心想着吃完就走。

“老爺,白先生來了。”飯才吃到一半,一名下人進門禀報道。

未及唐老将軍開口,門外便傳來一道爽朗的笑聲:“趕早不如趕巧,正巧讨得到口飯吃了,我……”

那人踏進門內,似是沒想到唐府今日有客,在看到殷憐生的瞬間噤了聲,唐景虛眼見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心下不免困惑。

見白相實忽然變了臉色,唐景虛猶豫了一瞬,放下碗筷,看向唐老将軍,見他微微擡了擡下巴,便起身對殷憐生說道:“殿下,這位是我的老師,白相實。”

接着又轉身向白相實介紹道:“老師,這位是太子殿下。”

白相實回過神來,神色複雜地躬身行禮道:“草民白相實,叩見太子殿下。”

殷憐生淡笑道:“白先生不必多禮。”

“老師,學生昨夜看書遇到了一處困惑,正好想向您請教。”唐景虛借機說道。

白相實點點頭,道:“那我們就去書房吧。”

唐景虛暗自松了口氣,向殷憐生滿含歉意地告退後,與白相實去了書房。

進了書房,唐景虛合上門,調侃道:“為何見了太子如此驚慌?龍氣太強,震得你魂都沒了?”

當年,八歲的唐景虛與白相實在皇城大街上初次相遇,便是看他在衆人前自吹自擂,要不是他拉住路過的唐景虛義正言辭地說了句“少年,你今後必成大器”,唐景虛都不會拿眼角看他一眼。

可随之,白相實就強行要收唐景虛為學生,唐景虛可沒這麽大的心,自是婉拒了,然而,第二日,唐老将軍就把白相實給領到面前,壓着唐景虛的脖子逼他拜下了這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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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不知白相實這樣一個身世背景成謎的人是怎麽拿下唐老将軍和芷陽郡主的,可他在唐景虛面前表現出來的博聞強識與足智多謀卻一點兒都不是吹的,因此,唐景虛面上雖有不服,心底倒是對他頗為敬重。

要知道白相實這人可以說是長了張大錘都砸不爛的臉皮,且從來都是一副對任何事都無所謂的世外高人樣,若說他是震懾于太子的身份不敢出聲,唐景虛是不信的。由是兩人相識已久,與白相實相處,唐景虛也就沒表現出面對外人時的假正經,話也就說得随意了。

白相實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沉聲道:“他就是那個所謂的滄狼之子?”

唐景虛點點頭,面色嚴峻起來:“你怎麽知道這件事?”

祭天壇上發生的那件事上頭是下了禁口令的,按理說白相實不可能知道什麽殷憐生的另一種身份。

白相實看了他一眼,并沒有作答,而是自言自語道:“怪不得尋覓不得絲毫痕跡,原來竟是懷孕所致……”

“你在說什麽?”唐景虛聽不清他的話,想到當時那些老大臣的反應,便猜想白相實也和他們抱着一樣的想法,想了想,轉而問道,“老白,你覺得這個太子如何?”

白相實擡臉,眼也不眨地盯着唐景虛的眼睛,陰着臉正色道:“他會毀了你。”

白相實的話讓唐景虛眼皮猛地一跳,可下一刻他卻又說:“他也可能造就你。”

“什麽意思?”唐景虛被他截然相反的兩句話說得莫名有些不安,“毀了我?難道說他登基後會頭一個拿我唐府開刀嗎?造就,又能如何造就我?加官進爵?”

“這事兒我也說不準,他身上的意外性太強了。”白相實重重地嘆了口氣,“反正我就勸你盡量離他遠點吧。”

說完,白相實就言說有急事要處理,轉頭離開了,唐景虛獨自在書房中坐着,實在不能明白白相實所說的殷憐生身上的意外性指的是什麽,況且,這位太子他本就沒有深交的打算,是對方一個勁兒地黏上來的,他又不能硬撕,啧,真麻煩……

第二日,殷憐生便準時來唐府點卯了,唐景虛嘆了口氣,找出兩把木劍将他帶到了院子裏。

唐景虛還沒有過當人師父的經驗,拿着兩把木劍在殷憐生跟前木了好一會兒,才把其中一把劍遞到他眼前,掙紮性地說道:“殿下,不然您還是另尋高人吧?”

毫不出乎意料的,殷憐生接過劍掃了一眼,堅決地搖頭:“不用。”

行吧,行吧,他教就他教……

唐景虛認命,垂眸看了眼殷憐生拿劍的手,十來歲出頭的少年,手指已經長開,五指骨節分明,手背和他的臉一樣,都帶着久病未愈的蒼白感,真不知這樣的手能揮得動劍嗎?

走神的間隙,殷憐生驀地舉劍向唐景虛虛晃了一招,見唐景虛靈巧地側身避過,他的目光挪到唐景虛手中的木劍上,道:“唐少将,摸個底?”

唐景虛輕笑了一聲,一招過後,便挑飛了殷憐生手上的劍,拱手道:“冒犯之處,還望見諒。”

殷憐生瞥了眼落到不遠處的木劍,轉了轉手腕,莞爾一笑:“少将若還是左一個‘冒犯’,右一個‘見諒’,我怕是要學到天荒地老了。”

既然太子殿下都放話讓他別客氣了,唐景虛也就幹脆拿出小時候唐老将軍訓自己時的架勢來了,相信用不了幾次,太子這副柔弱的小身板就會受不住了。

“殿下初次學劍,那麽就先從持劍開始吧。”唐景虛直接把自己手中的木劍遞給殷憐生,走到他身後,一手輕攬住他的腰,伸長了另一只手一點點挪動他的手指矯正手勢,“腰直,後背自然放松,殿下,你這樣太僵硬。”

察覺到懷中的殷憐生緩緩吐息,稍微放松了些,唐景虛便握着他的手猛地向前一刺,同時解釋道:“劍拿在手中,最基本的應該是刺,而不是砍或劈。刺劍分為平刺、上刺、下刺等,注意,手臂與劍成一條直線,若是平刺,手腕微轉會更加有力……”

帶着殷憐生的每一個動作都不可避免地聞到他身上的氣味,那極淡的藥味不斷從他衣領間飄出,裹挾着他溫熱的體溫,撲打在唐景虛的下巴上,竟讓他恍然生出了一絲親密感,他忽然覺得,這個太子本就不是那麽高高在上的少年,他們之間也并非橫亘着跨不去的鴻溝,說實話,他并不讨厭這人,那為何一定要從一開始就将他拒之千裏呢?

唐景虛比殷憐生年長了三歲,又是在少年時期,加上唐景虛自小學武,殷憐生卻疾病纏身,兩人身體上的差距自是不小,可以說殷憐生幾乎被唐景虛整個收進了懷裏,從背後甚至不容易看到殷憐生的存在。

于是,當柏舟走進唐景虛院子的時候,就看到了相當詭異的一幕。

只見唐景虛站在院子正中間的位置,以奇異的角度微微弓着腰,右手直挺挺地平舉着一把木劍,腳下不動,嘴裏念念有詞,上下左右刺了個遍,看這樣子……莫不是中邪了!

一想到唐老将軍和芷陽郡主一把年紀了好不容易生下的獨子可能被邪物纏上了,柏舟頓時大駭,二話不說,抽出腰側的彎刀就沖了上去。

來不及找人了,先弄暈再說!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唐景虛心知是柏舟來了,正欲放開殷憐生,未曾想,殷憐生忽然反握住他的手,猛地轉身朝柏舟一劍刺去。

柏舟反應及時,反手橫刀擋住了木劍,看到唐景虛懷中的殷憐生,下意識瞪大眼愣住了,可殷憐生并未停手,緊接着便瞅準柏舟的下盤又是一個下刺,柏舟忙向後跳開,正要行禮,卻聽到殷憐生清冽的聲音:“別停。”

唐景虛會意,沖柏舟挑了挑眉,半摟着殷憐生向他襲去,柏舟無奈,只好硬着頭皮和他們對起招來,左右是他們先動的手,他這就算是正當防衛了,而且有唐景虛護着,他小心點,應該不至于傷到太子。

畢竟是過招,就不會像方才那樣站着不動光揮手了,唐景虛的腳在殷憐生腿間挪動,不輕不重地踢着他的腳轉變位置,同時嘴上不忘解釋:“後腳斜向前一步,微屈膝半蹲,前腿微屈,腳尖輕點地,腳面不可放松,對,繃起,這便是虛步……”

唐景虛和殷憐生使的是木劍,招式上雖未落下風,可數十個回合下來,難免被柏舟的彎刀砍得傷痕累累,最後一招劈砍到了刀刃上,“咔噠”一聲,木劍應聲而斷,柏舟抹了把額上被兩人一前一後吓出來的冷汗,抱拳道:“承讓。”

殷憐生從唐景虛懷中走出兩步,蒼白的臉上因為這一連串的大動作染上了兩抹淡淡的紅暈,他回頭微微勾起唇角,對兩人說道:“那麽,今日便先到這裏,有勞唐少将和柏公子了。”

待殷憐生離開後,柏舟如釋重負地将刀收起,看向唐景虛,臉上寫滿了匪夷所思:“你……你們這是什麽情況?”

唐景虛瞥了他一眼,彎腰撿起地上的斷劍,閉眼回顧了一下方才與柏舟對招的過程,驚覺從一開始,殷憐生的主動性就極強,雖說每一個招式都是唐景虛帶出來的,可緊接着,就被殷憐生無意間反帶着自然而然地往下一步走了,就連最後那一下,都是順着殷憐生的力往刀刃上劈的,就好像,他急着要走,沒時間磨蹭下去了……

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要麽,殷憐生本就精通劍術,要麽,殷憐生天賦過人。

當然了,唐景虛比較傾向于後者,他實在不覺得堂堂胤國太子會無聊到這種沒事找事的地步,而且,就殷憐生那身子,病怏怏的,當真不像是練過的……

見唐景虛沒有回答,直勾勾地盯着斷了半截的木劍,不知在想些什麽,柏舟不耐地“啧”了聲,沒好氣地說道:“你倆真好上了?”

唐景虛這才從劍上挪開了眼,卻是答非所問:“你有沒有覺得,太子長得還挺好看的?”

柏舟:“……滄狼族也會下蠱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唐景虛:“近來,為師聽聞這樣的風聲,把為師裹上面粉,炸得外酥裏嫩,撒點白糖,一口咬下去,不僅香脆可口,而且延年益壽、修為大漲,把隔壁小孩都饞哭了。”

殷憐生:“徒兒不知師父所言。”

師父:“滾犢子!老子還不知道是你整的幺蛾子?!”

殷憐生:“師父真是錯怪徒兒了。”

師父:“若不是為師泡溫泉你在一旁垂涎三尺,能有這樣的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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