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仇恨
激戰多日,好不容易将逼到皇城腳下以應延為首的叛軍擊潰并趕出三百裏,虞子修沒有絲毫懈怠,他徹夜未眠,抓緊加強軍事防備,唯恐叛軍這強驽之末發起突襲而功虧一篑。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閉眼小憩不過一炷香/功夫,在迷迷糊糊醒來的間隙,竟看到了那位所謂得道飛升的叛軍軍師——簡佑。
此人在修道上頗有建樹,在虞國說得上是婦孺皆知,就連父皇也曾在他的影響下對修道癡迷過好一段時日,但父皇沉于俗世,很快就放棄了,可即便如此,仍将他奉為座上賓。
然而,簡佑這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卻公然倒戈,狠狠甩了虞國皇室一個響亮的大耳刮子,與應延裏應外合,意欲推翻虞國的江山!
虞子修不甘,更不信應延與簡佑兩人會容得下他虞國皇室衆人,便在父皇寝宮前跪了三天三夜,終于暫且打消了父皇投誠的念頭,臨危受命,奮勇殺敵。
睜眼看到簡佑的那刻,虞子修的心咯噔了一下,瞬間清醒了,他從桌子上擡起頭來,冷聲質問:“你來做什麽?”
營帳戒備森嚴,也只有簡佑這樣非常人的存在能如此自由進出,顯然來者不善。
簡佑沉默地看了他半晌,道:“我曾許諾于他。這片江山,不能還給你。”
“他?應延?”虞子修嗤笑,“那是你的許諾,與我無關,這是我虞家的江山,更不會拱手相讓!”
簡佑沒有說話,虞子修從他眼底看到了一抹肅殺的寒意,登時看穿了他的意圖,心下一沉,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來:“簡佑,為神者,竟妄圖插手人間事?你圖什麽?萬人供奉還是千百宮觀?哈哈哈哈,那我是不是可以肯定,今日我若不死,這江山依舊姓虞?”
“是,所以,你必須死。”簡佑說着,擡手隔空掐住了虞子修的脖子,将他一點點從地上提起。
早已料定結局,虞子修面上沒有絲毫慌亂與畏懼,恰恰相反,他平靜得不像話,沒有任何徒勞反抗的掙紮跡象,雙眼因窒息瞪得極大,直勾勾地盯着簡佑的臉,滿臉漲得通紅,嘴角卻微微勾起,那詭異而森然的笑容直到他徹底咽氣的那一刻都不曾消失。
當夜,虞子修身上被綁了畫滿符咒的巨石抛入欲海之中,他能肯定,自己死了,完全死透了,畢竟那人是簡佑,絕不可能給自己留一線生機,可是,他卻真實感受到了欲海刺骨的冰涼與無盡的黑暗。
他沉在了海底深處,動彈不得,不能瞑目的雙眼看到的除了黑暗還是黑暗,周圍一片死寂,沒有一丁點兒聲響,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魚群一點點來回啄食着自己的身體,不疼,但那種被一點點吞食的恐懼與絕望卻層層籠罩在他的心頭,即便在往後數十年的歲月裏,也沒有一日曾擺脫過。
不知過了多久,綁在他身上的繩索斷了,他忽然覺得渾身一松,像是從緊縛在身上的金絲網中掙脫了,他坐起身,因水流向上浮起,又費力地潛回,在黑暗中摸到了自己的骨骸,他森然一笑,這便算是化鬼了麽?
既然如此,簡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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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辜?”虞子修冷笑,雙眼直視唐景虛,緩緩将短刃架在了簡兮的脖子上,眼眸裏閃爍着森森寒意,“我的安臨,又豈有罪?”
簡兮若無所覺,緊抱着簡兮的頭顱,一會兒看看他的臉,一會兒看看倒在地上的無頭屍體,顯然難以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渾身劇烈顫抖着,涕泗橫流,哭得狼狽不已。
花傾塵看着,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怎麽也說不出一句話,此時此刻,就連“節哀”二字似乎都會化作鋒利的刀刃,他實在不忍心紮到簡兮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
“所以,你也要殺了他嗎?”唐景虛平靜地看着虞子修。
“對!”
虞子修握着短刃的手陡然收緊,眼底湧上一抹強烈的殺意,似是下一刻就要刺穿簡兮的喉嚨,花傾塵的後槽牙不自覺咬緊了,雙眼緊盯着那已然在簡兮脖子上劃開一道淺淺血痕的刀刃,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然而唐景虛依舊夷然自若,花傾塵眼睜睜看着他向兩人走去,伸出兩指,輕而易舉地捏住了那殘留着不知是誰血跡的刀刃,随即将它從簡兮的脖子上移開了,“子修,何必強迫自己?”
“哐當”一聲輕響,短刃落地,虞子修面色猙獰地吼道:“可是我放不下!他肆意妄為,逆天改命,害得我國破家亡,連死都不安寧。若不是那個女人殘忍,用親子祭海神,我永遠都只能被囚禁在這漆黑冰冷的海底!一日複一日,永無天日!”
忽然,虞子修猛地一把從簡兮懷裏将簡佑的頭顱搶了過來,将撲上來的簡兮踢倒踩在腳下,難以抑制地輕顫着,咬牙切齒地盯着簡佑的臉:“打着舍身救弟的旗號,他死得倒是痛快,一了百了,隕落後便會重生,忘了一切,過一個平凡人生,憑什麽?簡佑,你想都別想!我會找到你,讓你受盡我所受過的一切苦楚!”
簡兮聽着他的話,瞳孔驀地一縮,像只被海浪無情拍到沙灘上瀕死的魚,徒勞地掙紮着。
虞子修狠戾的視線轉向簡兮,冷笑道:“你讓我放過他?”
他這話不知是向誰說的,唐景虛皺緊了眉,正要開口,簡兮忽然頓住了,啞着嗓子說道:“小三,我只是比較遲鈍,可我不傻,我分得清是非黑白,我知道,是我哥做錯了,他錯得離譜,他毀了你的一切,你的憎恨理所當然。可是小三,他就只有一個來生了,那些苦楚我代他受,求你,放過他吧……”
花傾塵的下唇咬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跡,看着虞子修,開口道:“小三,簡佑已經死了,把這一切放下,我們回溪雲山,好嗎?”
虞子修擡眼看向花傾塵,甚是凄涼地笑了笑:“傾塵,你遲早會知道,一切,都是放不下的。”
花傾塵沉默了,他驀然想起在桃花溪時那個亦真亦夢的幻境,或許他不明白,可放不放得下,真不是說說那麽容易……
唐景虛深吸了一口氣,望向虞子修,烏黑的眼眸深得似乎能把他看穿,卻只是輕輕地問了他一句:“然後呢?”
虞子修登時渾身一僵,怔怔地看着唐景虛,眼裏顯出七分茫然,吶吶地重複了一句:“然後呢?”
“殺了簡兮,再殺了重活一世的簡佑,讓他受盡折磨,死得不明不白,然後呢?”唐景虛的嗓音放得很輕,話音飄入虞子修的耳朵,卻千百倍放大,不住回響,“然後,你就能放下了?就徹底解脫了?不可能的,子修,在你心裏,這樣的複仇根本不夠,你依然不能解脫,因為他們都死透了,再也不會出現了,你的仇恨再也無從宣洩,屆時你便會發現,你将永遠沉在這暗無天日的海底。杯水車薪,真能舒坦嗎?”
虞子修蒼白的嘴唇動了動,眼眸中狠戾的寒光驟然失色,手中簡佑的頭顱落回簡兮的懷中,他怔怔地放下踩在簡兮肩上的腳,轉過身,走到牆角,背靠着牆慢慢滑落在地。
唐景虛這才看到,牆角那兒靠着一把黑傘,那是……虞安臨的。
只見虞子修擡起沾染血污的手搓了搓臉,閉上眼,側着腦袋靠在黑傘上,苦笑道:“師父,好像不論我怎麽做,都無法徹底解脫了。抓黑貓的時候,我誤入皇城,聽到了安臨在井下的哭泣與咒罵,絕望而又惡毒,我心疼她,可我給不了她救贖,只能放縱她為惡。然而,到最後,即便放不下,她還是解脫了,真好……”
“抱歉,子修,我給不了你救贖。”唐景虛走近,蹲在他面前,靜靜地看着他。
虞子修釋然一笑:“我知道,為了殺他,我已經将自己推入了萬劫不複之地,葬送了來生。那又如何?我雖羨慕安臨,但再來一次我也會如此選擇。”
唐景虛沒再說話,良久,虞子修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閉上眼,道:“我不會去找他了,你們走吧。”
“你……要留在這兒?”花傾塵遲疑地問道。
虞子修沒有睜眼,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出了欲海,簡兮便帶着簡佑的屍體離開了,唐景虛在欲海邊伫立良久,眼見雲開見日,海浪逐漸平息,方才收回視線,攬過花傾塵的肩,一擡指戳去了他眉頭間的小疙瘩,朗聲笑道:“走,回去腌點小魚幹,把小三勾回來!”
花傾塵登時樂了,沖唐景虛笑得燦爛:“師父師父,要不這回來點不一樣的吧?泡椒、五香啥的,我尋思若只是尋常小魚幹沒法把那貨釣上來,你還是拐上柏将軍一起去天溪口逮吧……”
唐景虛打了個響指,爽快地說道:“成!過幾日便是神祭了,我正好還能去仙都湊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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