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沉夜

仙都的夜晚,比溪雲山要寂靜不少,別說是蟲鳴鳥叫,就連風吹草動都聽不得一絲半毫。

唐景虛在黑暗中睜着眼睛,腦子裏頭一片空白,不知為什麽,他就是睡不着,就那麽躺在柏舟客氣讓出的床榻上發呆。

“你要是睡不着,把床還給我可好?”柏舟在地上翻了個身,悶悶地說道。

唐景虛輕笑了一聲,伸手探下床,在柏舟臉上戳了戳,道:“既然你也睡不着,不妨聊聊?”

柏舟狠狠拍開那黑暗中作妖的手,沉默了一陣,忽然說道:“你們……最近怎麽樣?”

“我們?”唐景虛将手枕在腦後,一條腿曲起,另一條腿擡起搭上,“你指的是我和誰?”

“自然是你和陛……”柏舟頓了頓,“和殷憐生。”

唐景虛面色一僵,故作輕松地笑笑:“沒怎樣,那日你走後沒多久他也離開了。”

“哦,這樣啊……”說着,柏舟再次沉默了,就在唐景虛想随便扯兩句話打破這尴尬的沉寂時,他突然又出聲了,“皇城,有個頗有名氣的說書先生。”

唐景虛被他這話題轉得有些猝不及防,不由愣了愣,半天反應過來才接道:“哦,我可能知道,是不是留着撮山羊胡子,說到興頭唾沫星子能飛到後排聽衆臉上的那個?上回在皇城捉貓妖的時候還湊巧聽過他說書來着。”

“那你可知道他是靠說什麽故事說出名氣來的?”柏舟翻身坐起,亮晶晶的眼睛直視着唐景虛的方向,眼底帶着抹意味不明的深意。

唐景虛搖晃的腿頓了頓,咧嘴笑道:“嘿,這我還真知道,無非就是‘那些年,枎栘将軍不得不說的風流韻事’!”

柏舟失笑,點點頭:“對,那人名喚林潤語,受家中長輩的影響,他自小博覽群書,卻尤其喜歡看那些流傳了千百年的轶事野史,後來,家道中落,他偶然間發現那些故事竟極容易勾起他人的興致,便用它們讨生計。他在皇城說了大半輩子的書,最喜歡也最常說的,便是八百年前的胤國趣聞,而說起胤國,首當其沖的自然要數那‘人神之子’殷憐生,和戰死飛升的枎栘将軍了。說起來你可能不信,他還供奉你來着……”

“柏舟,磨叽什麽?講重點。”唐景虛幽幽地截斷了柏舟那長篇大論的前話。

柏舟清咳了一聲,起身從櫃子裏不知摸了個什麽東西出來,隔空一丢,準确地砸到了唐景虛的臉上,“啪”的一聲脆響,把唐景虛砸得有點懵,他從腦袋下抽出一只手,摸了摸,發現竟是一本小冊子,頓時覺得更懵了。

那頭柏舟已經點燃了蠟燭,雙手環臂斜靠在桌旁,沖唐景虛擡了擡下巴,道:“那這玩意兒你知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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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燭光,唐景虛這才看清那本小冊子上的幾個大字——枎栘,你放肆!

唐景虛登時就樂了,朗聲笑道:“哈哈哈哈,有意思,這是關于我的野史記載嗎?我倒是頭回見,讓我看看都寫了……”

剛翻開第一頁,只一眼,唐景虛就愣住了,瞪大了眼滿臉的不敢相信,好半天才一頓一頓地放下那小冊子,抹了把臉,向柏舟投去了一個相當深沉的視線,“柏舟啊柏舟,我竟沒想到,你還有這種癖好!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觊觎我很久了!”

柏舟不客氣地翻了個大白眼,冷哼道:“別把話題往老子身上扯。這玩意兒在下頭傳得還挺廣,不過,這本是不小心摻進來的,我好奇看了一眼就覺得辣眼睛了。具體如何,你還是自個兒留着慢慢參悟吧!”

“別啊!”沒想到唐景虛霎時來了興致,一把掀開被子,赤腳走向柏舟,強拉着他一并在桌旁坐下了,指着小冊子興致勃勃地沖柏舟一個勁兒使眼色,“一起啊!”

聞言,柏舟的眼角并嘴角一齊狠抽了好幾下,沒想到唐景虛的臉皮在歲月無情的蹉跎下竟厚到了如此境界,居然會拉着自己一起看他和殷憐生的春宮圖!一種詭異的佩服感在柏舟心底油然而生,他一咬牙,梗着脖子應道:“行啊!不把裏頭的姿勢參透,今晚誰都不準睡!”

半炷香後,唐景虛面不改色地合上了小冊子,望着幽幽燭光的眼裏帶着明顯的恍惚,柏舟則顫抖着擡手在桌子下摸索了好半天,終于摸到了桌下的暗格,拉開後取了個木匣子出來,翻開蓋,裏頭是一大摞他的私藏。

只見他顫着手在裏頭翻了翻,好一會兒才挑出幾本合心意的,沉沉嘆息一聲,重重拍進了唐景虛的懷裏。

這頭唐景虛還沉浸在他壓倒了殷憐生強行這樣那樣,以百八十種他只想狼嚎一聲“他娘的還能這樣”的姿勢以下犯上的驚濤駭浪中,被柏舟這麽一拍,他狠狠哆嗦了一下,緩過氣來,手忙腳亂地将那幾本小冊子接住,看了眼,挑眉道:“你這是要給我洗眼睛?還是打算撥亂反正?”

柏舟搖搖頭,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沉聲嘆道:“不,我只是想告訴你,那裏頭的不過是冰山一角,這幾本典藏版都送給你,權當是我的一片苦心了,有事沒事翻一翻,做好心理準備,你……就好自為之吧!”

唐景虛:“……”

“雖說辣眼睛,可我好歹是陪你看完了,我覺得很有必要談談我的感受。”柏舟幹咳了一聲,手指點了點小冊子上的“放肆”二字,極認真地說道,“違和,當時我第一眼看着就覺得有種強烈的違和感。”

唐景虛被他的正色亢容整樂了,憋着笑,一樣的嚴肅正經:“哦?柏副将此言何意?”

柏舟摸着下巴沉吟片刻,沉聲道:“依我之見,這裏頭畫的人物,雖和真人存在一定偏差,但正臉都沒出現過幾次,固然沒有太大影響,那麽,定然是體位的問題!”

唐景虛面上閃過一絲錯愕,目光落到柏舟指尖下的小冊子上,眼前浮現小冊子裏的畫面,他料定那日和殷憐生在皇城和說書先生對峙的時候,畫這小冊子的人絕對就在人群中坐着,估計是湊巧覺得他倆養眼還是其它的什麽緣故,因緣巧合就把他們畫進了小冊子裏,并做了适當美化,讓畫中人更符合大衆心意。

由是唐景虛看到的殷憐生在他原有的秀雅上更多了三分陰柔,而這三分陰柔又因為他在唐景虛身下的迷眼顧盼又徒添了幾分魅惑,畫師精湛的畫技,将那不帶絲毫女氣的魅惑揮灑得淋漓盡致,竟讓唐景虛隐約感受到了殷憐生身上的溫熱與貼在耳畔的輕喘……

他渾身一僵,喉結不動聲色地滾動了一下,輕咳了聲,強行打趣道:“就我這樣的,以下犯上,這畫師眼神沒毛病啊。”

沒想到,柏舟鄭重地搖搖頭,兩眼直盯着唐景虛的眼睛,低聲道:“可照我看,殷憐生把你吃得這麽死,你怕是犯不了這個上!”

雖說柏舟說得着實在理,可唐景虛登時就不樂意了,擡着下巴沖他冷哼道:“喂,差不多得了,還說上瘾了是吧?”

見柏舟歡愉地低聲笑了起來,唐景虛毫不客氣地一拳捶向他的胸口,被他擡手擋住也沒在意,伸了個腰打着哈欠往床邊走去。

獨自笑了一會兒,柏舟注視着唐景虛拉被子的背影,臉上笑意漸失,忽然不輕不重地說道:“你們兩個,往明了說是君臣有別,往暗了說,則是正邪不兩立。景虛,你明白嗎?”

唐景虛拉被子的手一頓,轉過身平靜地與柏舟對視,眼裏浸染着一絲明顯的漠然,半晌,他回身鑽進了被窩裏,背對柏舟,低聲道:“胤國已滅,他非君我非臣,至于正與邪,本就牽扯不清。柏舟,我不能明白。”

柏舟看着那帶着倔氣的後腦勺,呆坐了片刻,嘆了口氣,揮手熄滅蠟燭,也躺回去了。

可能唐景虛自己都沒意識到,那寥寥數語意味着什麽,但即便柏舟眼明心亮,他也會選擇緘口不言。

夜,再次沉寂了。

然而,此刻唐景虛腦子裏的空白已經全被占滿了,他禁不住心生感嘆:八百年的處男果然容不得刺激……

他深吸了一口氣,渾身放松,想要極力排空腦子裏不幹淨的東西,可這種時候,越是刻意壓制,那些個不幹淨反而因得到了重視更加張揚了,原本還只是零星的畫面,結果竟演變成了兩個紙片人在他腦子裏充分演繹活色生香,那喘息與撞擊仿若就在身側,唐景虛的呼吸不自覺沉重了。

床下柏舟的呼吸極輕,唐景虛猶豫了許久,慢慢蜷縮起來,一只手摸進了褲腰縫,咬緊牙關堵住那呼之欲出的呻/吟,緊閉着雙眼,極力克制紊亂的呼吸,卻怎麽都克制不住肖想殷憐生的念頭,繳械的那刻,他覺得自己十有八/九真栽了……

而就那麽一瞬,唐景虛心裏緊繃的弦突然就松了,他緩緩舒出一口氣,閉上眼便很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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