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來客

當唐景虛提着一大桶小魚晃悠着回到溪雲山的時候,竟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從大開的院門望進去,一股子尴尬撲面而來,只見花傾塵面對着院門的方向正襟危坐,兩只毛茸茸的狐貍耳朵直豎在腦袋上,随着他對面那人放下茶杯的動作,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聽到唐景虛的腳步聲,兩人同時向唐景虛望去,花傾塵那欲哭無淚的臉上頓時松了一大口氣,忙抖着耳朵撒歡兒似的向唐景虛跑去,跑到他跟前,一個勁兒地往西側斜眼,也不管唐景虛一臉茫然,一手搶過滿載小魚的木桶,就哈哈笑着說:“我去溪邊處理小魚,你們聊哈。”

待花傾塵走開,唐景虛才注意到今日溪雲山上的客人竟不止一個。

唐景虛的目光在那兩人面上轉過一圈,微微挑眉,道:“喲,今兒的風真夠得勁兒的,還能同時把你們一齊卷來!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坐在石椅上的白面紫衣男子從容地看着唐景虛,甚是随意地答道:“就是來看看你。至于他……”

此言一出,唐景虛猛地渾身一顫,不敢置信地擡手掏了掏耳朵:“等等等等,吹息,昨夜你的那杯茶裏被下毒了麽?”

吹息的眼角驀地狠狠抽搐了一下,面色依舊沉靜,沒回他的話,而是斜睨了不遠處那亮橙色的人影一眼,接着先前的話說道:“至于他,該是專程跟着下來膈應你的。”

“呿,”那人從唐景虛身上挪開視線,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走到吹息跟前,趾高氣揚地沖他冷哼一聲,“誰膈應誰啊,你倒還真有臉說,三百年前不知是哪位大人賣師求榮來着,人前裝出個清高樣,拼了命地企圖抹去你那所謂曾經的污點,呵,未曾想,內裏就是黑的,有用嗎?”

吹息臉色霎時一白,開口嗓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沒有,我不是故意的。”

泮林冷笑:“哦?所以,你三百年來連一句解釋都沒有也是不小心造成的後果?”

“不,不是不小心,是不敢。”吹息垂下眼,衣袖下的手掌緊握成拳,指甲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印痕,他苦笑道,“我一直以為,先生對我早已嫌惡,甚至是嗤之以鼻,你說的清高不過是我強撐出一副虛假的高傲用以自我安慰的。”

“呵,”泮林又是一聲嗤笑,“怎麽,昨夜從唐将軍那兒要了個‘不讨厭’的答案,就徹底放開了?于是腆着臉上趕着來了?你要做什麽?就算是負荊請罪也勞煩把戲做足了行不?你個……”

“泮林,你能不能稍微消停點?”唐景虛頗為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他一直很佩服這家夥說一句頂十句的本事,和柏舟的老媽子言論很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柏舟還只是煩人,他就是罵人了。

好在唐景虛一開口,他立時就噤了聲,咬着下唇肉惡狠狠瞪着吹息。

耳根好歹是清淨了,唐景虛走上前攬住泮林的肩,拍了拍,笑道:“都活了這麽久了,別還跟小時候一樣,炮仗似的,沒點都能自己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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泮林撇撇嘴,勉強點點頭。

唐景虛這才再次看向還僵在椅子上面色極難看的吹息,還沒想好怎麽開口比較合适,吹息先一步梗着喉嚨說道:“現在解釋……還來得及嗎?”

唐景虛在泮林出言譏諷前捂住了他的嘴,朝吹息笑笑:“自然是晚了。”

聞言,吹息本就蒼白的臉色陡然變得慘白,怔怔地看着唐景虛,眼底竟浮現三分絕望。

“再說了,你根本不欠我這個解釋。”唐景虛唇角笑意漸濃,“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學生,自小跟在我身邊,人前人後叫了那麽多聲‘先生’,我不過是為你的成功鋪了條路,哪兒算得上是被你賣的?”

見吹息眼眸微動,仍是頹喪,唐景虛接着說道:“況且正是因為你把我推出去,我才有機會把泮林也送入朝堂。這才有了三百年前東陵國的左右丞相、如今仙都兩大情報殿殿主,說出去可都是我的學生,真是牛掰壞了!”

“那我……”吹息緩緩起身,蒼白的臉上扯出一抹淡笑,“還能喚你一聲先生嗎?”

唐景虛暗自松了口氣,胡亂點頭,應道:“随意随意。”

泮林終于掙脫了他的手,眉頭擰出了個大疙瘩,十分不爽地說道:“不論是當上丞相還是當上無虛殿殿主,都是我的本事,關他鳥事!你就是這樣,一不在意就容易被人蹬鼻子上臉,還一副賺大發了的模樣,毛病!”

被泮林這麽說,唐景虛倍感無奈,煩躁地“啧”了一聲,揚眉道:“不然呢?這種鳥事你還要老子糾纏多久?吹息,你前段時間看到我還跟個小媳婦兒似的,今兒怎麽硬氣起來了?”

泮林一怔,面上顯得有些尴尬,幹咳了聲,生硬地說道:“我飛升後你就不待見我了,想方設法趕我,我怕說多了再惹你煩……”

唐景虛這才想起,泮林剛飛升那會兒,唐景虛聽信了白相實的話,一直以為仙都的神官對自己那一記掃堂腿耿耿于懷,怕天界的神官會因為他是自己的徒弟而給他穿小鞋,就不樂意泮林來找自己。趕得多了,泮林也就不怎麽來了,久而久之,兩人之間便顯得愈漸生疏了,不過,眼下看來,這小子估計是憋得夠嗆。

“行了,不煩你。正好你倆來了,要不急着回去,就搭把手,我逮了一大桶小魚,正愁沒人處理,我和傾塵都沒那本事,讓我們下手絕對沒幾個剩的。”說着,唐景虛朝院子的側門走去,他已經聽到好幾聲花傾塵的哀怨了,估計再不過去,那些個小魚要被糟蹋幹淨了。

吹息沒應聲,低着頭就跟在了他身後,泮林沖吹息的背影做了個大鬼臉,幾大步超過他,緊跟着唐景虛一并出了小院。

剛踏出院門,就瞧見花傾塵轉着圈子手舞足蹈地哇哇大叫,配上他那一身紅衣,衣袂翩翩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跳什麽詭異的舞蹈。

“花兒,幹啥呢?”唐景虛雙手環臂,好整以暇地沖他擡擡下巴。

花傾塵抽空看了三人一眼,依舊兀自轉得興起,一只手伸進了後背,另一只手一個勁兒地抖袖子,愁眉苦臉地哭訴道:“師父,有條小魚不知怎麽就從我袖口鑽進去了,在我身上游得起勁兒呢!”

唐景虛“噗”的一下笑出了聲,“天溪那可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這些小魚的靈氣自然不弱,你也不知道長長心。”

“別說風涼話了,快幫我捉出來,濕漉漉、粘膩膩的,我一身雞皮疙瘩都要被它全蹭掉了,別提有多難受。 ”花傾塵一邊抖着身體,一邊蹲到了唐景虛跟前。

唐景虛笑着将手伸進他後背,極準确地一把抓住了那條企圖逃竄的小魚,将它從花傾塵衣服裏掏了出來,随手塞給了吹息,道:“打算晾曬成幹來着,簡單處理,把內髒去幹淨就行了。”

吹息點點頭,走到溪邊,将散落在地上蹦跶着的幾條小魚扔進了木桶裏,挽起袖子,也沒讓唐景虛拿刀,兩指并攏,指尖出現一道淡淡的白光,在小魚肚上輕輕一劃,娴熟地摘去了內髒,在溪水裏沖了沖,扔進了另一只木桶裏。

那一系列毫不拖泥帶水的動作看得花傾塵不由一怔,還沒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嘆,就見一旁的泮林也撸着袖子湊了過去,同樣行雲流水的開膛破肚徹底把花傾塵看懵了,好半天回過神來,靠近唐景虛,擡手半掩着唇,滿臉嚴肅地悄聲問道:“師父,這兩位以前是殺魚的麽?”

唐景虛登時就樂了,憋着笑特正經地點了點頭,伸出食指抵在唇上,道:“雖是天降大任者,奈何飛升前還是要混口飯吃的,噓,別多嘴。”

花傾塵一點兒懷疑都沒有,甚是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指了指院門,說:“那小魚滑溜溜的,在我身上亂竄,腥味都沾了我一身,我去洗洗換件衣裳。”

唐景虛擺擺手:“去吧去吧。”

沒想到花傾塵沒離開多久就急吼吼地回來,身後還跟着一道纖弱的身影,看清那人的臉,唐景虛不免有些詫異:“莫姑娘,你怎麽來了?”

來人正是莫筱言,她以面紗蒙住半張臉,眼中滿是焦急之色,匆匆向唐景虛欠了個身,正欲開口,唐景虛身後吹息聲音卻先一步響起:“都處理好了,要把它們放在哪裏晾曬?”

聽到聲音,莫筱言下意識向唐景虛身後看去,下一瞬,猛地僵在了原地。

同時,吹息也注意到了突然造訪的女子,他微蹙着眉頭直勾勾地盯着莫筱言的臉,似乎在找尋什麽。

這兩人面面相觑的狀況讓唐景虛有些費解,他耐着性子等他們誰先開口,奈何他們誰都沒有開口,無奈之下他只好率先打破沉默:“你們認識?”

莫筱言慌忙收回視線,垂下眼直搖頭。

吹息仍看着她,面色複雜,半晌,才猶豫着問道:“你是……言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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