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坦誠

一想到花傾塵也跟着無那走了,溪雲山就剩自己和殷憐生了,唐景虛的臉就垮了下來,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他看了殷憐生一眼,拉開他搭在自己腰上的爪子,嘆氣道:“要不你去欲海一趟,把小三給我撈上來吧。”

殷憐生無奈地笑道:“子修是欲海的鬼王,在他的地盤,我沒有把握能把他硬拉上來。”

唐景虛“啧”了一聲,随手摘了一片草葉叼在嘴裏,有一下沒一下地嚼着,郁悶了好一會兒,又道:“話說,你什麽時候回鬼城?”

“不回。”殷憐生想都沒想就答得理所當然。

唐景虛挑挑眉,沒說什麽,示意他畫回溪雲山的陣。

當兩人回到溪雲山時,竟意外又見到了泮林和吹息二人,那兩人面對面坐在小院的石椅上,泮林的臉色極不好看,而吹息則一臉平淡,奇跡般的沒有拌嘴,小院沉浸在詭異的寂靜中。

在唐景虛看來,這兩人估計等了有好大一會兒了,多半是吵累了這會兒才沒吭聲,只是不知道這兩人這回來要做什麽,下一刻他餘光瞥見小院一旁挂着的一排排小魚幹時,臉上立時笑開了花,啧啧,有心了,還曉得回來把處理好的小魚幹挂上。

“先生,”看到唐景虛,吹息顯然松了一大口氣,“我還擔心你被鬼王困住了,幼羽大人可救出來了?”

唐景虛走到石桌旁,給自己到了一碗涼茶,咕嚕咕嚕喝幹淨了,才回道:“幼羽先走一步,應該回仙都了。你倆怎麽又搭夥兒來了?我可不信是專門來曬小魚幹的。”他不好把去妖宮的事說出來,想來他們也不會多問花傾塵的事,問了随便搪塞兩句也能對付過去。

泮林的目光落在唐景虛身後的殷憐生身上,皺着眉頭,明顯察覺到了殷憐生氣場上的變化。

吹息抿了抿唇,也越過唐景虛看向殷憐生,沉聲道:“我想請鬼王行個方便,放我進趟鬼城。”

吹息此言一出,泮林忽地一下從石椅上蹦了起來,指着殷憐生“你你你”了好半天,兩眼又瞪向唐景虛“他他他”一陣,愣是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才把舌頭捋直了:“哎喲!你咋收了鬼王尤恨當徒弟呢?是被忽悠了還是缺心眼?”

還沒等唐景虛出聲,他又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瞪着眼吼道:“等等等等,鬼王尤恨是你大徒弟,弑神吞鬼的虞子修是你三徒弟,那二徒弟花傾塵呢?怕也不是什麽善碴吧?我記得是只狐妖來着,別告訴我是妖界哪位大佬或者大佬關系戶!”

唐景虛聳聳肩,語氣平平地說道:“說不上大佬,關系倒是勉強有那麽一點。”

泮林臉上寫滿了“我不信”三個大字,緊接着追問道:“一點是多少?”

唐景虛裝模作樣地沉思了片刻,用拇指與食指捏了個米粒大小的空隙,道:“真要說也就這麽點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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泮林眯着眼在他指縫間瞅了瞅,剛要松口氣,就聽他補充道:“就是給妖君戴了綠帽子的關系。”

泮林:“……”

見泮林一臉訝然,似乎開始懷疑人生了,唐景虛轉向吹息,問道:“你想去找莫姑娘?”若說吹息去鬼城的目的,怎麽都離不開莫筱言。

吹息點點頭,垂下眼簾,低聲道:“我欠她的,要還。”

“哦?你欠她的可多了,”唐景虛又倒了一碗茶遞給殷憐生,“你想怎麽還?”

見殷憐生接過唐景虛遞去的茶碗,毫不在意這是他剛剛用過的,乖巧地三兩口把茶喝了,就那麽靜靜地站在他身旁,泮林心裏湧上一股難以言說的怪異感,唐景虛某種意義上也能算是他和吹息的師父,他們以前也曾在一個屋檐下生活過好幾年,可他們之間的關系貌似并沒有好到這個地步,而且,他記得唐景虛有輕微潔癖,不樂意和別人共用碗筷,難不成是這幾百年過去,就不計較這些了?

吹息擡眼,與唐景虛對視,輕聲回道:“我要還她一個來生。”

唐景虛:“化鬼三百年,因為對你的執念,她在世間漂泊受盡苦楚,魂魄早已支離破碎,所謂的來生已經葬送了,你怕是還不起了。”

“我願意用我的全部修為與功德來修補她魂魄的殘缺,我能還。”吹息眼裏閃爍着堅定的光芒。

唐景虛皺眉:“她不會接受的。”

“洛水月華,三界有言‘莫刀剪彩縫洛水,素色绮羅奪月華’,”吹息頓了頓,接着說道,“泮林的殿上有這份情報,鬼城一莫姓女鬼耗費百年心血集倒映于洛水之上的百年月華編織的嫁衣,這是她的執念,對麽?我要娶她,這是我當年向她許下的承諾,可後來我陷于官場的争鬥,沒能及時将她拉出來,把她的一切希望都給毀了,我欠她的,我必須還。”

唐景虛頓覺腦瓜子疼得厲害,他身邊怎麽一個個都是這種貨色,要麽癡情種,要麽心眼太直,再加上幼羽和無那他們,一個個都是這樣,上趕着送命送修為功德的,千方百計要把自己送入絕境,卻怎麽都不樂意為對方想想,也不為他唐景虛想想,怎麽都得和他搭上邊,他也實在不好撒手不管,無奈,真心無奈……

見唐景虛沉默不語,吹息再次看向殷憐生,想得到他的應允,可殷憐生卻指了指唐景虛,道:“我聽他的。”

殷憐生這話讓唐景虛很是受用,他沉吟片刻,說:“吹息還是別去鬼城了,憐生,要不你去問問,莫姑娘願不願意見他。”

聞言,殷憐生閉上眼,再次睜眼時,看向唐景虛,道:“我吩咐九畹去了。”

唐景虛意外地揚了揚眉,彎腰拂去石椅上落葉,沖三人斜了斜眼,說:“站着幹嘛?坐下等着。”

落座的四人心思各有千秋,不大的小院內沒有一點兒聲響。

唐景虛微眯着眼,他有些累了,心裏卻怎麽都平靜不下來,不論是他和殷憐生,還是虞子修與無那,都是“尤恨”暗中擺布的棋子,且還只是其中幾枚,那人如此神通廣大,藏得那麽深,他能揪得出來嗎?而且,殷憐生确實堕了魔,雖說克制住了心性,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尤恨”成功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該露面驗收成果了,屆時,他們對付得了麽?神官養魔,除了制造混亂,根本沒有什麽好處,“尤恨”究竟圖的是什麽?

殷憐生望着唐景虛深思的側顏,隐約能夠猜到他在想什麽,連日來發生了太多的事,唐景虛都沒消停下來好好休息過,而其中也有殷憐生的推波助瀾,此刻他免不了感到心疼,只是,他若不先下手,仙都上的某人怕是更按耐不住,他能保證自己一眼認得出那個瘋子的氣息,但是他無法保證自己能順利将其絞殺,藏了那麽久,他不信對方沒有萬全的計劃,故而他也在暗中策劃着,拔掉潛伏在鬼城的釘子是第一步,拉攏燭悠是第二步,接下來的還需部署,他不允許自己失敗,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讓唐景虛死在自己眼前,必須要穩住。

“嘎吱”一聲輕響,打破了小院內的沉默,四人同時擡眼望向殷憐生的房間,只見一名單手執扇的華衣男子慢悠悠地走了出來,莫筱言就跟在他身後踏進了小院。

“九王爺,好久不見。”唐景虛沖九畹打了聲招呼。

九畹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他向唐景虛微微欠身點了點頭,走到殷憐生面前,合起折扇,單膝跪地,恭敬地行禮道:“城主,鬼女莫筱言帶到。”

殷憐生點頭,示意他起身。

看着九畹畢恭畢敬的模樣,唐景虛不由想到上回去鬼城時九畹舉着長木倉慕色刁難他們的畫面,便湊到殷憐生耳邊,悄聲問道:“你回去的時候,九畹見着你面具後的臉是什麽反應?”

一想到九畹因為十年前在床上被吓軟而咬牙切齒地惦記了殷憐生那麽久,結果到頭來卻發現,自個兒惦記的居然就是堂堂鬼王,那個一夜間眼都不眨無緣無故的就滅了大半座鬼城的人,唐景虛有些想笑,這下九畹估計徹底硬不起來了。

因着唐景虛的靠近,殷憐生的耳朵被他呼出的熱氣一吹,昨夜彼此纏綿的畫面襲上腦際,他的心頭禁不住蕩漾了一瞬,學着唐景虛的樣子,也低下頭,湊到他耳畔輕聲說道:“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就是沒再聽說他召人伺候。”話剛說完,殷憐生看着那一截粉嫩的耳垂,心神一蕩,竟伸出舌尖趁他沒注意在上頭輕舔了一口。

耳垂傳來濕軟的觸感,唐景虛吓了一大跳,捂着紅得幾欲滴血的耳朵猛地向後蹿了一大步,指着殷憐生淡笑的臉,好半天沒憋出一句話來。

一旁的幾人把方才殷憐生毫不顧忌的動作盡數看在了眼裏,九畹神色平靜地起身,拍着身上沾染的塵土,甩開折扇,扇着風沒什麽反應。吹息一門心思都放在莫筱言身上,也沒說什麽。莫筱言則是臉色微紅,微微瞪大了眼看着他們,半掩着唇,眼底帶着明顯的震驚。

相比較而言,泮林的反應可就大了去了,這小個子竟霍地一下跳上了石桌,大嗓門一連串的話語就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啪啪啪啪往下掉,砸得下頭的唐景虛腦仁一陣疼:“我他娘的就覺得你倆不對勁兒了!唐景虛,你你你你你,和他他他他他,搞搞搞在一起了?就就那個意思的?說好的師徒關系呢?哎媽呀,我真是不忍直視,你說你是不是被他那張臉給迷惑了?你說我就信,我保證能一巴掌扇醒你!我……”

唐景虛一把把他從上頭拽了下來,堵住了他的嘴,本該吼他兩聲的,卻還是生生忍住了,看了殷憐生一眼,咬牙道:“泮林,沒你什麽事兒,別瞎叨叨,煩人!”

即便被捂着嘴,泮林還是沒消停,掙紮着蹦出斷斷續續的幾個字:“……他……鬼……你……神官……會……天譴……”

眼見殷憐生因為泮林的話一點點寒下臉,唐景虛皺緊了眉,沉聲說道:“泮林,我和他之間,是八百年前便結下的緣,便是天罰我也早就受過了,加上這麽些年為了你們這幾只白眼狼背負的,我身上差不多得有二十來道,我還怕什麽?他是我認下的人,我不想聽任何人揣度我和他的關系,明白嗎?”

泮林睜圓了眼,慢慢僵住,待唐景虛松手,才吶吶地問道:“什麽叫為了我們背負的天罰?”

殷憐生冷聲道:“你們确有成相的命格,但若不是他違背天規保下你們,你們早死了,你有什麽資格指手畫腳?”

“......我早該想到的......”泮林重重抹了把臉,“我看過殿上的文書,就覺得奇怪,怎麽沒想過會是這樣呢?抱歉,我……我……”

“行了,泮林。”唐景虛拍拍他的肩,不欲多言,轉而看向莫筱言,“讓你見笑了,莫姑娘。”

莫筱言搖搖頭,回過神來,看向吹息,道:“大人,你要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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