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痕跡

唐景虛和柏舟對視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慮,躊躇片刻,他向君坤走去。

剛走到君坤面前,尚未看清他的臉,就被猛地一下抓住了手,唐景虛心頭一驚,暗自咬緊牙關,愣是沒有讓自己掙脫,反而鎮定地笑了笑,說道:“君坤大人有何吩咐?”

君坤抓着自己的手并沒有用太大的力氣,唐景虛卻能明顯感覺到他手上的輕顫,良久,他放開了手,從喉間傳出一聲低笑:“枎栘,胤墟近來不太平,你對那兒熟,去處理一下吧。”

唐景虛眼皮一跳,看着君坤埋在黑暗中模糊的臉,問道:“出什麽事了?”

“無非是鬼怪作祟,只不過數量龐大,加上那地方邪氣重,其他人怕是對付不來。”君坤的聲音恢複了正常,方才那似是痛苦的壓抑全然沒了痕跡。

唐景虛看他撐着腦袋在黑暗中平靜地與自己對視,并沒有其它異樣,便點了點頭:“是。”

君坤的目光越過他落到了柏舟身上,道:“你也一起去吧。”

“是。”柏舟應道。

君坤點點頭,向兩人揮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離開。

未曾想,唐景虛剛轉過身,下一刻卻被拉住胳膊猛地向後一拽,随即跌到了君坤懷中,他腦袋空白了一瞬,掙紮着欲站起來,可君坤的手扣住了他的脖子,他眼眸一寒,毫不猶豫地反扣住了君坤的脈門,沉聲質問:“你幹什麽?”

“君坤大人!”柏舟驚訝地喊道。

君坤沒有回答,而是湊到他脖頸間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沉默了許久,睜眼冷冷地說道:“枎栘,離鬼王遠點,你身上的鬼氣太重了。”

察覺到君坤的手放開了,唐景虛立即站了起來,整了整衣服,眯縫着眼冷冷瞥了他一眼,轉身和柏舟離開了。

“君坤大人實在不對勁兒。”剛踏出武帝殿的大門,柏舟便壓低了聲音說道。

唐景虛停下腳步,看着武帝殿緊閉的殿門,沉吟片刻,道:“柏舟,往後你在仙都,要多留個心眼。”

柏舟一愣,忙道:“你在提防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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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景虛伸出食指湊到唇邊,向他搖了搖頭。

柏舟立時會意,想着該是隔牆有耳,便閉口不再多問了。

“咔噠”一聲輕響在身後響起,那是小石子砸在腳邊的聲音,唐景虛和柏舟猛地向後望去,只見武帝殿的屋檐上躺着個人,手上抛接着一枚小石子,正偏着腦袋對兩人微笑。

“君卿大人。”唐景虛面色微沉,“你何時有了梁上君子的嗜好?”

君卿坐起身,托着下巴看着二人,指尖一彈,小石子向唐景虛飛去,唐景虛擡手一握準确地将其接住了,低頭看了一眼,轉而看着君卿,等他回答。

“兄長近來不樂意搭理我,聽說他找你了,我便順道來看看。”君卿說道。

這兄弟兩人間的關系,仙都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得透,畢竟他們極少一起出現,究竟好還是不好,誰也說不清,但怎麽說都是一母同胞的孿生子,應該不至于水火不容,且君卿時常進出武帝殿,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如此想來,君卿怕是也察覺到了異樣。

“胤墟那兒出事了,他吩咐我們去處理。”唐景虛決定靜觀其變。

“這事我知道,”君卿雲淡風輕地說道,“白甲士兵屠村。”

白甲士兵……赤誠軍……

唐景虛的瞳孔狠狠一縮,兩腮一點點繃緊,沒有說話。

君卿看着他,忽而輕笑了一聲,擺擺手:“枎栘,去收拾你的爛攤子去吧。”

注意到唐景虛臉上血色盡失,柏舟拍了拍他的肩,嘆了口氣。

回到溪雲山時,殷憐生正抱着從唐景虛床底下拉出的箱盒走出來,唐景虛腳下一頓,揉了揉臉,将心思盡數藏起,走上前去,擡手将上頭的蜘蛛網抹掉,帶着歉意說道:“先收回去吧,事情沒結束,我安不下心。”

對于唐景虛的話,殷憐生沒有表現出任何意外,只是點了點頭,轉而說道:“其實當年我把它送給你,以為你轉身就會扔了。”

“這可是陛下禦賜的,”唐景虛無奈地攤攤手,“燙手都得接着,再怎麽膈應也不敢丢了。”

殷憐生笑着将上頭布滿的灰塵盡數抹去,這才看向還杵在院門外的柏舟,道:“柏将軍,不進來嗎?”

柏舟清咳了一聲,面露尴尬,慢吞吞地走了進來,躬身行禮道:“陛下。”

殷憐生:“我是殷憐生,不是胤國皇帝。”

柏舟直起身子,面色複雜地點了點頭。

“我們要去胤墟一趟,你去嗎?”唐景虛說着,向院子一角走去,從桃花溪帶回來的降桃樹就暫時種在那裏,拖了這麽久,總算能帶它們回家了。

“嗯,我……”殷憐生雙眼望着唐景虛的後背,隐約看到了一小團黑影盤踞在他胳膊上,他的心狠狠抽動了一下,眼眸裏紅光閃爍,他兩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唐景虛的手,力道大得讓唐景虛一個趔趄,險些向後栽倒,随即未等他反應,便強扯下他的衣領,另一只手從後攏着他的腦袋,手掌遮住了他的眼睛,向一側強硬地壓下,迫使他脖子與肩膀暴露在空氣中,緊接着,竟張開嘴,一口狠狠咬在了他的肩頭。

柏舟被他這一連串的動作吓了一大跳,罵了聲娘就要沖過來,唐景虛擰着眉頭從殷憐生指縫間看到了柏舟焦急地跑近,費力地向他喊道:“站着!別動!”

見狀,柏舟愣了一瞬,咬牙切齒地吼道:“別告訴老子,你倆都這麽玩兒的!”

唐景虛能清晰感覺到殷憐生身上的急切與躁動,他深吸了一口氣,抛開被咬破的肩頭傳來的一陣疼痛,向後伸手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腦袋,輕聲道:“你怎麽了?”

良久,殷憐生的呼吸才慢慢平複,他伸出舌頭在咬出的血口上讨好地舔了舔,才松開嘴,将腦袋埋在他肩頭,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腰,顫着聲說道:“是他,他找上你了,不可以,離他遠點,離他遠點……”

“他?”唐景虛猛地渾身一顫,在他懷中艱難地轉過身,兩手捧着他的臉,看着他驚慌的眼睛,立時了然,“尤恨?”

聽到這兩個字,殷憐生攬在唐景虛身上的胳膊登時收緊,他眼裏的紅光不停閃動,好半天才平靜下來,将唐景虛被扯開的衣領整好,點頭道:“你身上有他的痕跡,他碰你了?”

尤恨的痕跡?

唐景虛頓覺不久前被君坤拉着的感覺清晰了起來,胳膊那一塊有種燙燙的錯覺,而此刻聽了殷憐生的話,當時君坤的異樣顯然昭示着什麽,君坤身上有尤恨的氣息,因為那一下碰觸沾到了自己身上而被殷憐生覺察,那麽,這代表着什麽自是不言而喻了……

那頭柏舟好不容易才從被狗糧一頓強塞的痛苦中掙紮出來,一聽他倆的對話,登時腦子一嗡,像是砸碎了一個巨大的蜂巢,整個人有些心慌的茫然,他忙走上前,也沒顧他倆還摟抱在一起,皺着眉問道:“什麽意思?你們在說什麽?我怎麽完全聽不明白?什麽叫他身上有尤恨的痕跡,是說君坤大人嗎?怎麽可能?還有,尤恨不是當年的國師嗎?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啧,你倆先松松手成不?”

殷憐生掃了他一眼,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眼時完全平靜了,他放開唐景虛,手指順着他的胳膊一點點滑下,沉聲道:“這裏,方才藏着一小團‘尤恨’,它一路上爬,我猜它可能要爬到你胸口鑽進去,那氣息我太熟悉了,我一碰,它就順勢到我這兒來了,對它而言,我更有吸引力。”

唐景虛能夠理解殷憐生的意思,畢竟,殷憐生身上帶着更多它同伴的氣息,而且殷憐生是堕了魔的鬼王,邪氣重,更能吸引這類邪物。

見柏舟仍是一臉急切與疑惑,唐景虛便接着解釋道:“八百年前的國師‘尤恨’是一個邪惡的存在,背後的人是仙都上的某位神官,他将憐生煉化成了鬼王,後來又想方設法致他堕魔,不僅如此,我、無那以及子修,都是他培養的對象,我們懷疑,他是要養魔。”

“養魔?”柏舟駭然過後則是錯愕,“那玩意兒養了百害而無一利,養出來也沒多大可能任他擺布,他圖什麽?”

唐景虛面色沉重地看着他,搖頭道:“不知道。”

柏舟:“那你們是懷疑……”

“多少扯不開幹系了。”唐景虛擡眼望着落日的餘晖落入天角,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壓抑感,他不明白,君坤把那玩意兒放自己身上是何用意,關鍵若不是殷憐生,他和柏舟根本毫無所覺,若殷憐生不在,後果會如何?而且,君坤顯然知道他和殷憐生在一起,就這麽堂而皇之地把自己暴露了,又是意欲為何?

想不通,他想不通,當務之急,還是先去胤墟一趟,那裏的動蕩出現得實在突然,況且那裏埋葬着他的過去、他最珍惜的人,他不可能撒手不管,除此之外,他還要把沈歸寧它們帶回去。至于仙都上面的事,尤恨暫時還沒動靜,他便無從下手,就只能委婉地提醒白相實他們要多注意了。

他很糾結,他不知道究竟該不該期盼尤恨出手,一旦尤恨行動,絕對會在四界翻起驚濤駭浪,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尤恨能永遠就這麽藏在黑暗裏,暗流湧動在某種意義上,其實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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