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脫困

看着不久前被映天河忽然亮起的一道金光震開而倒地不起的虞子修,簡兮猶豫了好一陣,提起一口氣,喊道:“小三,你……你還活着嗎?”話剛出口,他就狠狠甩了自己一記大耳刮子,低聲自我咒罵道:“哪壺不開提哪壺!都死了多久了,還是哥下的黑手,找死呢我這是,真夠蠢的!”

話音落下,那頭許久沒動靜的虞子修動了動,簡兮登時睜圓了眼,不自覺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道:“不是……不是不是……我就是關……關心關心你,我……我……”

虞子修爬起來,沒有擡臉,只是沉默地低着頭拖着腳步慢慢向他挪近,簡兮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想着這回沒有唐景虛攔着,自己又被殷憐生困在這裏,虞子修恐怕不會輕易放過他了。雖然先前簡佑被殺的時候,他大義凜然、甘願赴死為簡佑謀來生,但是眼下過了這麽長時間,一切也都塵埃落定,再讓他死,反倒令他不免有些退怯了。

眼見虞子修沉着臉走到他面前,忽然擡起了手,簡兮下意識抱住腦袋蹲到了地上,咬緊了下唇生怕自己再說錯話被一把扭斷脖子摘了腦袋。

“咔”的一聲輕響自他頭頂響起,随即“撲通”一聲帶起了身前的一小道風,簡兮一愣,睜開一只眼悄咪咪地瞄了一眼,瞬間愣住了,只見先前困住他的黑色結界被打破了,而虞子修正臉朝下直挺挺地撲倒在他面前。

簡兮的臉上閃過一陣錯愕,随即冒着被扭斷胳膊的危險,一頓一頓地伸手把虞子修的臉掰了過來。

虞子修眼珠微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輕喘着氣,道:“他們打破了仙都的結界,我沒及時收力。”

哦,這是被自己打了……

明白了原委,簡兮不由松了口氣,看來,唐景虛他們已經成功進入仙都了。見虞子修失了力,一時半會兒動不了,他便壯着膽子湊上前去,不容分說地把虞子修從地上架了起來,虞子修沒說什麽,順從地任他拉着自己的手搭上他的肩,可無奈于兩腿發軟,手也使不上力氣,當即就從簡兮身上往下滑。

簡兮一愣,手忙腳亂地去抱他,結果腳下一滑,左左右右踉跄了好幾步,連喚了好幾聲“哎哎哎”都沒能穩住,帶着虞子修一起栽倒在地,還好死不死地壓在人家身上。

虞子修被他的手肘磕到了腹部,疼得他直皺眉,那張本就不帶一絲血色的臉看着更加蒼白了。

簡兮倒抽了一口涼氣,連忙從他身上爬起來,懊惱地連連道歉:“對不住對不住對不住!”

虞子修舔了舔牙尖,閉上眼直抽氣,沒搭理他。

簡二愣子雖然遲鈍,但還是察覺到了他的不耐,仗着自己心寬體胖的,硬着頭皮一邊道歉,一邊打橫把他從地上撈了起來,嘴上還不忘解釋道:“仙都結界破了,我得趕着上去救大夥兒,雖然你不待見我吧,我也不能就這麽把你丢在這兒不管,要不然唐将軍可就得踹我了……”

虞子修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觑了他一眼,出乎意料地沒有掙紮,反而說道:“帶我回溪雲山。”

簡兮連連點頭:“哎,好嘞!”

與此同時,衆神官仍被軟禁在凡池旁,周圍守着一圈兒臣服于君坤的欲界妖神,都是君坤暗地裏欽點飛升的,一個個看着倒是仙風道骨,但眼神裏無不充斥着濃濃的戾氣與醜惡的欲望。

被關押的神官們一個個寒着臉透過凡池觀望人界的慘象,眼過之處,哀鴻遍野,那些肆虐的惡鬼皆是從欲界的千煞塔裏逃出去的,都是些生前便作惡多端,死後還為非作歹、草芥人命,犯下滔天大罪又因不願悔改而無法超度,暫未處刑的大奸極惡之徒,此刻人界失了神官的庇護,它們完全是肆無忌憚。

“衆仙僚,你們忍心看着你們的信衆遭此劫難嗎?”白相實轉身,目光在衆神官臉上轉過一圈,捶胸頓足道。

仙都的神官自然都不是鼠輩,只是生死關頭,他們也都有自己各自的顧慮,立足眼前,多認為局勢不利,應當靜觀其變,便彼此對視了一眼,默契地緘口不言。

見狀,白相實憤恨地嘆了口氣,他擡手指了指守衛的那些妖神,低聲吼道:“被這些不入流的歪瓜裂棗恥笑,你們真的甘心受此侮辱?”

“呵,不過一群階下囚,還有臉說我們是歪瓜裂棗?看老子不摘了你的腦袋泡酒喝!”說着,一把尖刀猛地刺進軟禁衆神官的結界,直向白相實而去。

白相實背對着那處,聽到衆神官驚呼自是反應不及,眼看那尖刀即将刺入他後脖子,一道人影忽地閃到他身旁,只見那人兩指一夾,手腕微一用力,那尖刀便“铛”地一聲斷成了兩截,他丢掉指尖的斷刀,沖那名妖神冷哼道:“就算使不得仙術,老子也能廢了你!”

那名妖神被冷冽的眼神一瞪,面露懼色,腳步慌亂地退了兩步,看了同伴一眼,見他們都沒吭聲,這才意識到,即便這些人被困在自己面前使不出仙術,自己也根本動不了他們,他們之間橫着的鴻溝,他怕是再活幾輩子都不可能跨越,他只能惡狠狠地瞪着那人,攥緊了手沒敢再造次。

“徐……徐韬?”看清眼前人的臉,白相實登時愣住了,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喃喃道,“你不是情報殿的嗎?”

徐韬回頭看着白相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其實,我飛升前是武狀元,只是不喜歡再打打殺殺,就懇求泮林殿主,讓我進無虛殿司職。”

白相實的嘴角抽了抽,視線下意識向下飄,看到徐韬身前因褲腰帶勒得緊而格外突出的小肚腩,抽了口氣,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多謝!”

徐韬并不在意,向他擺擺手,道:“白師爺,您說得是,為神者,大難當前,怎可如此茍且?我咽不下這口氣,便是就此隕落,也決不能在此袖手旁觀。你覺得呢,幼羽大人?”

聞言,衆神官的視線紛紛落到了幼羽的身上,只見她正專心致志地注視着凡池,嘴角帶着一抹淺淺的微笑,那微笑裏沉積着深深的眷戀與坦然的驕傲,衆神官不免心生困惑,順着她的目光向下望去。

只見皇城之中,赫然跳躍着百十道黑影,三人成隊,正在圍剿惡鬼,為首的是一名傲然立于應國皇宮宮殿頂上的一名身着黑甲之人,英氣的臉上帶着七分凜然,手起劍落,斬殺了多名惡鬼,從那人身上流露出來的果敢善戰與運籌帷幄俨然一代名将之風。

“他們是……”徐韬一臉訝然。

看清此人左胸口處刻着的陰文“堕”字,衆神官無一不是一臉驚駭:“堕……堕鬼閣?”

“那這名黑甲将軍不就是……”

“晝顏。”幼羽的眼眸亮晶晶的,她回身望向衆人,“五百年前的護國女将軍——周晏。”

“周晏?”人群中響起一聲驚嘆,“我記得此人,骁勇善戰卻死于非命,着實可惜。只是沒想到,竟是個女人?”

幼羽看了那人一眼,眼中帶着毫不掩飾的嫌惡:“女人又如何?”

那人頓時語塞,面色通紅地欠身道歉:“失禮,是在下唐突了。”

幼羽沒和他多說什麽,轉而對徐韬與白相實說道:“徐先生與白師爺如此深明大義,幼羽自當鼎力相助。”

白相實跟着點點頭,低聲呵斥:“衆仙僚,睜大你們的眼睛看看啊!鬼城都出面了,你們再這樣顧慮下去,失去的可就不只是你們的信衆了,顏面都會盡失!我看你再拿什麽臉接受三界的供奉!”

衆人沉默了良久,一人站了出來:“可是,白師爺,問題是我們現在打不破這個結界啊!”

“一個人打不破,我們這麽多人難道還打不破嗎?”

“在這結界裏我們的仙術受了限制,而且這些妖的眼睛可都看着,我們一旦有動靜,君坤随時會來,在他面前,我們根本不堪一擊。”一名神官低聲說道。

此時,天門方向傳來兵戈交接的聲響,随即一道道亮光劃破天際,白相實的目光越過那名神官望向遠處,忽而笑了,道:“你們可曾聽說過容堯?”

“容堯?”徐韬一愣,凝神細思片刻,猛地想起自己曾在記載裏看到過這個名字,登時激動地直抖手,“仙都那座無名之殿的殿主!據記載,三千年前他曾是天界第一大将軍,放眼四界,無人可與之匹敵,然而他卻忽然消失了,神殿猶在,仙籍尚在,可三千年來四界沒有任何他的蹤跡。白師爺,他回來了?”

白相實摸着白髯點點頭:“沒錯,容将軍他回來了。”

話音未落,困着衆人的結界“砰”的一聲碎了,守在外頭的妖神紛紛大驚失色,相互看了一眼,争先恐後地四下逃竄,可還沒跑出兩步,他們就僵在了原地。白相實等人順着他們的視線看去,只見從遠處走來一隊無頭白甲士兵,步履整齊、威風凜凜,頗有氣吞山河之勢。待定睛一看,為首的,赫然便是柏舟,他身邊緊跟着簡兮。

遠遠望見白相實等人,柏舟與簡兮一致松了口氣,随即柏舟揮了揮手,赤誠衆士兵立即沖上前,将意欲竄逃的妖神圍得水洩不通,這些妖神都不過鼠流之輩,眼見大勢已去,紛紛束手就擒。

“白師爺,泮林和吹息在哪兒?”想着泮林和吹息先前被君坤帶走了,眼下不在此處,柏舟慌忙問道。

徐韬亦是滿臉焦急:“不知道君坤把他們帶哪裏去了。”

白相實沉吟片刻,肯定道:“無名之殿。”

殿門推開的那刻,一股詭異的氣味撲面而來,沖在最前頭的簡兮捏住鼻子,甕聲甕氣地說道:“這味道真令人窒息!”

白相實和柏舟皺着眉對視了一眼,柏舟和簡兮兩人把殿門開到最大,亮光射入殿內,大殿空蕩蕩的,一眼便能看到角落裏的兩人,泮林背朝着門躺在地上沒有任何反應,而吹息背靠牆伸長了兩腿,聽到聲響,他費力地睜開眼,慢慢站了起來。

“吹息,你們這是……”簡兮憋着氣說道。

“你們動手了?”看到吹息嘴角一塊暗紅的痕跡,白相實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指着泮林的手直哆嗦,“你你你你你把他弄死了?”

吹息的眉毛一挑,用腳扒拉了泮林一下,讓他躺平了,正要開口,泮林身上星星點點的暗紅痕跡已經令衆人大驚失色了,簡兮第一個沖上來,揪住了吹息的衣領,劈頭蓋臉質問:“我沒想到,你居然是如此小人!”

“小人?”吹息看了簡兮一眼,視線落到他身後衆人臉上,見他們無一不是滿臉激憤,輕笑了一聲,腳尖沖泮林的腰窩不輕不重地踹了兩腳。

“吹息,你怎可狠心至此?”柏舟沉着臉厲聲說道。

吹息掰開簡兮的手,泰然自若地整了整略顯淩亂的衣裳,又往泮林身上加大力氣踹了一腳,喊道:“叫花,醒醒。”

不多時,泮林慢悠悠睜開眼坐起身,一臉的茫然在看清幾人後化作驚訝,随之變為欣喜,白相實與柏舟瞬間懵了,簡兮張大了嘴好半天也沒能說出話來,偌大的殿內霎時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死寂。

“咳咳,你們……在這裏都幹什麽了?”作為長輩,白相實一馬當先打破沉寂。

泮林道:“沒幹什麽。”

吹息瞥了他一眼,從他嘴巴看到了一塊暗紅的痕跡,又瞅見他那一身,登時明白白相實他們為什麽會有那樣的反應了,他下意識擡指抹了抹自己的嘴角,道:“吃了好幾個醬肘子,有點撐,小憩了一會兒。”

白相實:“……”

柏舟:“哈……哈哈……兩位大人好雅致。”

簡兮:“……還有嗎?”

“沒了沒了,吹息這家夥就揣了那麽幾個,都不夠塞牙縫的,不過醬汁足,勉強入味兒了。”泮林站起來,胡亂抹了抹臉。

白相實翻了個白眼,看着吹息問道:“你怎麽随身帶着那玩意兒?”

“出事的時候,剛出鍋,我正打算帶去溪雲山給唐将軍嘗嘗。”吹息面不改色,緊接着又問,“現在情況如何?”

“幼羽和其他神官去人界救人了。”白相實沉聲道,“景虛與鬼王,正和君坤,不,是君卿,在天門那兒打着呢,我們插不了手,只能遠觀。”

“八百年前,我欲煉化他的魂,沒想到一時疏忽竟被他跑了。”君卿有些孩子氣地撇了撇嘴,“那只玉葫蘆可是你送的,真是心疼死我了。”

唐景虛身形一側,靈巧地避過君卿手中的金焰劍,手腕随之一轉,劍尖直至他的眉心,道:“你更沒想到的是,他成了鬼王,再次以‘尤恨’的名義出現了。”

君卿微微偏過腦袋,堪堪避開唐景虛的劍,執黑焰劍的手一揮,一張長着他的,不,是君坤的臉的惡靈從黑焰劍上驀地竄了出來,咆哮着劈手奪過黑焰劍,向殷憐生撲去。

“我還挺生氣的,不過,又覺得有些可笑。”君卿皺着眉頭一副無奈的樣子,“我頂着他的名頭埋伏在你身邊,想讓你恨之入骨。可結果,他又頂着自以為是我的名號在外招搖,甚至還大搖大擺地賴在了你身邊。說來,我們倒是令人作嘔的心有靈犀,明明對彼此厭惡到了骨子裏,卻還是要把對方時刻挂在心頭。”

唐景虛用餘光掃了眼和君坤纏鬥的殷憐生,見其游刃有餘,便轉而專心對付君卿,他握劍的掌心燃起一團青色烈焰,那烈焰即刻如蛇般順着劍柄蜿蜒而下,附在赤誠劍的劍鋒上,赤誠霎時劍氣大盛,随即迎着君卿襲來的金焰劍刺去。

兩劍交鋒,光芒大盛,兩人握劍的手都跟着顫鳴不已。

“枎栘,你難道忘了……”君卿森然一笑,“赤誠是在我手中複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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