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季時看着她, 眼神頗為複雜, 說不清究竟是某種期望還是不安，悉數化為一道道穿腸利劍，令沈又晴頭疼不已。

沈又晴無力道：“你先起來。”

這話輕飄飄的，與宴廳上方缭繞的娓娓歌聲彙為一體。

沈又晴不确定別人有沒有聽見, 但卻能清楚看見季時停在她面前的那只手微微顫抖了一下，神色怔然。靜默片刻後，繼續保持着方才的姿勢, 沒有分毫想要起身的意思。

就像是算準了她狠不下心。

如果不是周圍無數雙眼睛盯着, 沈又晴覺得自己應該會像上次一樣，直接用捧花甩對方一臉。

可惜她做不到。畢竟如此場合，婚禮還得熱熱鬧鬧的繼續下去。

只是想歸想，她實在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沈又晴沉默了近一分鐘，再蠢的人也瞧出場面不對勁, 只見那位被所有人羨慕不已的姑娘臉色越來越難看，大有扭頭甩手走人的準備。見此情況, 已經有人遲疑放下鼓掌的手, 小聲與旁人嘀咕。

新娘子也看不過去, 幹笑幾聲, 試圖解圍：“女孩子容易害羞的, 這些話私底下說就好……”

話到一半, 場上竟更是尴尬萬分。

沈又晴的眉心隆重蹙成一團, 正準備開口拒絕——

倏地一下，全場嘩然！

原本燈火輝煌的偌大宴廳, 竟然停電了！而歌聲卻未就此打住，想來與現場燈光不是出自同一處電閘。

瞬間而來的黑暗，竟伸手不見五指。

伴着絡繹不絕的低聲議論，手機鈴響，沈又晴看着手機屏幕上突然顯示的來電備注沒有半分猶豫，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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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裴遇說：“出來，你落了東西。”

“什麽？”沈又晴側頭望去，下意識按照裴遇的吩咐走了幾步。

已經有不少人在愣神之後，拿出手機來取光。

就着稀薄光亮，沈又晴沿着臺階下去。

不料身後驀熱有人伸手拉了她一把，沈又晴那股氣還咽在心頭，餘光瞥見季時的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條件反射的用力甩開。

“沈又晴！”季時壓低嗓音喊她名字。

這聲呼喚讓沈又晴心裏更急，直接把手中的捧花往對方身上丢，連帶着腳上的步伐也不自覺加快。

只是對方卻似沒那麽容易放棄，眼見着季時就要上前将她拉扯回去，沈又晴下意識躲開，忽地腳下一空，竟踏空了鋪着紅毯的階梯。

整顆心瞬間懸起，沈又晴控制不住的往前跌去。

她覺得她就要抑制不住的害怕叫出聲！

意想不到，有人迎面握住她的手。

掌心的溫熱透過她發涼的指尖傳遍全身，她忍不住發抖，繼而——

完全落入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

不過分秒之間而已。

她明明吓得無法思考，但腦海裏卻浮現起那個風雨交加、荒唐至極的夜晚。

也是像這樣，腦海裏混沌一片，幾近癡傻。

可她還記得有人緊緊抱着自己，毫不遲疑地帶着她穿過凜冽寒冷的空氣，猶如能夠替她阻擋一切風雨……

沈又晴怔怔回抱住眼前人，從她的角度望去，依稀能看見裴遇線條簡潔堅毅的下颔。

仿佛注意到她震驚不已的視線，裴遇微垂眼，與她對視一秒。

恍然間，她的背後，臺上漫天的殷紅花瓣飄灑落下，人群中傳來一聲驚呼，沈又晴回頭，有花瓣偏了軌跡，慢慢悠悠降在她的頭頂上。

裴遇随意撚去，道：“出去說。”

沈又晴怔然，踉跄緊随其後。

不過須臾，追光燈又猝然打開，照亮臺上的兩位主角，屏幕上輪番播放一對新人的婚紗照，伴着不知什麽時候轉換的悠揚鋼琴曲，竟是說不出的浪漫。

司儀适時出來控場，彩燈帶依次亮起。

不到一分鐘的小插曲，給人某種故意為之的感覺，就連新郎新娘也不知道有如此環節，六層高的慕斯蛋糕塔推出來，才幡然頓悟，理所當然地進入下一環節。

沈又晴也沒想過能在這裏看見裴遇。

對方面色清爽，也不像匆匆忙忙趕過來的，沈又晴不解，任由對方牽着他的手，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裴遇說：“你接住捧花的時候。”

沈又晴愣住：“你來做什麽？”

裴遇聞言停住腳，正待出聲，不經意間掃見沈又晴被他緊握不放的手。

那只手猝然用力了幾分，又迅速松開。

裴遇稍稍後退半步，回答：“碰巧經過，本來想等你下臺再給你打電話。”

“哦。”

沈又晴卻有點心不在焉，動了動五指，另一只手撫在還殘留了些許溫暖觸感的手背上。

裴遇皺眉，但說出的話卻帶着無可奈何的笑意：“你傻站在那裏的樣子簡直讓人看不下去，也就這點能耐，在我面前逞逞威風嗎？”

沈又晴難得沒有反駁他，只是睜大眼睛滴溜溜的在他臉上掃了一圈，抿唇不語。

裴遇看着她：“傻了？”

沈又晴靜默幾秒，喃喃回嘴：“你才傻了！”

裴遇眉眼間帶着淺淡笑意：“那還回去麽你？”

沈又晴搖頭：“太尴尬了。”

頓了頓，補充：“我等會兒再跟新娘子聯系。”

裴遇颔首，沈又晴好奇：“你不是走了？”

裴遇卻是答非所問，順手又替她捋平頭頂的幾絲亂發，說：“餓不餓？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吃？”

經此一提，沈又晴立馬感覺自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無比哀怨道：“那些儀式太複雜了，我們還沒有開餐呢……”

“是嗎？”

“我以後結婚的時候絕對不能這樣！”

“……嗯。”

沈又晴沒再接腔，裴遇停頓少頃，再次把話題拉回來：“本地的幾位領導在，如果介意的話，你可以坐我們隔壁包間。”

沈又晴想了想，問：“我去會不方便嗎？”

裴遇說：“那倒沒有。”

沈又晴若有所思點頭：“不用那麽麻煩。”

這算是準備跟随裴遇去蹭飯了。

沈又晴跟在裴遇身後走了幾步，忽然記起：“對了，你剛才說我落了東西，是什麽東西？”

裴遇沉言：“你的智商。”

沈又晴：“……”

裴遇領着她去了宴廳樓上的一個包廂，沈又晴後知後覺，驚訝裴遇中午居然也在這裏吃飯。

包廂門打開，裏面是一個帶有沙發和電視的大包間，整個餐桌隐于精致的木雕屏風後，待一走近，入席的幾人皆把視線投向他們。

裴遇抱歉道：“不好意思，臨時接個人。”

“多雙碗筷的事情而已，”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人開口，笑道，“這次是我私人請客，不用那麽拘束。”

裴遇的位置在主位的右手邊，那人招呼服務員，在裴遇旁邊又多加了張椅子。

衆人以茶代酒先敬了一巡，沈又晴便跟着裴遇認了一圈人，才發覺除了裴遇的同事，有幾個确實稱得上是大領導，聽口氣莫約是商談到時候省電臺對禁毒日的專題報道，準備推幾個典型案件出去。

裴遇随意提了幾點采訪稿的要點，話到中途，那人打趣道：“就別讓我這種老骨頭上鏡了，還是小年輕比較養眼。”

裴遇勾着嘴角：“領導說笑了。”

有人附和：“我手下一小姑娘昨天還提起裴主任，說比明星還帥，以前天天追他的新聞。”

所有人不約而同笑起，省電臺的同行人員有人發話：“我們單位的小姑娘也喜歡往他那裏跑。”

“可不是麽！”

“不過可惜……”

那人說話時，裴遇正好替沈又晴勺了碗魚湯。

“怕不是名草有主了？”對方笑道。

這話落入沈又晴耳裏，竟發覺有些微微燙臉。

這不會是在說她吧？

沈又晴暗想，估計裴遇在電視臺裏也是個香饽饽，連大叔阿姨輩的都想牽線給他安排相親宴。

而作為被衆人不經意間調侃的對象，裴遇也只是微微一笑，嘆了口氣搖頭：“這幫兄弟盡曉得整天拿我打趣。”

如此玩笑一笑而過，下午沈又晴一同去了對方單位。裴遇忙着工作，她便歇在了辦公室樓上的招待室，想來也算是給加班人員的臨時住所，環境不錯，還有一張小床可以睡個午覺。

昨晚确實有些失眠，沈又晴一沾枕頭就倒，醒來後裴遇給她打電話，讓她一起去食堂包廂用餐。

沈又晴一臉囧，她居然睡了一下午。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七、八點，飯局終于散了。

只有裴遇和沈又晴住在同一家酒店，散夥後，沈又晴便同裴遇一起步行小段路回去，算是散步了。

只是沒走多久，腳踝處忽然隐隐作疼。

察覺到沈又晴慢下來的步子，裴遇問：“怎麽了？”

沈又晴苦着臉：“可能中午不小心扭到腳了。”

裴遇眉心微擰，反應過來沈又晴說的是什麽時候。

稍作停頓，裴遇問：“還好麽？”

“應該還好……”沈又晴喃喃。

不可抑制地，她又想起黑暗中，被那雙手緊擁時的滋味，一時間沒敢對上裴遇的眼睛。

卻見裴遇不急不緩地上前幾步，背對着她在她面前微微蹲下身。

沈又晴怔了幾秒。

裴遇說：“上來，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