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快回來上班

寧檬租的房子到期了,女房東趁機發了失心瘋,問她願不願意和自己兒子處對象,願意的話以後不收房租。寧檬委婉地表示不願意,畢竟她兒子都三十好幾了還不知道自己養活自己。房東立刻坐地起價直接每月要漲九百塊房租。寧檬被逼得只好當機立斷決定不再續租。

房東于是限期讓寧檬搬家,不然把她東西都丢大街上。

寧檬對房東的翻臉無情感到很傷懷。以前交房租的時候她笑得多麽的慈祥仁愛,現在一說不想跟她兒子搞對象立馬翻臉無情,恨不得把她和她的鋪蓋都扔大街上,真是林子大了什麽不講舊情的大姨都有。

寧檬很想挺直腰板問一句:有房子了不起啊?

後來她縮着腰不得不服,有房子就是了不起,沒房子在北京睡個大馬路都得被城管叔叔轟。

為了不露宿街頭,寧檬硬着頭皮跟石英請假打算找房子。

請假的時候寧檬心裏有點惴惴不安和極度不好意思。剛上班沒多久就請假,這真不是個好員工該有的行為。

可令她意外的是,石英不僅給了她假,同時還給她提供了一個去處。

原來石英剛搬家住進了西四環的別墅,她以前在鳥巢附近的一套複式大房子就空了下來。她想把這房子租出去,但苦于太大,整套租給一個人太貴,不好租,分開租樓上樓下屋子又太多,住的人多了雜了,又怕影響對面鄰居的起居生活。正好寧檬要找房子,石英就想讓寧檬住到她那套房子裏去,房租象征性地收一點,主要是她住在那日常也算是給石英看看房子,盯着別有人起什麽幺蛾子,影響到對面。

“我那房子對面,住的可是個不太一般的人物,房子要是沒人看着,我真不敢放心出租,萬一出點什麽岔子惹到人家不痛快呢!但你要是能住進去,那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

石英問寧檬接不接受這個提議。

面對處在磨合期急需得到其各方面肯定的新任領導,寧檬當然選擇接受了。

雖然住在鳥巢到金融街上班是遠了點,但起碼石英不會逼她跟她兒子搞對象。

寧檬很快搬了家。搬家的時候她特別想雇個國際殺手去把尤琪做了。

她搬家的一半東西都是尤琪從國外郵回來的破爛。明明那死女人說她很快就回來的,可現在倒好,一句時機還未到就反複把她晃點了一遍又一遍。

寧檬搬家的時候一時氣血攻心,不計長途電話費給尤琪打了通電話:你丫再不滾回來再晃點我,我就一把火把你那堆破爛都燒了!

寧檬搬進新家後很注意維持一起合租的幾戶人家的和平相處,生怕影響到對面。可上班下班出門進門的,她一直都沒撞見過對門有什麽人出來進去過。

她很懷疑對面到底有沒有人住。後來有次物業來修燈,寧檬就順嘴問了句,對面有人住嗎。物業告訴她:“當然有啊,還是個大人物呢,只是最近天氣不好,老爺子和他夫人去三亞療養去了。倒是他兒子,一個大帥哥,沒事趕着周末什麽的能過來住一下。”

寧檬于是在周一到周五期間,放松了一直緊繃着怕出幺蛾子的那根弦,只有周六周天的時候,再張開警惕的大網。

在石英的公司,一切都是從頭開始,所以一切都是新鮮的,一切也都是責任重大的。

以前做秘書,寧檬不能從第一現場接觸項目标的,現在石英肯讓人帶着她到處看标的,她恨不得把心眼都炸開了才夠用。她像塊海綿一樣,瘋狂吸收着能從石英和其他人身上學到的一切項目實戰方面的東西。

石英對寧檬很不錯,告訴她和項目相關的吃飯啊坐車啊之類的發票和打車票都留着,每個月都可以報銷。

這個和“項目相關”其實範圍很寬泛,不太好界定。比如寧檬所在部門有個項目副總拿了一張兩千多的餐票讓寧檬幫忙貼一下再拿給石英簽完字送到財務去報了。事由是部門一起加班的餐費。

對此寧檬是有些抗拒的。不是抗拒幫人貼發票,而是他們部門并沒有和副總一起享受到這頓加班餐。這明顯是副總自己在外面吃吃喝喝的發票。

她都能看透的事情本質,石英當然看得更透。可是石英哪一次都像沒有看透似的在報銷單上簽了字。好像她真的相信這些費用是和項目有關的。

石英本人既然做着一副看不透的樣子,寧檬一個小打也不好欠欠的說破。但她其實心裏很想知道,石英真的不在乎這些根本與公司與項目無關的私人費用支出麽。

直到後來有一次,寧檬實在忍不住說破了。

是副總做了件和邱俊霖差不多的事情——副總和項目被投資方談了一個官方的投資價格,鷹石投資按數額把錢打過去後,被投資公司從這些錢裏拿出八個點打給副總在外面找的一家投資顧問公司,以投資顧問費的名義。而那家投資顧問公司的法人雖然是陌生的,但公司的實際控制人其實就是副總。說白了,那家投資顧問公司其實就是個通道,一個把錢從被投資公司轉給副總的合法吃回扣的通道。

而石英明明知道這件事,卻表現得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

寧檬于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周末,在石英來鳥巢這邊取點東西順便查房收租的時候,她忍不住開口提出了疑惑。

石英聽後笑起來:“想不到你在資本圈待了好幾年還這麽單純,看來陸總對你愛護有加啊,沒讓商場上那些烏煙瘴氣的東西污染你。但你現在做項目了,不得不接觸甚至熟練掌握這些烏煙瘴氣的東西。因為這就是現實,這就是資本市場。”

石英語重心長地告訴寧檬:“做這一行,你不給下面人點得好處的機會,人家憑什麽死心塌地地跟着你給你幹活呢?你丁是丁卯是卯地做事,可外邊別人不啊,他們默許這樣的操作啊,那你說,現在的人都無利不起早,是在沒油水撈的地方待着,還是選擇去那些能賺得更多的地方?”

寧檬陷入了沉思。

帶着錢味兒的現實總是這麽不禁揭露。

石英還告訴寧檬:“小寧啊,我讓你負責貼發票,就是告訴你你也可以趁機報些你的餐飲費車馬費超市購物費什麽的,不然現在你也沒具體跟什麽項目,你那點工資能夠在北京生活嗎?”

寧檬聽得心裏一陣發熱。

石英最後說:“還有,你認真是對的,但不能死板,不然是幹不了投資這行的。做這行,無論在思維上還是行為标準上,都得靈活。”

寧檬忽然想起陸既明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陸既明說她幹不了這一行,就在她甩下辭職信不幹那天。她當時把他說的話視為他對自己的輕視和羞辱。

寧檬現在客觀回想,覺得陸既明當時應該不是在羞辱她,他想表達的應該就是石英現在對她所說的:別較真,較真幹不了這一行。

但那個死老板病,就不能好好表達這個意思嗎?!就不能把話說得明白點有人味兒點,她又不是高僧,光聽他口是心非地噴她還悟不透這銅臭的人生。

寧檬覺得人的意念真是一個有點玄乎可怕的東西。她前一天剛電光火石地回憶到陸既明,第二天就接到了陸既明打來的電話。

陸既明在電話裏的聲音還是那麽一如既往的憤怒着和沒什麽人味兒。

他對寧檬惡狠狠地說:“你那封辭職信丢了,你的離職手續辦不了,所以你現在還是既明資本的員工,趕緊回來接着上班!”

寧檬:“……”

寧檬覺得十萬分的無語,她真懷疑陸既明總生氣怕不是把他自己都氣成了傻子吧。

她翻個白眼對着話筒,用最平板的公事公辦語調說:“那我快遞個新的辭職報告給您,成嗎,陸總?”她把“您”和“陸總”咬得特別重,仿佛很謙恭的樣子其實滿滿都是無語和無奈的反諷。

寧檬放下電話後就立刻快遞了一份新的辭職報告到既明資本。

可是過了兩天陸既明又打來電話,說:“快遞沒收到,你趕緊給我回來上班!”

寧檬字正腔圓地回給他一聲:“不!”

陸既明聲音裏的憤怒元素一下活躍起來:“我告訴你寧檬,辦不了離職手續你可得陪公司違約金!”

寧檬呵呵一聲笑:“我認賠,行嗎?”

陸既明這回徹底怒了,那些憤怒元素沸騰地撞擊他讓他言不擇詞:“不是寧檬你知道什麽叫見好就收嗎?你看不出來我這是在給你搬梯子讓你下臺階嗎?你這不是給……”

說到這,那道聲音和聲音裏面的憤怒都一下頓住了。

寧檬腦子快,已經順着語境反應過來。

“你想說給我臉我別不要臉是嗎?”她語氣清淡地問着,那聲音的輕與緩就像以往她提醒着陸既明等下還有什麽會要開時一樣的例行公事一樣的乖巧溫柔。

她的例行公事和乖巧溫柔勾起了陸既明對三年以來有寧檬輔佐的得心應手的回憶,也勾起了一絲今非昔比的內心蒼涼,以及口不擇言後的些微悔意。

以前他對別人多狠的話都罵過,但對寧檬還真的沒有過。此時這一句被臨時憋回去的話,算是最狠的了。他意識到了,及時卡主縮在了嘴裏。可話能截住,它深遠的語意卻無可阻攔。那有點傷人的語意已經準确無誤地傳達到了寧檬的耳朵和心頭。

寧檬也來了氣,例行公事和乖巧溫柔的武裝出現了裂痕,這裂痕讓她聲音變得低沉和沙啞:“你給過我臉嗎?就讓我要臉?!”

她把電話挂了,順手把這個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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