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曾經與曾經
被陡然中斷的電磁聲波另一端,是從氣呆到氣炸轉換的陸既明。
意識到自己被人挂了電話,他簡直氣到懵逼。這是他陸大老板整條人生鏈中第一次被一個小秘書如此兇殘不給臉地挂斷電話。
他咽不下這口氣,決定無論如何要再打過去一次。這一次不為別的,哪怕不說話,也要由他先挂電話扳回這一局。
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做法有多較勁多幼稚,且這并不符合他堂堂多金帥氣牛逼大老板的人設。
此時此刻,一切“漠視是對敵人最大的鄙視”這類的雞湯信條通通被他抛之腦後,他心中唯一所想血脈中唯一所流的信念只有一個:老子挂死你丫的!
陸既明似乎用盡必生的仇恨值和羞辱力去撥寧檬的電話號碼。結果返回的卻是一次次的忙音。終于當他意識到,寧檬這是把他拉黑了,他氣到差點腦溢血。那些仇恨值和羞辱力被一道拉黑設置反彈回來,全力反撲在他自己身上,讓他受了一種不流血卻無比紮心的內傷。
陸既明這會氣到想跳樓。
他扒着窗戶向長安街上瞭望,心裏不受控制地倒騰着一些犯罪念頭。
把她賣到窮山溝裏去給一村人做老婆,媽的!
——算了她長得又不好看,幹巴巴瘦,生不出孩子得被打死。要打死她還是我自己動手來的爽。
那就把她送到傳銷組織裏去,讓她身陷魔窟,媽的!
——算了傳銷組織裏多的是被洗腦的王八蛋,她個傻白酸,掉進去非得被人扒皮拆骨。要扒她的皮還是我親自動手解氣。
對了把她綁到酒樓他吃着讓她看着,不信饞不死她個蠢吃貨!
陸既明摩拳擦掌,覺得找到了有效虐待寧檬的解氣良方,整個人一點都不想跳樓了。
門口傳來謹慎到戰戰兢兢的敲門聲,那淩亂毫無節奏的敲門聲彰顯着敲門人已經不是一日兩日地擔驚受怕……
陸既明被怒氣刷過的聲音又沖又粗砺:“進來!”
劉一天小心翼翼推開門:“陸總,有位蘇先生找您,說提前和您約了,現在正在小會議室等您……”
陸既明回想了一下,終于想起哪天和哪個蘇先生約了這麽一發會談。
他扯起西裝外套往外走。走到門口時那股氣莫名地又上來了。
媽的要是寧檬在還用得着他什麽事都自己來想這麽半天?不行,說什麽他也要把她弄回來!
下午下班前,石英把寧檬叫到了辦公室。她遞給寧檬一沓資料,說:“這是我投行一個老朋友推薦過來的項目,公司是做金制品的,打算在上市前融一輪pre-ipo。公司給的估值很高,你拿回去研究一下這輪我們值不值得投。”
寧檬接過資料的一瞬間,心裏湧起多股複雜情緒。有點吃驚,有點感激,也有點忐忑——石英這麽快就把她自己的項目拿出來讓她接觸。
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湧出寧檬嘴巴的時候化作了一句有點傻氣的口號式回答:“石總您放心,我一定認真研究不辜負您的期望!”
石英被她逗笑了:“寧檬,你資質很好,雖然之前沒具體接觸過什麽項目,但只要帶帶你,我相信你很快能上手的,不要這麽緊張!”
寧檬捧着一顆感恩的心和這沓資料腳步輕快仿佛踩在通往未來的一片鵬程萬裏的光明大道上,很身心愉悅地回了家。白天上班時被前任老板電話騷擾的壞心情被一掃而空。
回到家,草草吃過晚飯,寧檬捧着資料看了一遍,又上網搜了下這家公司的公開信息。這是家生産銷售金制品及珠寶制品的公司,官方介紹裏主營業務寫的是“黃金及珠寶飾品的加工與銷售”,號稱是珠寶首飾及有關物品的制造行業排頭兵企業。
寧檬翻着資料,覺得這公司的資質看起來的确不錯,難怪他們給出的估值會高。
估值高就意味着入股的成本價高,那麽公司ipo上市以後過了鎖定期,投資人抛售股票所獲利潤相對就少。
寧檬按照公司的財務情況估算着按照不同估值所能得到的投資回報率,算得暈頭轉向連一加一得幾都快不知道的時候,手機偏偏又添亂地鬼叫起來。
寧檬腦子裏捆綁着算數的那根弦“锃”地一聲,斷了。
好了,她徹底懵逼不知道一加一等于幾了。
嘆口氣,她向鳴叫不止的陌生號碼屈服。如果這是個推銷廣告的,也夠不容易的,大晚上還這麽兢兢業業騷人不斷,也是要憑着莫大的勇氣的。她決定說點狠話做這個人今晚騷擾人的終結者。
寧檬把電話接通。話筒裏立刻傳來各種烏七八糟的噪音,那是種專屬于夜場的喝酒狎笑搖骰子劃拳的烏煙瘴氣的噪音。在這哄哄雜雜的噪音裏,一個男聲一枝獨秀的尖銳的響了起來。
寧檬這個時候很想拜托上帝伯伯把世上一些纨绔人民弄成啞巴算了,他們只知道用那副嗓子喝酒吹牛,簡直是對人生的浪費。
“歪?寧檬嘛?我是你們陸總的好哥們呀,咱以前見過,你還送我回過家吶!”
話筒那一頭,那道一枝獨秀的高調噪音嗚哩哇啦地說着話。寧檬心頭升騰起不好的預感……
“內什麽呀,你們陸總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借酒消愁喝多了呀!他打你電話說你老占線,都打沒電了,只能我幫他接着打了。嘿還真巧了,我一打還就通了你說咱倆這是不是有緣分哈哈哈!哎話說你剛才跟誰一直聊天吶?嘿,真能聊!內什麽,你趕緊過來一趟吧,把你老板整家切!”
寧檬:“……”
不好的預感應驗了。
寧檬一邊覺得這通電話接得很喪,一邊覺得陸既明的纨绔哥們話可真特麽夠密的。
她握着手機,盡量不讓自己因為厭惡失了禮貌教養:“抱歉,我已經不是他的員工了,你找別人吧。”
對面那一枝獨秀的聲音在諸多噪音裏把聲調拔高得更出衆了:“別啊小寧檬!你就當幫熟人個忙你也得來啊!不能因為你現在不在他那幹了就抹殺了你們曾經相濡以沫好幾年的情分呀,那你要這麽做人的話,得是個多無情冷酷無理取鬧的人啊!”
寧檬:“……”
他媽的。這段話槽太多了,簡直讓她長一百張嘴都吐不過來!
寧檬極度懷疑這哥們的成語修辭是跟外國人學的。還什麽相濡以沫……呸!
她不為所動:“你可以打電話找他女朋友。”許思恬難道吃幹飯的?不會找她去接嗎!
一枝獨秀不松懈不退卻:“問題是找他哪個女朋友啊?他有哪些女朋友我們不知道啊,我們就知道你!再說我們不知道他那大潔癖願意讓哪個女朋友去他家啊?就他那副狗脾氣,找錯人了回頭再噴死我們!哎喲卧槽陸既明你踢我幹什麽我說錯啥了,你看你坐都坐不住還踢人,滾地上了吧……”
寧檬翻着大白眼翻得自己差點吐出白沫子。這都是一群什麽人?還能不能給自己留點面子了!
手機裏一枝獨秀繼續發起聒噪:“妹妹,說實話吧,你們陸總今天喝多了全是因為你!你手機撥一次占線,他就喝一大杯酒你知道嗎!好妹妹,你就當幫哥哥們一把,把他整回他家去吧,成不?”
寧檬很想回他:
誰是你妹妹?
活該他喝多!
憑什麽幫你整?!
不過她在這位話密的纨绔哥們那完全插不進去話。
“妹妹呦,你是不知道啊,你們陸總這潔癖大奇葩他不讓人去他家,所以我們想送他也沒法送不是!講真你要是不來接他,那我們只能報警了!寧檬妹妹,你就當幫哥哥們一把,成不?”
寧檬算是見識到京城二代油嘴滑舌會糊弄小姑娘這一套了。這樣的一張嘴要去誇哪個小姑娘,真是能把意志薄弱的小妞誇到心甘情願脫衣服。
寧檬想想共事的三年時光,想想今天下午把陸既明拉黑的壯舉,想想那次自己生病時陸既明用他那雙天生自帶挑逗的眼睛看着她的樣子,心一軟,嘆口氣。
那是她給他做秘書快一年的時候。有天半夜,陸既明給她打電話問事情。那會她正因為吃錯了東西胃腸絞痛,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直打滾。
陸既明聽出了她聲音的異樣,從她哼唧的隐忍和說話的顫音中分析出她的症狀有點嚴重。
于是他說:“我正好在你住的這片跟人吃飯,馬上能到你家樓下,你趕緊收拾一下滾下來,疼成這樣了不去醫院擱家磨叽什麽呢!”
他這話一出口,寧檬簡直受寵若驚。那麽難伺候的一個大老板,居然張口要過來送她去醫院。且他只來她這取過一次急需要用的資料,急到來不及裝逼讓她送,他自己親自開車過來拿了。可這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真不敢奢想他還記得她住在哪裏。
受寵若驚的寧檬不敢有勞動老板大駕的心,趕緊說:“您不用過來真不用過來,我自己打車去,真的,我去!”
陸既明于是說:“那成,你自己打車去吧。”
挂斷電話後,她繼續在床上打滾,與嘔吐感和腸胃絞痛做鬥争,并沒有起身去醫院的動向。
她害怕一個人去醫院,那種一個人在病痛中面對醫院冰涼四壁和消毒水殘酷味道的孤獨感,在心理上比病痛更能要她的命。只要還沒病死,她寧可在家吃藥。
半個小時左右,電話又響起來。
還是陸既明打的。
寧檬接通電話,咬緊牙根,不讓痛苦的哼唧聲從牙齒間的縫隙鑽出去。
陸既明的聲音有點嘲諷:“你不說自己打車去醫院嗎?騙鬼呢還是騙我呢?有半小時了吧,怎麽還沒下樓?”
寧檬握着手機心頭一動。
原來他居然早就到了她出租房的樓下,并且一直等到現在。
那一瞬裏她眼眸發熱,說不清心頭是種什麽感受。
耳邊手機話筒裏傳來他沒什麽好氣的聲音:“我說你是不是起不來了?用我找人上去扛你下來嗎?”
寧檬連忙松了牙口說不用不用。她連滾帶爬地強撐着自己,下了地穿好衣服走進電梯。這麽一溜行動下來,她感覺自己被消耗得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于是當電梯一路下降的失重感襲來,她再也受不了了,她想吐,她站不住。
她差點就躺倒在地上,好在電梯那會到達了一樓,而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陸既明居然就等在那。
他一邊叽叽歪歪發牢騷:“這什麽破樓,髒兮兮的!”一邊一把接住快躺倒在地上的她。
她靠在他身上,看到他正用他那雙眼角微揚天生自帶挑逗的眼睛看着她。
那一秒她忘記了想吐這件事。
下一秒他對她沒好氣地說:“瞅你這臉白的,快跟死人一樣了,還跟家怄着不去醫院,等死呢?”
寧檬那時肉體上雖然承受着病痛折磨很難受,但心裏卻有點想笑。怎麽辦,她這個老板,哪怕關心別人的時候嘴還是這麽損。
她天旋地轉地不敢說話,強忍着不讓自己張嘴。
她一張嘴就該吐了。
他看出來了,瞬間臉色一變有點慌:“我說你不是想吐吧?靠!你給我等等!你等等啊你等等!你等我帶你出去吐!你憋住啊我跟你說你要是吐我身上你丫就完了,我一定殺了你!”
但她真的實在忍不住了,就在陸既明話音一落,她哇的一聲吐到了他身上。
陸既明當時的表情很慘很痛苦,他問寧檬是不是仗病挑釁。
然後他并沒有殺了她,而是一路帶着那很慘很痛苦的表情,忍着一身食物殘渣的臭,把她送但了醫院。
後來她打着吊針時陸既明很兇狠地對她說:記住,我今天不殺你,你這條命就是欠我的,以後半夜我找你接我什麽的你也得随叫随到知道嗎。
她連忙說好,一定的,謝謝老板不殺之恩和救命之恩。
她心裏是真的記挂着這兩道恩的。她想陸既明那麽一個高高在上挑剔多多的人,被她吐了一身,沒打死她也沒開了她,還親自送她去了醫院,她可真是撞了大運。
她是從那時确定的,原來他雖然長了張刀子賤嘴,人也作了點,但心其實還是軟和的。
有時候一個不好講話的人突然施的恩,總好像比好講話的人來的更容易叫人感恩戴德。
寧檬回想着過去,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終究還是起身換了外出的衣服出了門。
按照纨绔哥們給的地址,寧檬打車直奔三裏屯。
還是那個烏煙瘴氣的配方——還是那家店,還是那夥人,還是個個都喝得一副迷迷瞪瞪的熊樣。
陸既明喝得像個智障一樣自我喚醒了他的第二重人格,他正拉着身邊人不停說“咱們這是一回就熟不用二回以後凡事都好說”。他那副笑嘻嘻傻不拉幾的德行像誰跟他說句“走爸爸給你買糖去”都能把他成功拐回家去炖蘑菇。
寧檬做了三年秘書的慣性被鬧哄哄的噪音和空氣裏亂蓬蓬的酒氣一蒸騰,瞬間覺醒,她看到陸既明喝了酒就亂許願的樣子簡直替整個公司的員工們痛心疾首。她忍不了,走過去撕開陸既明和他握着的那個人。
“行了陸大老板,別趁着喝酒就亂許諾!”撕完陸既明讓他成為一個不再和別人粘連的個體後,寧檬轉頭對另外一個人說:“不好意思,陸總這個人喝完酒就有點不識人間疾苦什麽都敢……答應……嗯?”
寧檬在眼睛适應了角落的黑暗後,在看清了挨着陸既明坐着的那個人的長相後,一下吃驚地呆怔在那裏。
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眼前這一位。
而他們再見時,竟是這樣的一副場景。
——陸既明身邊坐着的,居然是她以前掏心掏肺差點掏幹生命值去暗戀的人。
那是她的學長,蘇維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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