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沈靳手指微動, 碰了碰她的臉頰,溫的。

他微怔, 擡眸看了眼, 2011年公司附近的家,外面天色已黑,遠處的霓虹在閃爍,世界寧靜而平和,腦子裏回轉的是下午和夏言一塊下飛機的情景。

眼眸轉動,對上夏言的眼睛。

夏言嘴角動了下:“你醒了。”

臉重新埋入他胸膛上,抱着他。

沈靳一根手臂搭在她腰背上, 垂眸, 啞聲問她:“又是在做夢了嗎?”

夏言似是笑了下:“是吧。”

人往他懷中輕輕蹭了蹭:“這半年我好像也不停在做夢,感覺整天被關在病房裏, 身上插滿了管子, 腦子混混沌沌的不清醒,可是又隐約記得有人告訴我, 我和你結婚好多年了, 還有了個孩子, 但是好像處得不太好,你在外面還有人了,心裏好像壓着什麽事總覺得很難受。”

沈靳身體微僵,看向她。

夏言擡起頭,看向他:“可是醒來過的時候,我又明明白白記得你告訴過我, 你和她沒有關系。我生病走了,你很痛苦。可是好像……我們才認識沒多久呢。你說,我夢到的那些東西是不是也都是真的啊?”

沈靳喉嚨微哽,輕輕點頭:“嗯,我們結婚很多年很多年了。”

額頭與她的額頭輕輕碰上,手捧着她的臉,看着她的眼睛,啞聲問她:“你夢到的那個身上插滿管子的地方在哪兒?”

夏言微微搖頭:“我不知道。”

擡眸看他時眼眶也有些紅,她沖他笑了笑:“每次我想到你那麽痛苦,我就在想,我怎麽可能舍得丢下你走了,而且童童還那麽小呢。”

說完又笑了下,兩只手摟住了他脖子:“你別太難過了,說不定我夢到的都是真的呢,我還想和你一起陪童童長大呢。”

沈靳也笑了下,手掌揉了揉她頭發,低頭,吻住了她。

一夜安睡。

夏言第二天醒來得有些遲,窗外瀉入的光線刺得她睜了眼,有些陌生的擺設讓她怔了下,頭轉動,看到床側的沈靳。

沈靳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來,正單手支着頭,盯着她看,若有所思。

看她看向他,他沖她露出一個笑:“早安。”

傾身,捧住她的臉,在她臉頰上印了一個吻。

入睡前的記憶湧入腦中,夏言突然有些分不清,他是哪個沈靳。

她的手也捧住了他的臉,呢喃問他:“你是記得的,還是不記得的?”

沈靳靜看了她一會兒,啞聲問她:“有區別嗎?”

夏言搖搖頭,額頭抵住了他額頭,輕聲說:“無論記得不記得,都希望你能像以前那樣,好像無堅不摧的一樣。”

沈靳笑笑不語,也低頭在她額頭上印了個吻。

“夏言,如果你真的注定只能陪我五年,我不可能還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的。”

他放開了她,與她一塊起床洗漱,一塊吃早點。

回房換衣服時,沈靳看到了擱抽屜裏的離婚證。

他抽了出來,沖一邊的夏言晃了晃:“換回來?”

夏言只思考了一秒,點頭:“好。”

兩人下午一起去了民政局,把離婚證重新換成了結婚證。

新證件到手時,夏言無意看了眼手機,2011年9月6日,當年她和沈靳領證的日子,意外的巧合讓她怔了下。

沈靳也看到了,笑笑,沒有說話,長臂攬過她,一塊回家。

結婚第一天,兩人都沒去外面慶祝,一起去超市買了生鮮,回家自己做飯,沈靳下廚,夏言在一邊打下手。

飯沒做完,門鈴響了。

夏言和沈靳互看了眼,沈靳擱下菜刀,轉身去開門。

門外站着的是姜琴,局促不安的樣子。

沈靳回頭看了眼廚房裏忙碌的夏言,走了出去,把門虛掩上。

他想勸姜琴先回去,怕夏言看到姜琴又心裏不适。

姜琴不肯走,她想和夏言談談。

廚房裏的夏言沒看到沈靳回來,奇怪地回頭朝門口看了眼,看到虛掩的房門,困惑地皺了皺眉,放下手中沒摘完的青菜,走了出來。

姜琴先看到的夏言,哀求看她:“夏言,我能不能和你談談,就十分鐘,不會耽擱你太多時間的。”

夏言勉強勾了勾唇:“好。”

她昨天回來後沒能見到姜琴,兩人沒談上。

沈靳擰眉看她,似乎不太贊成。

夏言沖他露出一個笑:“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又安撫地抱住了他手臂,讓他先回去忙,她和姜琴進了她隔壁的房子。

房門剛關上,姜琴突然“撲通”一聲朝她跪下,泣聲和她道歉。

夏言被吓了一跳,上前想扶她起來,沒扶動,姜琴只一個勁地和她說對不起,和她說她不是真的嫌棄她,她其實很慶幸有她這麽個兒媳婦,只是被愚昧蒙蔽了眼,沈靳沒有和林雨有染,是她誤會了,都是她的一廂情願,沈靳是不知情的,求她原諒沈靳,然後述說着她走後沈靳的一蹶不振,央求她如果可以,就是托個夢也好,讓沈靳見一見她,放下執念。

話裏話外,夏言聽明白了一個事,姜琴以為是她陰魂未散,進了她的夢裏,她在借這個機會向她道歉。

夏言說不上什麽心情,人有時真的蠻奇怪的動物,明明一開始心裏怨得很,恨不得再也不見,可是看着那樣一個老人老淚縱橫地跪在眼前,忏悔痛哭,卻是怎麽也狠不下心來不管,可是要假裝什麽也沒發生過心裏也還梗着什麽東西似的,她終是扶起了她,別的沒說,只是輕聲告訴她,她沒有怪沈靳。

姜琴最後是對她感激着離開的。

從她們進屋沈靳就一直守在門外,沒有離開也沒有進去打擾。

姜琴開門時他看了眼,叫了她一聲“媽”,目光從她臉上落到她身後的夏言身上。

夏言眼眶有些紅,但神色還好,很平靜。

沈靳留姜琴下來吃飯,姜琴沒肯留下,一個人先回去了。

夏言和沈靳把做到一半的晚餐一起做完,而後一起吃的晚餐,一起刷的碗。

洗完最後一個碗,解下圍裙時,夏言扭頭沖沈靳笑笑:“感覺這一切幸福得像假的。”

沈靳也沖她笑笑,手伸向她,将她拉到身前,另一只手細細替她撥開她臉上的頭發,看着她,也不說話。

夏言被他看得臉頰發熱,輕聲問他:“怎麽了?”

“沒什麽,就想看看你。”他輕語,視線落在她臉上,眼神缱绻。

“夏言,”他輕聲叫她名字,“昨晚你告訴我說,這半年好像也在斷斷續續做夢一樣,感覺整天被關在病房裏,身上插滿了管子,腦子混混沌沌的不清醒。其實,這半年來,在我對我的行為無法解釋的時候、比如突然拉你去結婚的時候,我感覺我也像做夢一樣,夢到你走了,我整天頹廢地關在屋子裏,不吃不喝,也不管童童,還去刨了你的墳,那種心痛的感覺很強烈,所以一開始我就隐約明白,你之于我的意義是不一樣的,只是這個厘清的過程漫長了些。”

他輕輕抱住了她,手掌輕扣着她的後腦勺,将她壓靠在胸口,臉頰輕蹭着她的發頂,好一會兒才啞聲繼續道:“我夢到的都是我切實經歷着的,你夢到的也可能是你真實經歷着的,或許你并沒有離開,只是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裏,還醒不過來。”

他吻了吻她的發頂:“夏言,回去吧。我想和你長長久久地走下去,而不是只有這短短的五年。我和童童還在等你,別讓我們等太久了。”

夏言是被胸口的劇痛疼醒的,吃力掀開的眼睑收到刺目的光線又輕顫着閉上,但微小的動作還是驚動了旁邊的人,腳步聲走近,伴着“夏言”“夏言”的熟悉聲音,男聲女聲混在一起。

夏言适應了光線強度的眼睛慢慢睜開,入目處是大片熟悉的白色,她微微轉頭,沒有她和沈靳剛建立的熟悉小家,也沒有沈靳,只有大片冷冰冰的白色,以及病床和醫療管子。

夏言一下慌亂,手胡亂伸着,被一只手掌握住。

紀沉俯下身,湊近,問她怎麽了。

她驚慌問他:“這……這是哪?”

剛醒來的嗓子啞得不像她的。

紀沉告訴她是醫院,她昏迷了三個多月,今天第一次醒來。

他說這句話時聲音有些哽,醒來,意味着終于脫離生命危險。

“哪一年?”沙啞的聲音更顯慌亂,頭甚至微微仰起。

紀沉終于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了,握緊了她輕顫的手:“2016年啊,怎麽了?”

“2016嗎?”近乎呢喃的聲音裏,夏言脫力躺回枕頭上,另一只手被握住,耳邊是她母親徐佳玉帶泣的聲音,慶幸着她的終于清醒,絮絮叨叨地說着她怎麽把大家吓壞了,以及醫院無數次的病危通知書,說着說着就說到了沈靳,她叱罵着沈靳的不是人,後悔當年把她嫁給他,而後絮叨的聲音被紀沉打斷。

紀沉擔心看着她眼角不斷流下的眼淚,俯身問她是不是哪裏痛。

夏言搖頭,哪裏都痛,又好像哪裏都不痛,她也不知道她怎麽了,她還活着,她該開心才是,可是聽着耳邊的絮絮叨叨,她才發現,原來一切都是假的,她只是在漫長的昏迷裏,做了一個關于沈靳關于愛情關于事業的美好夢境。

都是假的,“遇鑒”是假的,沈靳是假的,所有的甜蜜美好都是假的。

眼淚像斷線的珠子,越流越兇,控也控不住,夏言不想哭的,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美夢戳破的難受幾乎将她淹沒,無聲的哭泣慢慢變成難以自抑的低泣,上氣不接下氣,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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