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因着夏言醒來那天的異樣, 沒人敢再在她面前提沈靳。

夏言也沒有問。

她是在兩天之後才知道她人在美國的。

早在出事前,紀沉便幫她聯系了他這邊的同學, 他導師一直在從事她這類先心病的研究, 也有過幾次成功的根治手術經驗,屬于行業裏比較頂尖的水平。

自從生下童童後,她這兩年的情況就一直時好時壞,心髒問題越來越嚴重,不進行根治手術最終也只會慢慢走向心髒衰竭,但手術風險大,也可能直接死在手術臺上了, 因此沈靳一直不太同意她手術, 又希望她能通過手術健康起來。她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紀沉更是不敢直接替她下決定, 總想再等等, 等她身體情況更穩定了,手術成功幾率更高了再做, 再加上護照和簽證的時間, 整個流程就在這種掙紮和評估裏拖長了, 只是大家都沒想到她還沒等到手術便先出了事。

據紀沉說,她那個時候确實已經不行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孤注一擲開胸做根治手術,因此很快聯系了這邊的主治醫師,把她送到了這邊, 做了手術。

紀沉說不敢想還能不能把她救回來,那三個多月裏她意識浮浮沉沉一直醒不過來,好幾次下了病危通知,好幾次他都覺得該放棄了,但她又一次次地挺了過來。

他守着她,就想再看看,能不能守回一絲奇跡。

好在,她總算還是活過來了。

紀沉說這些話時嘴角是微笑着的,眼睛裏有淚花閃動,三個多月的煎熬,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她鬼門關走的這一遭,身邊所有親人都瘦了,也憔悴了。

聽說夏曉連高考都考砸了,現在放了暑假,人也沒去學校了,就惦記着她的“遺願”,三天兩頭去找沈靳,想幫她把童童要回來。

“童童怎麽樣了?”想起童童,夏言忍不住問。

“還好吧,才兩歲的小丫頭,哪懂什麽生離死別。”紀沉說。

夏言笑笑:“那就好。”

問起了童童,就難免不會想起沈靳,夢裏的他不斷在腦中反複,美夢破碎的難受還在,卻還是管不住嘴,遲疑着,問起了他:“他……呢?”

換來紀沉的輕笑:“夏言你就這點出息嗎?”

夏言也自嘲笑笑,眼淚卻也跟着下來了。

“我昏迷的這三個多月裏,我做了一個特別美的夢。”她吸了吸鼻子,“如果不是他叫我回來,我可能都不太舍得醒過來。”

紀沉看向她:“什麽夢?”

夏言搖搖頭,不是很想多談:“就一些平時想得到但得不到的東西,都在夢裏實現了。”

紀沉:“包括沈靳嗎?”

夏言遲疑了下,點點頭:“包括沈靳。”

“夢到和他重新談了場戀愛,一起創造了個品牌。我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夢想,還有愛情。”她笑了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好像除了依附他,什麽也沒有。”

“你什麽時候依附過他了,胡說八道。”紀沉笑罵,看着她眉眼裏的生氣又忍不住放緩了聲線,“你這次手術很成功,會康複的。等你把身體養好了,工作、事業、愛情,什麽都會有的,以後……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夏言眉眼也跟着展出笑意:“好啊,我要自己開個工藝品公司,就叫‘遇鑒’。”

紀沉也笑笑:“好。”

好一會兒才回答她一開始的問題:“沈靳他……似乎不太好,你還活着的消息除了你爸媽和曉曉,我瞞了所有人。你出事那天堂奶奶也走了,他誤把她的墳當成你的,差點把墳給刨了。”

夏言怔住,想起清醒前,沈靳抱着她,告訴她的,他也像做夢一樣,夢到她走了,他整天關在屋子裏,渾渾噩噩,不吃不喝,也不管童童,還刨了她的墳。

心尖顫了下,她看向紀沉。

“我送你上飛機那天,他突然也趕來了機場,找我要你,我還以為他知道了你還活着的事。”紀沉長吐了口氣,“那個時候他整個人看着憔悴了很多,狀态也不太穩,這件事對他似乎打擊也挺大的。之後我一直在美國陪你,沒再見過他,不太清楚他的近況。”

他瞥了眼她床頭櫃上的手機:“你不放心的話,就給他打個電話問問。”

“不過我聽曉曉說,你剛走那幾天,那個林什麽雨的還去了他家。”紀沉将手機遞給她,“如果他和你以為的不太一樣,可別又犯病了,你這條命我撿回來不容易。現在還在康複期,還是不能有大的情緒波動。”

夏言眼眸遲疑看向他遞過來的手機,沒有伸手去接。

她不敢給他打電話。

她怕他再一次向她證實,她只是做了個一廂情願的美夢。

也怕她還沒恢複過來的心髒又陷入衰竭,就像紀沉說的,她這條命撿回來不容易,她不敢随便糟蹋。

夏言最終沒給沈靳打電話,也沒有再問過沈靳的情況,但還是在一個人時會不自覺地想起那個漫長的夢,以及夢裏那個時而溫柔、時而痛苦的沈靳,兩相對比的殘酷,還是會難受得想哭。

好在她清醒後的身體恢複能力驚人,第三個月時已能出院。

夏言出院當天就定了回國的機票,登機的時候,夏曉在微信聊天裏給她帶來了個好消息,喬時和沈遇要結婚了,婚禮就剛好在她出院這天。

也帶了個不太好的消息,沈靳不肯把童童給她。無論她怎麽去找沈靳要,沈靳始終只有一句話,只有夏言有權利把童童帶走,他要夏言親自去找他。

夏言沒去想夏曉帶來的那個不太好的消息,但喬時的婚禮她是趕不上了,她人剛登機,還有十多個小時的飛行旅程,到北京再轉機,整個耽擱下來又是一天,因此在關機前她給喬時發了條祝福短信:

“喬時,新婚快樂!”

她沒想到她這條短信在喬時那邊掀起了驚天巨浪。

收到短信時喬時和沈遇剛完成婚禮儀式,從伴娘馮瓊瓊手上拿過了手機,在滿屏的祝福短信裏翻到了她這條短信,看到發信人“夏言”兩個字時,喬時手一下捂住了口鼻,眼淚也一下湧了出來。

一邊的沈遇留意到她的異樣,擔心轉向她,問她怎麽了。

喬時只是搖着頭,眼淚止不住,也沒法說話,她把手機屏幕轉向了沈遇。

沈遇看過後,下意識擡頭看了眼對面的沈靳,試着回撥了那個電話,關機狀态。

沈靳正在給童童夾菜,一只手摸着她的小腦袋,看沈遇看過來,也擡頭看他,問他:“怎麽了?”

沈遇搖搖頭:“沒事。”

沒敢讓沈靳知道短信的事。他還記得兩個多月前沈靳突然就瘋了一樣,滿世界地找紀沉,找夏言家人,找他們逼問夏言下落。

他從沒見過那樣低聲下氣的沈靳,抓着夏言父親細瘦的雙肩,赤紅着雙眼,近乎乞求地讓他告訴他,夏言是不是還活着。

也從沒見過那樣狠戾的沈靳,一次次的失望後,近乎發狠地箍着夏言父親的肩膀,逼問他夏言的下落。

但威逼也好,苦求也好,夏言走了就是走了,沒有第二個答案。

沈靳在這種反複的希望和失望中越發地沉默了,後來慢慢地也沒再去找夏言家人,也沒再像夏言剛走時那般頹靡不振,似乎正在慢慢從失去夏言的陰影中走出來,又似乎不是,沈遇說不上沈靳哪裏變了,只是整個人都不對勁,常常一個人一坐就是一整天,越發地清冷寡言了。

這樣的沈靳讓沈遇不敢輕易讓他知道那條信息。

沈靳目光在他臉上停了停,又轉向一邊的喬時,最後緩緩落在喬時握着的手機上,目光微頓,而後,手掌緩緩伸向喬時。

喬時看了眼沈遇,握着手機的手遲疑着,而後緩緩伸了出去,中途被沈遇扣住,拉了回來。

沈靳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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