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其他人也感覺到了兩人間彌漫的詭異, 紛紛擡頭看向兩人。
餐桌氣氛一時有些靜谧,連悶頭吃飯的童童也感覺到不對勁, 小臉從飯碗前擡起, 這個看看,那個看看,一臉茫然。
沈橋先出了聲:“都幹嘛呢,大喜的日子。”
爽朗帶笑的嗓音打破了餐桌上彌漫的詭異。
沈靳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喬時和沈遇的反應讓他以為……
夏言的臉從腦中閃過時,他斂了眸,勉強沖兩人笑笑:“抱歉, 我唐突了。”
沈遇也牽了牽唇:“和我還客氣什麽。”
端起酒杯與他敬了一杯, 小插曲就這麽被帶了過去。
婚禮後,沈遇又照着夏言發過來的那個號碼回撥了幾次, 想先确認對方身份再決定是否要和沈靳說這個事, 沒想着電話一直處于關機狀态。
沈靳沒在青市多待,第二天一早就帶着童童回了安城。
這座夏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多離開一天, 似乎夏言離他也就多遠了一段。
沈靳說不上什麽心情, 人已不像當初夏言剛走時那般,連呼吸着都是痛的,但心裏是越發的空蕩了,人生好像突然就沒了意思,日子每天過得漫長又無趣,看不到盡頭, 又不知道該怎麽走下去。
他從不知道,原來時間能變得這般冗長難熬。
回到家時,家裏依然是安靜而空蕩的,夏言的氣息正在一點點變淡,沈靳不知道哪一天,這個家可能連她存在過的痕跡都沒了。
他已經不再像當初她走時那般害怕走進這套房子,反而害怕時間會把她生活過的那點痕跡都帶走,就像她不曾來過一樣。
童童在漸漸長大,她以前不黏夏言,但自從夏言走後,再也見不到夏言,她對夏言開始有了想念的情緒,不止一次地問他她媽媽去哪兒了。
每當這種時候,他都是沉默的。他沒辦法騙她說她的媽媽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等她長大了就會回來。
他以為她會回來。
她告訴他她夢到她被關在一個類似病房的地方,身上插滿管子,告訴他她可能只是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裏,還醒不過來,她舍不得丢下他,說不定哪天就會回來了。
他真的相信過她會回來。
但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他找不到她,也等不回來她。
她騙了他。
他知道她永遠不可能再回來。
他只是掉進一個虛虛實實的夢裏,然後騙自己她還活着,她沒有怪他。
但夢總有醒的時候。
她不止不會回來,連夢都吝于給他了。
沈靳再沒夢到過夏言。
回到家推開門時,他的眼睛還是習慣性往正對門口的小書桌上看,童童也是,總以為,哪天推開門,她突然就像過去一般,坐在那個地方看書作圖。
但什麽也沒有。
童童眼睛裏揚起的光亮慢慢暗了下去,悶聲問他:“爸爸,媽媽什麽時候才回來啊?我都好久沒見過媽媽了。”
沈靳摸了摸她的頭,沒有應她。
小丫頭不懂他心思複雜,只是仰着那張酷似夏言的臉,嘟着小嘴看他,等他的答案。
沈靳給不了她答案,也不想給她答案,那句“她不會回來了”說出口他心髒都會跟着疼。
他在童童面前蹲了下來,拉起她胸前的項鏈,看着項鏈裏的夏言,指腹摩挲着,沒有說話。
照片是從結婚證上彩印下來的,夏言沒什麽照片,連她留在家裏的手機都沒有一張自拍照。
沈靳把結婚證上的這張照片給童童做了個小項鏈戴着。
他擔心随着童童的漸漸長大,她連夏言都忘了。
夏言拼了命生下的女兒,是一定要時刻記着她的。
童童等不來沈靳的答案,小丫頭年紀小,沒什麽耐心,也容易被新鮮東西轉移注意力,看沈靳一直摩挲着她脖子上的項鏈不說話,等着等着就沒了耐心,沒一會兒已獨自去玩了。
她第二天要上早教課,以前是夏言送的她,夏言走後停了一段時間,姜琴斷斷續續地送過幾天,最近一個月才又開始去學校,沈靳送的她,但她大概還是有些感覺的,意識到不太一樣了,最近有些抗拒去學校。
沈靳剛把她的手交給早教老師小丫頭就反手拉住了她的手,泫然欲泣,不肯跟老師走,也不肯讓他走。
沈靳在她面前蹲下來,耐心問她怎麽了。
小丫頭哽咽着低聲回他:“我想要媽媽。”
沈靳一下轉開了臉,不說話。
得不到回應的童童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任憑老師在一邊怎麽哄,緊抓着沈靳的手不放。
沈靳摸着她臉,第一次違心騙她:“童童乖乖聽話的話,媽媽很快就會回來了。”
童童止住了哭,抽噎着問她:“怎麽才是乖乖的?”
沈靳:“聽老師的話,不哭,不鬧,不和小朋友吵架,有好東西要和小朋友分享等等。”
童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好的。”
沈靳摸了摸她頭,讓她跟着老師回去了,這才離開,沒注意到街角出現的林雨。
林雨一直等沈靳車子遠去了才從隐身站立的地方出來,她沒想着沈靳還沒走,也不敢再見沈靳。
自上次被沈靳掐着脖子讓她滾後,林雨便沒再見過沈靳。
如果說以前還有過什麽癡心妄想,經過那一次後她也徹底死心了。
他是真的想要掐死她的。
她過來只是單純想看看童童,那個因她而失去母親的可憐女孩。
那一次的事鬧得有些大,幾年的工作生活,同事圈重合度高,都傳開了,她出門都能感覺到來自周圍的指指點點,這樣的壓力讓她幾乎沒辦法再在這座城市待下去,她想離開一陣,但滿腦子都是那天的難堪裏,童童跑向她,抱住她的小小身影,所有人都唾棄她鄙夷她的時候,只有她跑向了她,全身心地依賴着她,那一刻她的心情是複雜的。
這種複雜持續了兩個多月,這兩個多月裏她不敢出門,父母的指責和親人朋友看她的目光讓她連房門都不敢踏出半步,委屈、不甘、害怕,以及對沈靳的心疼怨恨,種種情緒糅雜在一起,幾乎摧毀了她,可是想到她曾偷偷仰慕的男人一蹶不振成那樣,完全沒了她所愛慕的意氣風發,內心深處又升起些陌生的難過和自責,尤其對童童,她維護她的樣子加深了這種內疚。
她想在走之前再看看這個孩子,陪陪她,讓心裏那點罪惡感再減輕一點點,她不敢再去她家,只能趁她上學時過來,沒想到會撞見那樣的一幕,童童癟着嘴紅着眼眶告訴沈靳她想要媽媽的樣子不斷在腦中回轉,林雨心裏複雜得難受,尤其她剛出現在教室門口,小丫頭脆生生一聲“阿姨”後歡快飛跑向她的身影,讓她心情越發複雜,勉強沖她擠出笑,蹲下身,接住她飛奔過來的小身影。
這一幕剛好落入夏言眼中。
她昨晚深夜剛轉機回到家,一大早就忍不住過來看童童,沒想到會撞見童童和林雨開心玩鬧的畫面。
紀沉也看到了,他開車送她過來的,兩人還在車裏。
他擔心看向夏言。
夏言臉上怔忪得厲害,看着不遠處開心玩鬧的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好一會兒才喃喃地說了句:“原來真的是做了個一廂情願的夢呢。”
她說完時扭過頭沖紀沉笑笑:“你知道我夢到什麽嗎?姜琴為她的所作所為向我道歉了,她覺得她對不起我。沈靳像變了個人,會說甜言蜜語,會開玩笑,會哄人,對我特別好,我也不怕他了,我們每天像有說不完的話,什麽話題都能聊……”
嗓音一下有些哽,她偏開了頭,吸了吸鼻子才笑着繼續道:“我想要什麽,夢裏就給我什麽樣,完全按照我的意願定制的一樣。我就說怎麽可能有這種掉餡餅的好事。”
說完時又搖頭笑笑:“可是……”
有些說不下去,她也不知道她怎麽了,其實回來之前,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真的也好,假的也好,無論什麽樣的結果,她都做好接受的準備了,可是當真的确定是假的時候,她發現她并沒有真的準備好。
“其實我……”
“其實我真的無所謂姜琴和不和我道歉,也無所謂林雨怎麽樣,根本問題根本不在她們身上。可是……”
“可是那樣的沈靳為什麽也是假的?”
有些語無倫次地說完,夏言想笑的,但眼睛酸得厲害,她努力想将眼眶裏的水霧眨掉,越眨越多,一個不小心,掉了下來。
紀沉抽了張紙巾遞給她。他不知道她夢裏的沈靳到底是什麽樣子,這兩個多月來她一直執着于要回來見一件沈靳,出院當天就急着飛回來,生怕他等急了似的,可是執着的結果……他瞥了眼不遠處笑鬧的兩人,不語。
夏言也正看向那邊,神色木然得厲害。
紀沉扭頭問她:“還過去嗎?”
夏言瞥了眼鏡子裏狼狽的自己,輕輕搖頭: “晚點我再過來接她吧,現在這樣怕吓到她。”
紀沉點點頭,問她:“還去公司找沈靳嗎?”
夏言遲疑了下,而後點點頭。
紀沉啓動了引擎,引擎聲讓不遠處的林雨本能擡了下頭,交錯而過的車影裏,她看到了車裏的夏言,怔住,而後又像突然醒悟般,很快放下童童,朝車子跑了過來,想去确認,但車子已遠離。
————
沈靳回公司路上順道去了趟醫院,想去找醫生再開些安眠藥。
最近幾個月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身體有些吃不消。
車子靠近醫院時他又本能有些抗拒,夏言生前治病的醫院,人越靠近,夏言離開那日的記憶就越是鮮明,刺得心胃一陣陣痙攣着疼。
他将車停在了路上,手撐着額,閉目吐氣,不敢向前。
“滴滴答答”的雨滴聲砸下,本就陰沉的天空像被人撕開了道縫。
沈靳擡眼朝不遠處的門診大樓看了眼,熙熙攘攘的人群裏,依稀有着當初他陪夏言看病取藥的影子。
以往她生病大多他陪她過來,他去取藥,她就安安靜靜地站在門邊角落裏等他。
如今他重新回到這裏,門口依舊人來人往,那個角落卻已經空了下來。
目光偏開,沈靳終是沒辦法靠近那家醫院,又将車頭調轉了方向,往公司而回,路上經過小公園,就在公司樓下不遠。
有一陣夏言要定期去醫院檢查和取藥,他不放心,堅持要陪她去,她為了不影響他工作,經常到了這邊小公園才給他打電話,然後就在門口的八角亭裏等他。
這麽多年來,沈靳已經記不清多少次一走出辦公大樓,轉個彎,就遠遠看到她站在亭子裏,仰頭看房檐碑文的樣子。
他從沒留意過碑上刻的是什麽。
車子從那座八角亭門前的石板上碾過時,踩在油門上的腳微頓,沈靳改踩下了剎車,将車子停在了一邊,人在車裏,手握着方向盤,盯着那處已有些年代的亭子看了好一會兒,推門撐傘下了車。
周圍沒什麽人,年代久遠的亭子獨立在清風細雨中,靜谧而幽深。
沈靳撐着傘站在亭外,仰頭看着房檐下的碑文,想象着夏言每次站在這裏時的心情,紛亂的心境竟奇異地慢慢變得平和。
沈靳不知道站了多久,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這份靜谧。
沈靳接起,沈遇的電話。
“老二,”沈遇輕叫了他一聲,有片刻遲緩,“我要和你坦白一個事。”
沈靳輕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欲言又止了?”
電話那頭的沈遇似是也輕笑了聲,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婚禮那天,你想拿喬時手機,其實當時她确實收到了一條短信,夏言發過來的。”
沈靳嘴角的弧度僵住,手機差點失手從掌中滑落。
“你……說什麽?”聲線不穩。
“喬時收到了夏言的短信……”沈遇一句話概括,沒說完,沈靳已掐斷了手機,轉身就要走,腳步卻硬生生剎住,眼睛死死盯着不遠處正撐傘走來的女孩,一樣的身形,一樣的眉眼,一樣的……夏言。
她也剛好擡頭,似是怔了下,而後沖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見。”
傘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沈靳卻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眼裏只剩下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淺笑。
這就是夏言,活生生的夏言,他的夏言。
好久不見。
他突然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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