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冬游(二)
午膳用的菜,都是從後園裏剛摘來的。
若按王芝一句話說,摘的時候還帶着露珠,新鮮的很。
桌子上放着一口鍍金的大鍋,上頭沸騰着熱湯,并着些時興的蔬菜。
湯是用三只家養的雞,剝洗幹淨,一大清早就在鍋裏煮着的。把肉全扔了,單留這一鍋湯,鮮美...
便由一個女侍專負責下菜,每個人身後各站着丫頭,用來夾菜。
趙妧先嘗了一口,難得點了點頭,“你這法子不新鮮,這口湯卻是美味的很。待回去,我也讓廚房裏這樣來備。”
王芝便也笑,倒有幾分自得,“從書上尋來的方法,用了回不錯,便請你們嘗嘗。”
外頭冷風還吹着,屋子裏卻暖的很,這鍋熱菜,再配上小酒幾杯,倒真是賽過神仙。
等這用完午膳,是人人滿意,還說往後還要這般來吃。
別院房間多,專給像趙妧這般,每日有午睡習慣的,或是要留夜的備着的。
王芝待客素來講個随意,便讓大家好生歇息,若是醒了自去玩便是。
這話着實不負責任,好在這處都是認得的,倒也随意。
趙妧便與徐修,往那舊時歇息的房間走去。
幹幹淨淨的,是早打掃好了的...
趙妧一進屋子,把鞋兒一脫,就往床上倒去,整個身子都枕在軟軟的錦被裏。
徐修嘆了口氣,走過去把她的鬥篷解了開,往邊上挂了去,才又問她,“平日在家,也是這般吃了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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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妧仍埋在被子裏,聞言是有些不好意思,輕聲回了,“有時候也會出去散會食,可夏天日頭大,冬天風又刮的臉疼,才懶了些。”
她這話越說越輕,露了一副小女兒的模樣。
徐修有些無奈,卻也沒說她,只把被子把她蓋住了,才又說了句,“只許睡半個時辰,不然夜裏又睡不好了。”
趙妧這頭正一連兒打着呵欠,迷迷糊糊的點了頭,就把被兒一卷睡去了。
徐修便看了一會,他平日沒午睡的習慣,也不困。便往外頭走去,只是讓門外留着伺候的看着些。
別院依山而建,占地極大。
他也沒讓人跟着,只是在園子裏随意走着。寒冬百花已謝,唯有梅花開着,在一群敗掉的樹枝丫裏,便只有紅梅點點。
徐修仍漫無目的,往前走去。
一處老梅樹下,秦清身披月白色鬥篷,正踮着腳尖在摘一朵樹枝花。
聞聲是轉頭看來,她放在樹枝上的手,收了回來。然後是落下了腳,垂眼與徐修福了一身,“徐大人。”
徐修離秦清那處,有十來步的距離。聞言是嗯了一聲,他看着秦清垂着的眉眼,如那樹上的白玉蘭一般。
邁了步子走過去,折下了方才秦清握着的那根枝丫,上頭有一朵開的正好的紅梅。
徐修伸手,遞了過去,“給你。”
秦清卻退了一步,她的眼看着那朵紅梅,然後擡了頭對上徐修,輕輕笑了笑,“這花,已不屬于清了。外頭風涼,清該回了...”
她這話說完,再與徐修一禮,轉身走了。
徐修看着她的背影,如寒風也吹不皺的玉蘭一般,清高也孤傲。他負手在身後,指腹磨着那跟老樹枝,約莫是磨到了鋒利處,出了血,也有些疼...
可他仍看着那個背影,直到再與看不見,才轉身離去。
趙妧醒來的時候,桌案上就放着一只美人瓶,上頭正插着一枝紅梅,嬌豔欲滴。
她先是一愣,揉着眼睛坐起身來,又瞧見徐修坐在塌上,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
“醒了?”
徐修轉頭,看着趙妧汲着鞋走過來,臉上還帶着枕頭印子,面上卻很高興。一瞬不瞬的瞧着那枝梅花,還問他,“這是,你摘得?”
徐修點了頭,握着一碗熱茶,聲很淡,“嗯,給你。”
趙妧心下高興,忙湊到人面前,親了他一口。
她見過許多漂亮的花,稀有的,好看的...只要她喜歡,自是有人,會馬不停蹄的往她面前送來。
那會,她也高興過一會,可沒像如今這般高興。
整顆心一顫顫的,有抑不住的喜悅,像是盛的太滿,一點點溢了出來。
這是徐修第一次,明明白白的送她東西。
趙妧心裏想着,是要找些花匠,問問他們能不能把她弄活。若是不能,她便把她曬幹了放進她的小荷包裏,走哪的都要帶着它。
她這面高高興興的,再瞧向徐修擱茶盞的手時,才瞧見一條不長不短的痕,就在指尖上留着。
趙妧忙把手抓了過來,問他,“怎麽回事?”
徐修蜷了指尖,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趙妧的手背,“不打緊的,你把鞋子穿好,喚人進來洗漱吧。”
趙妧眼一橫,這回卻沒聽他,伸了舌頭輕輕舔了舔那處傷痕。
徐修眉一攏,說了聲,“髒。”
趙妧仍低着頭,仔細舔了舔,“我聽說西北的狼受傷了,就是這樣去舔他的傷處。你送我花,我很開心...可你受傷,我卻更傷心。”
“趙妧...”
徐修面上的神态,低着頭的趙妧看不到。
他張了張口,便聽得門外傳來丫頭的聲音,是說謝小姐來問,要不要一道騎馬去。
趙妧頭也沒回,就拒了。
徐修嘆了一口氣,指尖撫着趙妧的眉眼,柔了聲,“你若想去,便去。好不容易出來一回,又是你的朋友,不必為我掃了她們的興致。”
趙妧搖了搖頭,“我陪你去園子裏轉轉,你第一回來這,我想陪着你。”
徐修便不拒,點頭應了。
馬場那頭,謝亭坐在馬上,一手持着鞭子。
沒等到趙妧,倒是等來了王璋,“世兄怎的來了?”
“怕世妹無聊,來陪世妹。”
謝亭眉一皺,因着前頭香山那回事,總覺着好似欠了他人情一般。便也沒說話,牽了馬繩,溜達了起來...
王璋便笑,也翻身上了一匹馬,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後。
謝亭是愈發摸不清楚,王璋是要做什麽。若是原先那個無賴模樣,總歸是能摸出個思緒來,可如今...
他一句不說,也不扮無賴,只在她後頭跟着。
謝亭的心,就像被蟻咬住一般。
她終于耐不住,停了馬,與王璋說了話,“世兄不喜歡騎馬,不必為我委屈求全。我,我一個人,騎得也自在。”
王璋仍笑着,一雙眼看着謝亭,專注也多情,“你又怎知,我是委屈求全?謝亭,你沒試過,又怎知,這樣好不好。”
謝亭眉一攏,方想張口去辨,卻不曾想望進,王璋那一雙眼裏。她忙側了頭,避了開...
王璋還在說着,“你若知道,又怎麽會狠心,說出這樣的話來。”
謝亭的心有些亂,她說不清,也道不明。
她聽着王璋說着,“我知道你喜歡晏琛,可是他若心裏有你,又怎會遲遲不給你一個确信。”
謝亭擡了頭,看向王璋,面色有些冷,“我與他的事,不需你費心。”
“你還不明白嗎?他也許是喜歡你,可是比起他的夢想與仇恨,你不足一提。不然,他怎麽舍得,遲遲不給你答案——”
王璋的話就如一把刀子,擱開謝亭最軟弱的一面,逼着她承認,對于晏琛來說,她從來不是他的第一。
他的心裏有家國仇恨,也有晏家的戰性。他絕不會,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女人而停留在這暖玉春水地。
謝亭緊緊咬着顫動的嘴唇,“不要說了。”
“我可以不說,你卻當真能不認了?謝亭,你清楚的,晏琛不會是你的歸屬...”
謝亭看着王璋俊美的面貌,輕輕扯開了唇,伴着嘶啞的聲,“他不是,你亦不是。”
王璋聽到這便有些急了,他好說歹說,真真假假說了一大堆。可不是為了讓謝亭有這個認識...
王璋強撐着沒變回原先那個模樣,穩着話,“論家世,你是謝相之女,我是王家嫡子。論相貌,我自覺也是風流倜傥,能配得上你的。論熟悉,我們是打小認識的情誼。再言,我知道你與晏琛的事,也能允你慢慢放下他。”
他這話說的十分自信,唇角微微上揚,“這汴京城,除了我,還有誰能配得上你。”
謝亭沒出聲,她知道王璋這話說的十分對,若她不嫁晏琛,卻當真再沒人如王璋一般了。
她垂着臉,卻掩不住明豔的面容。
王璋心裏咚咚作響,生怕她再說什麽來,可她等了良久也沒等到謝亭的回音。謝亭騎着馬在這馬場繞了一圈又一圈,王璋便跟着她繞了一圈又一圈...
王芝與王璋作為主人,便是作起了送人的活。
可等到回去,謝亭也沒說一句。
王璋心裏急着,面上卻裝作一點也不急,還好生送她上了馬。
徐修與趙妧出來的時候,王芝正在與秦清說話,謝亭早就走了。
秦清側眼看去,那位晉陽公主手捧一枝梅花,正嬌笑着站在徐修身邊。
她便一禮作別,由陸致之扶着上了馬車。待後頭,陸致之便與衆人揮手作別,好不潇灑。
看的王芝心裏不知怎的,就起了悶氣。想起那日,他問她可明白意思,王芝眼一橫,呸——也是個混賬。
她這廂心情不好,便不送人,也沒個聲,就轉身往屋子裏走進去。
趙妧着實是習慣了她的喜怒無常,與王璋作別。
她這面讓四惠好生把梅花抱好,便與徐修上了馬車,還讓他不必介懷,說了句,她就是這個性子。
徐修搖頭,示意無礙。
等上了馬車,趙妧便賴在他的懷裏,聽他念書,很是惬意。
另一處,陸致之坐在秦清後頭的車,是要送秦清先回。
等秦清到的時候,陸致之便打了簾子,破天荒的問她一句,“那位驸馬爺,你認識。”
這話是斷句,語氣肯定。
秦清的手扶在發上,才看向他,“你喜歡王姑娘。”
同樣肯定的語氣,兩人眼神一撞,各自一笑,卻不再多言,作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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