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遇秦

日近年關,各家各戶也開始置辦起了年貨。

徐府也不例外。

趙妧這廂正坐在榻上,吃着福橘,一面是聽着四惠報來此次去杭州備下的明細,“臘藥、錦裝、桃符、鐘馗、春帖、金彩、幡勝、饋歲盤盒、酒檐、羊腔、果子、百事吉、膠牙饧...珠寶一匣,布匹兩擡,藥材一擡...都備好了。”

“除去這些,您先前說要在臨安(杭州)置辦屋子、門鋪,也都派人辦好了。另有田鋪、莊子這些,挑的是當地的家子管着,品行都好。”

趙妧便輕輕嗯了一聲,接過六順遞來的帕子擦着手,“你們再想想,除去這些,可還有什麽要備的。”

兩個丫頭一對眼,六順先回了話,“主子,若按奴才一句話。您去了,便是給她們天大的臉面了。”

趙妧眼一擡,看着六順,面上沒什麽表情。

她平日是個和氣的,也從沒發過火。

可如今,單單這幅模樣。

便讓人覺着,那皇家與生俱來的氣勢撲面而來,六順膝一軟,忙跪了下來。

趙妧站起身,也不看她,只讓四惠去把鬥篷取來,再讓人去備車,是要去王家。

等這廂皆好,路過六順的時候,趙妧才低頭看了她一眼,聲很淡,“這些話,往後不許說,尤其是在驸馬面前。好生去想一想,今日就不必你伺候了。”

這話說完,趙妧便邁了步子往外頭去了,身邊也只讓四惠跟着。

王家。

王芝與秦清相對而坐,是在下棋。

香爐裏傳出一點清香,棋局上卻只散散擺了幾顆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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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芝握着白子,心不在焉的想着事,被秦清喚了一聲才擡了頭,瞧了瞧局面便是要落子。可她這廂還沒放下,就被秦清攔住了。

秦清聲很柔,“阿芝,今日這棋你已錯走兩步。你如此心不在焉,卻還是別下了,沒得讓你,白白糟蹋這副好棋了。”

王芝收回手,露了個抱歉的笑,看着手裏握着的棋子。良久才開了口,問她,“阿清,你有喜歡的人嗎?”

秦清這廂正在收着棋子,聞言是停頓了下,才又繼續分着黑白棋子,聲很輕,“有。”

王芝擡頭,看着秦清的眉眼,掩不住的清意味,唇齒間磨了許久才道出來,“那,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秦清仍分着棋子,等放進棋簍裏。才擡頭去看那窗棂外的景致,将将露了個笑,“念着,記着,縱百般不好,依舊視若珍寶。”

王芝把手裏握着的那顆白子,磨了許久,才扔進棋簍裏,輕輕哦了一聲,“可我這心七上八下,卻不像你說的,我一定是病了。”

秦清笑了笑,想起昨日陸致之的那副模樣,手裏握着一杯清茶,到底什麽也沒說。

這一段話,并未持續下去。

等秦清離去的時候,王芝靠在榻上。

一面想着昨日陸致之扶着秦清,上馬車的模樣。又想起那日在腳店,他與她說,“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你可知其中意思?”

一面想着秦清方才的眉眼,以及那話裏掩不住的情意。

她把眼一閉,良久才惡狠狠的,磨出一句話,“無賴!”

外頭的丫頭一聽,各自對望一眼,很是了然。

心下約莫挂着這樣一句話,不知姑娘又看了什麽雜書了。

秦清剛出了府,便瞧見一輛馬車,外頭挂一個“徐”字,停在了王家大門外。

那外頭站着的忙上前去,幫忙搬了腳蹬,連着一聲問好,“您來了。”

秦清停了步子,看着那馬車,是先出來了一個穿着鵝黃褙子的丫頭。

然後,是一個披着醺色鬥篷的妙齡女子。鬥帽上的狐貍毛掩了半張面,卻掩不住那與生俱來的通态與矜貴,以及那眉眼間遮不住的嬌俏豔麗。

她也只是看了這一眼,便邁了步子往趙妧那頭走去,拘了道禮,聲很平和,喊她一聲,“晉陽公主。”

趙妧看她,是先露了個笑,讓四惠去扶一把,才問,“秦先生,是要走了?”

秦清應是,才又一禮,“清先告退,不打擾您了。”

趙妧颔首,也不再看她,邁了步子先往裏進去。

秦清看着趙妧的背影,良久才上了馬車。

車輪轉了起來,約莫是過了一會,秦清從那半打的簾子望出去,是到了徐府門外...她伸手扶着被風吹亂的頭發,心裏有些悶。臉上的笑,卻仍是那副清清淺淺的模樣。

便說趙妧這處,丫頭打了簾子,趙妧這面解了鬥篷遞給四惠,便邁了步子走進屋裏。

王芝這會,已恢複了她平日那副清貴模樣,手裏握着一碗茶喝着,聞聲便看她,“無緣無故,外頭風又大,來做什麽?”

趙妧也沒客氣,坐在人對面,倒了一碗茶。是先喝了一口,才說,“馬上過年了,今年我想陪他去臨安。”

王芝眉一挑,擱了茶碗,“是,那位驸馬爺的意思?”

“不是——”

趙妧就着茶碗又喝了幾口,“我心裏是念着,總歸是做人兒媳,合該是去拜會下的。”

王芝沒說話,只是看着趙妧。瞧得很認真,看的趙妧要說話了,才說了一句,“趙小妧,你可當真是,不一樣了。嗯,是有些賢妻的模樣了。”

趙妧臉一紅,擱了茶碗,話很正經也很柔,“你不知道,你若喜歡一個人,便願意去為他改變些什麽。何況,我也當真是想去看看,看看他的家鄉,他的母親,他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王芝一怔,看着趙妧的模樣,那喉間的話,便說不出來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趙妧會是這幅模樣。

打小就是朵霸王花的趙妧,竟有一日,會因為一個男人,變成這幅模樣。

這...

着實是一件稀奇事,也着實,令人生羨。

王芝再倒一碗茶,潤了潤唇,才又問她,“你可往宮裏,說過了?”

趙妧眉目含笑,是點了頭,“說了,也應了。等他得了假,便可出發了...等回來,我再與你們好生講講這臨安風光。”

這後頭半句,語調上揚,可見說話的人着實高興,也着實是有幾分欠揍。

王芝眉一挑,道一句,“瞧你得意的,聽說那處茶不錯,等去了替我帶幾包來。風光什麽的,你着實沒書上講的好聽,便不費你口舌了。”

趙妧是當真得意,一張小臉擡着,一面兒是應了她的話,一面兒是想該怎麽跟徐修說。

王芝瞧她粉面含春,比三月桃花還要嬌俏的模樣,愈發氣悶,便打發起人來,“走吧走吧,與你家驸馬爺說去。”

趙妧一瞧外頭天色,是有些晚了。

便站起了身,喚四惠進來系了鬥篷,與王芝告了聲,就往外頭去了。

王芝看她匆匆而走的背影,心下有些複雜,莫名有一種女大不中留的感觸。

她一嘆,又想着陸致之那厮,愈發覺着後槽牙一疼,與外頭喊了一聲,“去葡萄架下擺案,我要作畫。”

外頭站着的丫頭,一瞧天色,烏雲密布。

一面是應了去備,心下卻是一句,姑娘這回,怕是看了不止一本雜書。

瞧這脾氣,轉的比六月天還快。

等徐修散值回來的時候,天色已是大晚了。

趙妧仍在廊下等她,手裏握着一個暖手的,眉眼含笑,就看着他。見他過來,便把暖手的交給丫頭,“你來了。”

徐修大走幾步,嗯一聲,握着她的手進去。

屋裏頭炭火燒得足,趙妧一面解着他的披風,一面說道,“馬上年關了,母親一個人在家,我的意思是今年往臨安去過這年。”

她這話說完,把披風交給随侍的丫頭,仍是笑着,“母親熱鬧,你也高興。”

徐修這面正拿着帕子擦着手,聞言一時是沒出聲,後頭才道,“此處去臨安,路途遙遠。你不必...”

趙妧伸手掩在徐修的唇上,輕輕說道,“那是你的母親,我也想去見見她。”

徐修看着趙妧,燈火下的她眉眼柔和。他握過她的手,朝手心親了一口,嗯了一聲,“好,依你。”

趙妧臉一紅,滿屋子的丫頭也都埋了頭去。她眼一瞪,輕輕捶了捶他的胸口,掙了手,才說了一聲,“用飯吧。”

等用飯的時候,趙妧便與徐修說道,“今兒個去王家的時候,遇見那位秦先生了。”

徐修握着筷子的手一頓,才又繼續吃着菜,輕輕嗯了一聲。

趙妧便繼續說道,“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是在王芝及笄的時候。确實擔的她這個名字...不管是氣度,還是彈琴,都好。”

她這面仍夾着菜給徐修,後頭是問他,“我想着,平日在家也是無聊...不若回頭請她來教我彈琴。往後無事,我也可以彈給你聽。”

徐修擡頭,放下筷子,“宮裏頭樂司多着,你若歡喜,請她們來教便是。何況,我也不喜歡聽琴...”

他這話說完,是給趙妧夾了菜,才又柔聲一句,“吃飯吧。”

趙妧便輕輕嗯了一聲,用起飯來。

她其實也不喜歡彈琴這些物什,總覺着拘在一塊地方,讓人難受。

可若是他喜歡,她也是願意學着的。

趙妧擡頭看了看徐修的眉眼,心下有幾分高興,他,大概是不願她受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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