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入v三合一
三月中旬, 春回大地。
汴京一處空地上,正有不少人為踏春而來。
其中有老有少,有戴着帷帽的姑娘, 亦有穿着一身長袍的少年郎...端的是一派熱鬧景象。
而離此處不遠的一塊地上, 将将坐着十餘個衣着華貴的男男女女。
河邊載着不少楊柳,如今正随風飄曳。
他們就臨河坐在席上, 前頭擺着時令的果子、美酒,亦有琴、棋等文雅之物。
甚是風雅。
這會, 王芝便與王珂倚柳, 下棋。
另有幾人便握着一杯酒, 拿着筷子敲着酒樽,唱着《酒狂》...男男女女的聲音混雜在一起,遙遠就讓趙妧聽了見。
她這會正與徐修慢步, 往這處走來。
走的近些,歌聲便也愈發清楚了。趙妧眉眼含笑,一面兒是與徐修說道,“約莫是王家幾個小子、姑娘, 鬧騰的很。先前還與我說了好幾回,要見見你——如今瞧見你來了,定是要鬧你一回。”
徐修嗯了一聲, 道了句無事,仍握着她的手往前走去。
等那廂瞧見了他們的身影,歌聲便停了,揚了聲先喚了聲, “晉陽表姐與表姐夫,來了。”
另有一個容貌嬌麗的姑娘,便笑着站起來,仔仔細細瞧了回徐修,才開了口,“我先前還有幾分惑,到底是哪家郎君勾了表姐的魂,還降了她的一身脾氣。如今一瞧,表姐夫當真是,好生俊美呀。”
說話的這位在王家行十八,是個能說會道的姑娘,平日在家便喚她一聲十八姑娘。
後頭幾人便跟着一道起哄,“表姐夫好生俊美,怪不得表姐不肯讓我們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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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修輕輕笑了笑,只是轉頭看着趙妧說了句,“我認識妧妧的時候,她性子就很好。”
他這話說完,趙妧紅了臉,幾個年輕姑娘、小子愈發起了哄來。
到的後頭還是王芝落了一顆子,擡頭看來,擺了一副長輩的模樣,“你們再鬧騰,便先歸家去。”
幾人便不說話了,卻也不怕,嬉嬉笑笑讓了路,請趙妧與徐修往裏坐去。
等坐下,趙妧是臨王珂坐着,徐修便坐在她邊上。
她先瞧了一回棋局,不感興趣,便問起十八姑娘來,“先前你們唱的,是什麽?”
十八姑娘嘻嘻笑起來,是先看了眼王芝,才與趙妧說起來,“表姐有一回不在,姑姑請了陸先生與秦先生來,這首歌姑姑與陸先生一道唱過。我們幾個覺着好聽又應景,便又唱了一回。”
趙妧往王芝那處瞧去,尚未說話。
王芝就眉一挑,橫了眼過來,“我與你們說了好多回,那位姓陸的可不是我請的,我...”
她這話沒說完,就看見陸致之與秦清一道過來,約莫是聽見了什麽,便止了步子,看着王芝這處...露了個笑。
王芝手一頓,手上握着的棋子,便落錯了地。
“姑姑,你這一步下的着實是差...”
王珂道一句可惜,頭一擡,順着王芝的眼一道望去,便瞧見秦清與那位陸先生...她心下了然,便也再不說什麽,手上揀着黑白棋子,依次放進了棋盒裏。
十八姑娘一瞧,眉梢微擡,也笑,“秦先生、陸先生也來了,快些過來坐吧。”
秦清仍抱着一把琴,面上帶着一絲笑。她其實早就看見,那位徐公子了...
她聽說,他如今在吏部做事,深得太子信任。
她亦聽說,晉陽公主與驸馬,婚後甚是相愛。
秦清輕輕笑了笑,衣裙在走動間劃出一圈圈漣漪來。她走到趙妧面前,先拘一道禮,輕輕喚一聲,“晉陽公主。”
然後她再看向徐修,也拘一道禮,聲音無波瀾,“驸馬爺。”
徐修嗯一聲,沒說話,握着酒盞的手卻骨節分明。
趙妧聞聲倒是擡了頭,看着她的琴,輕輕笑了句,“秦先生今日,是要彈琴嗎?”
秦清低着頭,嗯一聲,彎了一段脖頸,再拘一禮...由人引去另一處坐下下。
十八姑娘便與陸致之說道,“先生來遲了,先前我們還一道唱着《酒狂》。先生若在,倒也可以點評我們一番...”
陸致之輕輕哦了一聲,看向王芝,眉眼仍含着笑,“是嗎?”
王芝沒說話,她先前心裏有幾分別扭,卻偏偏不願讓人瞧出異樣來。
這會便握着一杯酒,對陸致之投來的眼神,視而不見。
陸致之仍笑着,轉過眼與十八姑娘說道,“可惜我不通音律,怕是點評不出什麽了。”
十八姑娘輕輕哦了一聲,一面是轉頭笑問起秦清來,“先生近日可作了新曲?”
秦清點頭。
衆人便央起來,是要聽她彈新曲。
秦清也不拒,便有人捧上長案。
她謝過一聲,取出古琴,置于長案上。亦有丫頭置放香爐,捧來清水供人淨手...
待一應好全,秦清才撫起琴來。
指下琴音,入了衆人的耳。
趙妧撐着臉聽着,她雖然不好此物,卻也覺得這個秦清,果然是擔得起這個名字的。
她又轉頭看向徐修,他仍低着頭,瞧不清面色...唯有手上握着的一個酒盞,轉了幾轉。
約莫是感受到了趙妧的目光,徐修擡了頭看來,聲很輕,“怎麽了?”
趙妧挨了近,輕輕與他說話,“不喜歡嗎?不如,我與你往前去走走。”
徐修放下酒盞,袖下握過趙妧的手,“不用,這樣挺好。”
趙妧沒掙開,便輕輕哦了一聲,眉眼彎彎的往秦清那處看去。
旁人聚精會神聽着琴,自是沒瞧見這廂動靜。
王芝卻因先前事,心神正亂,如今聽着兩人幾句話...想着等回去,定是要好好嗤笑回趙妧的。
她這面松了心神,轉過臉來。
可她這廂将将轉過來,便瞧見陸致之眉眼含笑,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看得王芝這張白玉般的臉上,也起了幾許緋紅...
她惱得瞪了眼,卻瞧見他笑意愈深。
王芝這次卻不願服輸,心中念了好幾回,才穩了心神沒轉過頭去,佯裝聚精會神的聽起琴來。
陸致之唇邊仍勾着一許笑,他握着酒盞,看着王芝這處。
然後,飲盡。
秦清這首曲喚作《陽春》,是由早年曲子《陽春白雪》演變而來的古琴曲,表現的是萬物回春,和風淡蕩之意。
《陽春》琴音活潑流暢,充滿着春天的生機,亦有莺歌燕舞,日暖風和之感。
卻偏偏在這樣歡快而又活潑的琴音中,生着幾許扯不斷也說不清的愁意。
秦清這曲節奏不急不緩,多是明快活潑。卻讓人聽得心中難受,竟想落下淚來...
等琴音停,衆人才緩緩回過神來。
幾個先前央着秦清彈琴的小子、姑娘也說不出話來,只覺着心口悶悶的,卻不知是為着什麽緣故。
王芝心下卻一嘆,她握着酒盞,看着秦清——
秦清,是在想那一位故人吧。
她雖不曉得那位故人,是誰,又喚什麽名...
可是能被秦清這樣看重的故人,自是有他能被人記着的好,與他的獨特之處。
王芝擱下酒盞,開了口,“今日本為踏春,不如便往前走去。那頭綠柳扶疏,倒也值得我們特地來這一趟...”
衆人無意見,便依了王芝的意思。
趙妧與徐修走得前,而後是那陸致之,再往後是王芝與秦清等人。
一路上歡聲笑語,倒也熱鬧。
等散的時候,王芝邀了秦清同坐一輛馬車,秦清應了。
馬車“轱辘轱辘”的轉起來,王芝看着外處風光,卻輕輕嘆了一聲。然後她看向秦清,王芝總覺着秦清是一個妙人,明明出生商家,卻無半分銅臭之氣——
反而讓人覺着氣度自華,更加讓人覺着親近。
王芝仍看着秦清,輕輕說來,“阿清,我好像不是病了。我發現,我是當真有些喜歡那陸致之的。雖然他嘴巴壞,得理也不饒人,年紀也一大把了...可是,我還是有些喜歡他。”
“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這樣新鮮又奇妙。”
秦清便笑,她看着王芝,聲很柔,“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原本就妙不可言。那麽,阿芝,你要如何呢?”
王芝也笑,她擡了頭,往日矜貴的面上慢慢舒展開來,化作缱绻柔情,“陸致之那無賴,竟然如此喜歡我,那麽我就好心收了他。”
她說這話的時候,眉眼堅定,語調微微上揚,眼裏就像是含着一道光。
秦清看着這樣的王芝,心下有為好友的高興而祝福,卻也有一許空落。
她想起先前散的時候,那位徐公子,扶着晉陽公主上馬車的模樣。
那樣的小心翼翼,視若珍寶。
也終于讓秦清曉得——
他,是真的喜歡上她了。
秦清的眼看向那窗外的大好春/色,最終卻也只是化作一個輕輕的笑。
————————56章《踏春》————————
明月當空。
王芝來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這幅景象——
陸致之坐在亭中,手握一壺酒,仰頭看着那月色。
月光打在他的身上,露出他那明亮的雙眼,□□的鼻子,以及那稍稍擡起的下颌...少了幾分平日的随性閑适,多了幾分溫潤如玉。
王芝的步子就這樣停了,她心下一動,竟覺得這無賴,愈發好看了。
陸致之聽見腳步聲,轉頭看來,瞧見是她,眉梢上的笑意便愈發濃了,開了口,“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王芝回了神,重新提了步子。
她走進亭中,坐人對面,也斟一杯酒,擡頭看他,“我王芝應了的事,還從來沒有違過約。”
陸致之也笑,他再斟一杯酒,與王芝碰杯,輕輕嗯了一聲。
王芝的指腹,磨着酒盞上的小像。
她來前想過許多話,也想了許多回...可如今她坐在這,只單單聽他輕輕說了一聲“嗯”,心就亂了幾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飲盡手中這一杯酒,才與陸致之說道,“先前,先生請了學生三杯酒。”
“今日,學生亦敬先生三杯酒。”
陸致之嗯一聲,擱下酒盞,放在桌上。
王芝低頭,握着酒壺斟了兩杯酒,然後舉起一杯,與他一對,“第一杯,仍為這美酒,而飲。”
陸致之嗯一聲,握着酒杯與她一碰,飲盡。
王芝再斟第兩杯,與他一對,“第二杯,為這良辰美景,大好月色,而飲。”
陸致之一笑,舉杯與她一碰,飲盡。
王芝再斟第三杯,與他一對,“第三杯,為...”
“第三杯,為你我,而飲。”
陸致之說完這句,眼也沒轉,就看着王芝輕輕一笑,“不是嗎?”
王芝沒飲,可也沒擱。她看着他,喊她一聲,“陸致之。”
這是她頭一回當着他的面,喚他的名...
陸致之點頭,眉眼仍含着笑,“我在。”
王芝仍看着他,聲很淡,“我性子不好。”
“我知道。”
王芝眼一擡,再道,“我全家性子都不好。”
“好,我知道了。”
王芝眉一挑,再看他,又道,“你往日欺負了我好幾回,先前我念你是先生,才憋了去。可如今,你既——”
“我改。”
王芝着實沒想到,陸致之這厮竟能這般順從。
她狐疑般的瞧了他好一會,也沒瞧出個什麽...想再說些什麽,可肚子裏的話滾了好幾遍,也沒能再說出什麽來。
王芝握着酒杯,良久,也只憋了一句,“你要記住今日的話...”
她說完這一句,然後擡手,飲盡這一杯酒。
陸致之眉眼仍挂着笑,跟着她飲盡,這第三杯酒。
月色仍很好,這兩個攤開了這一樁心事的璧人,卻不曉得該說些什麽了。
王芝手中轉着酒杯,陸致之便依着月色與燈火,這樣看着她。
她被瞧得一惱,擡了頭瞪他一眼,“你看我做什麽?”
陸致之低着頭,面色很正經,又細細看了她好一會,才道,“看你,好看。”
王芝臉一紅,暗罵一句“無賴”別過臉去,不肯看人。
可她的心仍“撲通撲通”跳的厲害。
她好像有些明白,趙妧說的話了。原來...喜歡一個人,真的會變得不一樣。
她不曉得這感覺是好,還是壞。
可是她心裏,卻因為陸致之方才的一句話,一顫顫的,像是有抑不住的喜悅和高興。
陸致之擱下酒盞,他的聲很輕,卻帶着無盡的溫柔,“前面有溪流,也有竹筏,你可要去瞧瞧?”
王芝轉過臉,疑道,“你會?”
陸致之點頭,他站起身,負手走着。王芝便也站起了身,一手提了個燈,一面是随人一道往前走去。
這處甚是安靜,除去些許蟲鳴與鳥叫,便只餘那蘆葦與芳草...被風吹的輕輕拂動着。
等到了那處,陸致之是讓她等等。王芝嗯一聲,便站着瞧起周邊的情況來...她拿着燈火往前照一照,依着月色可見那四面環着山,溪流不寬,卻很長。
若是白日來,怕是風光要更好。
她這面想着,便瞧見陸致之走過來,她迎了過去,手中的燈一晃晃的把兩人的身影拉長,“好了?”
陸致之嗯一聲,開了口,“你跟我來。”
王芝随着人一道走去,轉過這蘆葦叢,便瞧見那臨岸的一處正停着一只竹筏,随水晃動着。
陸致之先走了上去,然後他轉過身,伸了手遞給王芝。
王芝一手提着燈,一手捏着裙角,瞧着他伸出的手,卻還是沒握住。她仍捏着裙角,估摸了下竹筏的距離,伸了腳自己踩了上去...等站穩,她才擡了臉,與陸致之笑道,“好了。”
陸致之收回手,失聲笑了笑,可他也沒說什麽,只是讓人坐好,然後是拿着撐杆推離了岸。
竹筏在水裏輕輕晃蕩着,往前劃去...
王芝把燈放在一處,便坐在一處托着下颌,看着陸致之的背影,問道,“你怎麽曉得這樣一個地?”
“有一回,迷了路尋到的...”
陸致之轉頭看着王芝,繼續說道,“此處安靜,風景又好。若是白日,從這山間過,會更好看——翠鳥鳴,山林風,還有那無邊的雲彩。”
王芝聽他緩緩說來,眼前仿佛就有了這樣的景象。
翠鳥翩跹過,山林風拂面,然後是那無邊的雲彩與霁月...
那一定是,很美的景象。
陸致之仍笑着,“你若喜歡,我們往後還來。”
王芝擡頭,看着陸致之投來的眼神,輕輕嗯了一聲。
然後,她看着陸致之眼中的笑意,愈發深了,連着那眉梢也擡高了幾分...王芝的心跳的有些快,她不敢再與人對視,生怕人瞧出了她的異樣。忙轉過臉,去瞧周邊的風景,可如今除去水中倒映的月色與那隐隐可見幾分輪廓的青山,當真是瞧不出什麽。
陸致之怕人當真惱了,便轉過頭去,不再看人,話卻還是說着,“往後我們來的時候,可帶上幾本書或是棋。你若喜歡吃魚,還可以釣魚,這處的魚個頭大,也容易釣。”
王芝時不時應一聲。
竹筏還在緩緩往前,王芝卻瞧着陸致之半側的臉,迷了眼。
她也不知怎的,就開口問了人,“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
陸致之握着撐杆的手一頓,然後轉頭看她,風光霁月的面上帶着很淡的笑,“你當真想知道?”
王芝先前是魔怔了,這回回了神,忙道,“你若不願說...”
“在你喊我無賴的時候。”
陸致之垂了眼看着王芝,面上仍是挂着笑,“或是更早。”
王芝看着陸致之的眼睛,心一顫,紅了臉...她強撐着挺直了背,梗着脖子不肯低頭,手卻緊緊捏着裙擺,良久也只是輕輕哦了一聲。
陸致之笑了笑,他看着王芝,而後也只是一句,“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等上了岸,陸致之仍與王芝并肩往前走去,他們走得很慢,路上卻無話。
到了外頭,王家的奴仆早等了急,這會正翹首以盼等着人回。待瞧見了光亮,丫頭忙上前迎去,一面是拘了個禮與王芝說道,“姑娘可回來了。”
王芝嗯了一聲,面色也回了如常矜貴的模樣。她把燈火交給丫頭,一面是與陸致之說道,“我回了。”
陸致之點頭,也嗯一聲,“去吧。”
王芝由人扶着上了馬車,等馬車轉起的時候,她從車簾裏往外看去...看着陸致之仍站在那處,瞧着她離去的背影。
月光下的他,很好看。
丫頭捧了杯熱茶遞給她,輕輕說道,“姑娘這回着實是大膽了,雖說是借了晉陽公主的名頭出來。可這大晚上,若是讓人瞧見,可怎麽是好?”
王芝接過茶來,揭開茶蓋,吹着茶沫,“無妨,若是瞧見,我便嫁予他就是。”
她這話說完,自己先是驚了一回。可後頭,還是笑開了,然後笑意愈發深,綻的也愈發大了...
她擱下茶盞,往車廂靠去,腳尖兒一晃晃的,說不出的愉悅。
丫頭瞧了瞧人的面色,張了張口,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把擱在馬車裏的軟被取了出,蓋在人身上。
夜下很深,馬車緩緩往烏衣巷駛去...
王芝頭一回失了眠,她睜眼、閉眼...都是那陸致之。
一面是他在腳店,握着一碗茶,眉眼含笑與她說,“我悅卿卿兮,卿卿悅我乎?”
一面是他撐着竹竿,在月色下,泛着無盡的溫柔與她說,“在你喚我無賴的時候,或是更早。”
王芝把被子蓋在臉上,過了好一會,才傳出一聲,“無賴!”
————————57章《夜游》————————
盛寧十九年,五月。
敬帝的身子如今是愈發壞了,先前還在早朝上暈倒,驚了不少人。
太醫雖對外道無事,可是敬帝醒後的第二日,還是把朝政大事盡數托付于了趙恒。
好在,趙恒原就是定下的儲君。又自幼跟着敬帝處事,在朝堂聲望很重,根基也深——
如此,趙家的江山,還是未動分毫。
只是,朝堂裏的風向,總歸還是轉了幾回。
戶部侍郎徐修,禦史中丞王璋...如今都是趙恒手下的紅人。
一個掌國政要財,一個監百官、督衆人。
兩人在朝堂上,一時風頭無二。
———
大去宮裏,藥味尚還未完全散去。
趙妧坐在一處,看着敬帝喝完了藥,忙遞了顆蜜餞過去。
敬帝一笑,把碗遞給随侍,接過蜜餞,看了看...
一面是輕輕拍了拍趙妧的頭,柔聲說道,“朕的晉陽,長大了。”
趙妧眼一紅,就掉了淚來。
那日徐修遞了消息出來的時候,她一下子就愣住了,從小疼愛她的父皇,竟然在早朝上暈倒了。
她由人扶着坐上馬車,從烏衣巷到宋宮,眼淚就沒停過。
她怕,她的父皇沒了...
如果這樣疼她愛她的父皇沒了,那她該怎麽辦?
後來,她看到她的母後,哥哥,徐修...他們都站在屋外,每個人的面上都不好。
她跌跌撞撞的跑過去,被徐修攬在懷裏,聽着他輕輕哄道,“妧妧不要怕。”
她怎麽能不怕?
那是她的父皇,從小疼愛她的父皇,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都給她的父皇——如今卻躺在裏面,連個什麽情況都不知道。
趙妧埋在徐修的懷裏,無聲的哭泣着。
好在,她的父皇還是醒了...
他躺在龍床上,儒雅的面龐有遮不住的疲倦。可他看着她還是露了笑,伸了手摸着她的面龐,“朕的晉陽,長大了。”
趙妧背過身,抹了眼淚,再轉過身的時候,面上已經換了女兒家的嬌嬌模樣,“就算晉陽長大了,在父皇面前,也只是那個愛哭愛鬧的孩子。”
敬帝笑了笑,吃下那顆蜜餞,甜入心脾——
他舒展了微攏的眉毛,笑着說道,“你小時候也怕苦,讓你吃藥比朕出去打仗都難。後來,朕就是拿着蜜餞去哄你...你那會脾氣可大着,若是別人喂你,你還不要,偏要等着朕去。你母後為此,還好生責了你一回。”
趙妧聽起這一樁陳年舊事,也是紅了臉,腳尖磨着地,輕輕說道,“兒臣記不清了...”
“真的?”
趙妧聽出敬帝話裏的揶揄,愈發紅了臉,埋在人懷裏撒着嬌,“父皇壞,盡會拿小時候的事,來揶揄兒臣。”
敬帝仍笑着,卻也不再說這一樁事了,與人說道,“你這幾日都在宮裏,也不回家,舍得驸馬一個人在家?”
趙妧自然舍不得——
這幾日午夜夢回,她想着徐修一個人在家,不知吃沒吃好,睡沒睡好...有沒有想她。
可她也舍不得,她的父皇。
她怕極了,那日聽到消息時的那種無助感...
除非這樣瞧着,看着...
能當真确信了她的父皇沒事,她才能放心。
敬帝看着趙妧的模樣,心下也寬慰,輕輕拍了拍她的頭,“父皇沒事,那日只是沒休息好。如今朝政都交給了你哥哥,最多的就是休息了...”
趙妧擡了頭,皺着一張小臉,“可是——”
敬帝笑了笑,喚來随侍,讓人去與驸馬說聲,忙好了過來與朕下盤棋。
随侍應是,忙往外去說了。
———
徐修到大去宮的時候,一眼就看到趙妧穿着一身鵝黃色的褙子,坐在塌上,手上握着一顆黑子正冥思苦想着...
外頭的小侍輕輕喚了聲,“驸馬。”
趙妧便擡了頭看來,瞧見徐修逆光站着,頭戴烏紗帽,穿着一身紫色朝服,腰間挂着個金魚袋...
她綻開眉眼,輕輕與人笑道,“你來了。”
徐修點頭,整了衣擺往裏,先與敬帝行了禮。
敬帝便笑,“起來吧...”
後頭是一句,“你若再不來,朕卻是要被晉陽鬧得沒心情下棋了。”
徐修謝過一聲,站起身,是先看了眼晉陽,瞧她羞得紅了臉。
便又看了眼棋局,聽着敬帝身邊的随侍開了口,笑說道,“公主這局棋,已悔了十二子...”
趙妧愈發羞了,低着頭,輕輕嘟囔一句,“也就十二顆...而已嘛。”
敬帝笑出聲,怕人惱了,佯裝咳嗽。
徐修走過去,握過她手裏的棋子,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沒事。”
趙妧笑着嗯一聲,讓了一半位置給人,便坐在一處瞧兩人下棋。
敬帝便問人,“繼續,還是重來?”
徐修恭聲說道,“繼續。”
敬帝點頭,讓他先落子。
徐修便又看了一回棋局,才就着趙妧先前下的路子繼續下去。敬帝亦随人後...
趙妧在邊上看得很起勁,約莫是因為這副棋也有她的一半,這顆心便也随着那棋局上的戰況,快速跳動着。
而後,黑子逃出生路,另辟新地...敬帝與徐修相視一笑,把棋子放回棋簍。
趙妧咦了一聲,問徐修,“贏了?”
徐修搖頭。
趙妧唔一聲,再問,“那是,輸了?”
徐修再搖頭。
敬帝便開了口,“他已逃出生路,若往下,也不過是持久之戰。論輸贏...黑白二子,都難輸難贏。”
趙妧聽得糊塗,可到底是也聽出了一點,徐修沒輸——
她挽着人胳膊,高高興興的與敬帝說道,“兒臣就說驸馬最厲害了,父皇,您要獎賞驸馬。”
敬帝一笑,握過茶盞,“朕已經把宋宮最珍貴的寶貝給他了,倒真不知道還能給他什麽了。”
“最珍貴的寶貝...”
趙妧擡了頭瞧着徐修,“什麽寶貝?”
徐修也笑,看了她許久,才開了口,“就是你。”
趙妧臉一紅,捂着臉,埋在徐修的懷裏,輕輕說道,“那确實,沒什麽能給了。”
室內一陣歡聲笑語。
趙妧最後還是與徐修回家了,她先前不曾見到,因此也只是在心中念着、記着...可如今見了面,這相思之情便再難以掩藏。
她由徐修牽着,邁出大去宮的門檻。她停了步子,轉頭看着敬帝——
他的父皇仍端坐着,手裏握着一杯茶,也望着這處...看着她轉過來的臉還露了笑,并着一聲,“去吧。”
———
馬車緩緩的從宋宮開往烏衣巷。
趙妧仍垂着眉眼,歪靠在徐修的懷裏,“我知道,人都會經歷生老病死,可是...我實在不願我親人與朋友,會受此磨難。”
徐修的手撫在趙妧的發上,聞言是過了一會才道,“由生至死,這原本就是,人這一生必須所要經歷的一種過程。”
他的聲音淡漠而又冷靜,聽在趙妧的耳裏,讓她的心抽着一絲又一絲的疼。
趙妧握住他的手放下,她坐起身看着徐修。聲有幾分顫,連目光中都帶着幾分痛楚,“徐修,那是我的父皇。那是生我養我,疼了我這麽多年的父皇啊...”
徐修攏了眉,他不知道為什麽趙妧要發脾氣。
可他還是伸手環住了趙妧,輕輕撫着她的後背,“我知道...他是你的父皇,他亦是我的父皇。”
“妧妧,你該知道,我們都盼着他好。”
趙妧沒忍住,還是哭了。
她埋在徐修的懷裏,眼淚浸濕了他的衣領。她不知道她是怎麽了,為什麽會對着徐修發脾氣...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擡了頭,止不住的眼淚遮住了她的眼簾,可她還是盡力睜着眼睛去看徐修,帶着哭音,“對不起。”
“徐修,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是怎麽了,我只是有些害怕。”
徐修輕輕嗯了一聲,他低着頭細細擦着趙妧的臉,“沒事,你只是累了。妧妧,父皇在宮裏有母後照顧着,太醫照看着,不會有事的。”
趙妧嗯一聲,她埋在徐修的懷裏,握着他的手...她是真的累了。
從先前父皇暈倒時的擔驚受怕,到後來在宮裏照看着父皇。而如今...她躺在徐修的懷裏,聽着他的心跳聲,終于安了心。
馬車仍緩緩的往烏衣巷去,趙妧卻緊緊的握着徐修的手,在他的懷裏睡着了。
她的一雙眉仍緊緊攏着,徐修伸出一只手,輕輕撫着她的眉,往兩邊撫平着...
“徐修,對不起,對不起...”
徐修的手一頓,他看着仍沉睡着的趙妧,然後低下頭,吻在趙妧的額頭上。
“傻姑娘...”
————————58章《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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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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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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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