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洗三(捉蟲)
王家今日很是熱鬧, 前廳後院都來了不少人。
亦請了戲班子,在那臺上“咿咿呀呀”的亮着嗓子...
謝亭的屋子裏,趙妧正挨着榻, 瞧着那被錦緞包着的大胖小子。
這就是謝亭那懷胎十月的兒子, 喚作“佑兒”。
今日,也就是為這小子辦“洗三禮”。
謝亭這頭一胎生的甚是不容易, 連着折騰了個一天一夜,把外頭老的、小的吓了個半死才肯出來。
好在, 總算是母子平安...
趙妧拿着撥浪鼓逗着小子, 佑兒約莫覺着好玩, 就睜着一雙大眼睛,張着一張小嘴,咿咿呀呀的喊着, 口水嘩啦啦的往下流。
謝亭低着頭,一面拿着帕子替他擦着口水,一面是與趙妧笑說道,“他就喜歡有人陪着玩, 若是不與他玩,就憋着小嘴哭,鬧騰的很。”
趙妧咦一聲, 把撥浪鼓一停,放在身後...是要瞧瞧,是不是如謝亭說的那般。
佑兒睜着一雙大眼睛,左瞧瞧, 右瞧瞧,瞧了好一會,也沒瞧見...嘴一憋,當真哭了起來。
聲音亮響得,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
謝亭把佑兒抱起來,輕輕哄着,“佑兒不哭,姨姨是與你鬧着玩呢。”
趙妧也忙把撥浪鼓取了出來,輕輕在人面前晃動着,看着那個眼睫還挂着淚珠的大胖小子。接了人的話,一道哄着人,“佑兒瞧,姨姨繼續給你打撥浪鼓。”
佑兒還不會說話,可聽見了熟悉的聲,又瞧見了熟悉的東西,便也不哭了,咧了嘴笑着。
王珂走過來,笑着與趙妧說道,“我來吧,表姐轉了好一會,怕是胳膊要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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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妧先前沒覺得,聽人這樣一說,還當着是覺着酸了。
她把撥浪鼓遞給王珂,走到先前的位置坐下,丫頭重新沏了茶上來。
趙妧端着茶仍瞧着那處,這樣小的一個孩子竟然也會有感知,會哭會笑,會鬧騰...
真好玩。
王芝看着趙妧眉眼含笑,“你這麽喜歡,何不自己去生一個?”
趙妧一笑,她垂着茶沫,飲下一口茶,才道,“有些事,随緣就好。”
王芝哦一聲,覺着稀奇,細細瞧了她一眼...
她總覺着,這話不像是趙妧會說的,便開了口,“又是那位驸馬爺說的?”
趙妧嗯一聲,她擱下茶盞,眉眼仍含着笑,帶着缱绻的溫柔與情意,輕輕說道,“是他說的。”
她們這話未說多久,外頭便有一個打扮得體的嬷嬷進來,是位收生嬷嬷。她先朝趙妧磕了個頭,才又與謝亭說道,“洗三的東西都備下了,客人也都到了。”
謝亭嗯一聲,她因為尚在月子,不好走動。便由收生嬷嬷抱着佑兒,與趙妧幾人一道往外走去。
等人都去了,謝亭才歪靠在床上,手撐着抹額,神色有幾分困倦。
小兒不定性,早間睡得飽,晚間便睡不下。整夜整夜的鬧騰着——她這幾日,便沒睡大好。
這會剛剛歪在床上不久,便睡着了。
外頭熱鬧的很,親朋好友歡聚一堂,圍着看着小兒。
三日洗兒,謂之洗三,是為剛出生不久的嬰孩洗滌污穢,消災免難,亦是為他們祈祥求福,圖個吉利。
長案上早備了挑臍簪子、圍盆布、小米兒、金銀锞子、豬胰皂團、銅茶盤、大蔥、姜片、艾葉球兒...等洗三之物。
等這一應備好,收生嬷嬷便抱起佑兒,在座的親朋好友便依尊卑長幼先往盆裏添一勺清水,再放一些銀錢,桂圓紅棗等物,謂之“添盆”。
那面若是添着水,收生嬷嬷便道“長流水,聰明伶俐”,若是添着棗兒等物,收生嬷嬷便道“早兒立子,連中三元”...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吉祥話,聽在人的耳裏,倒也高興。
等添完盆,收生嬷嬷便拿起棒槌往盆裏一攪,說道:“一攪兩攪連三攪,哥哥領着弟弟跑。七十兒、八十兒、歪毛兒、淘氣兒,唏哩呼嚕都來啦!”
這話說完才開始給佑兒洗澡,佑兒先前睜着一雙大眼睛看着人,如今一受涼便哭出聲來。
王璋要上前就被王庾氏攔了下,她輕輕笑道,“沒事,這叫響盆,是個好意頭。”
洗三禮除去佑兒的哭聲,有條不紊的繼續着...
收生嬷嬷一面洗着,一面念叨着祝詞,“先洗頭,作王侯。後洗腰,一輩倒比一輩高。”然後是用艾葉球點頭,生姜片作托,放在佑兒的腦門上,象征性地炙一炙。
然後是給佑兒梳頭打扮下,嘴裏繼續念着,“三梳子,兩攏子,長大戴個紅頂子;左描眉,右打鬓,找個媳婦準四村;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說話免丢醜。”
再拿着雞蛋往佑兒的小臉上滾一滾,繼續說着趣話。
等洗完,收生嬷嬷拿着錦緞給佑兒包好,再拿着一顆大蔥往人身上輕輕打三下,“一打聰明,二打伶俐。”随後是教人把蔥扔到房頂上去。
再把佑兒托在茶盤裏,用事先準備好的金銀锞子或首飾往嬰兒身上一掖,說道,“左掖金,右掖銀,花不了,賞下人...”
洗三禮還在繼續,謝亭那處也将将才醒...
在外伺候的丫頭,聽着動靜忙轉進了屋子,“夫人醒了。”
謝亭嗯一聲,由人扶着坐起身來,往外頭看去一眼,“還沒好?”
丫頭應是,絞了塊幹淨的帕子,遞給謝亭。
謝亭接了帕子擦了臉,又細細擦了回手,低頭的時候便瞧見枕頭旁,有個紅綢布包着的一個小東西。擡頭問丫頭,“有人來過?”
丫頭也奇着,“客人都在外頭,您的屋子除去晉陽公主幾人,便無人來過了。”
她這面說着,是把紅綢布打了開,與謝亭說道,“是個平安鎖,像是給小少爺的,樣式卻有點老了。”
“平安鎖...”
謝亭心一顫,她把帕子放在一處,接過那平安鎖細細看着——
一面是雲紋,刻着“如意”。
一面是蝙蝠,意為“遍福”。
象征着如意、幸福延綿無邊。
謝亭想着五歲那年,她踮着腳尖,去看晏琛脖子上挂着的平安鎖,她嘻嘻笑着與晏琛說道,“晏琛哥哥,你的平安鎖真好看,阿亭與你換好不好?”
晏琛頭一回沒應她,他的眉眼帶着少見的悲傷,“我什麽都能給你,唯有這個平安鎖不行。這個鎖,是我出生的時候,我的父母給我的...他們也曾盼我幸福,願我如意。”
旁的話,因着年歲,她已記不大清了。唯有一句,“阿亭,每一個平安鎖,都帶着他主人深深的祝福。若是有人願意把他的平安鎖送予你,那麽也就代表,他願意...帶着最好的祝福,願你平安如意。”
...
謝亭想起這些往事,緊緊握着平安鎖,眼淚一串串掉了下來。
丫頭吓了一跳,忙蹲下身子,替人擦着淚,“夫人可是哪裏不舒服?您這會還做着月子,不能哭的。”
謝亭止了淚,她的指腹磨着平安鎖的紋路,往後靠去,良久才道,“沒事...”
———
洗三禮結束的時候,已有些晚了。
王璋等送完了賓客,就再也站不住,往謝亭那處走去。
他的手握在簾子上,看着謝亭靠在床上,笑着逗弄着佑兒。約莫是聽到聲,謝亭擡了頭,看着王璋,開了口,“人都走了?”
王璋輕輕嗯了一聲,他放下簾子,走進屋子...看着嬉笑咧着嘴的佑兒,以及眉眼愈發嬌豔的謝亭。
他的心,不知怎麽就定了。
他走過去,坐在床沿邊上,拿過人手中的撥浪鼓,輕輕轉動着,逗弄着佑兒。一面是說道,“都走了。”
他這面說完,便擡頭看着謝亭,“午間睡過了?”
謝亭笑着嗯了一聲,仍靠在軟枕上,低頭看着兩父子逗趣輕輕說道,“你今日忙了一天,先去洗澡吧。”
王璋聞了聞,因着走動一天,身上也帶了幾分汗臭味。他放下撥浪鼓,點了點頭,在人臉上親了一口,才站起身來。
謝亭捂着臉,瞪他一眼,可那眼波橫動着實沒什麽威脅。王璋笑了笑,是往洗室去了...
王璋再出來的時候,身上已經洗漱過,傳來一陣胰子的清香。他躺在外側,輕輕圈着謝亭的肩,中間是佑兒,嘴角還流着口水,咿咿呀呀的笑着...
謝亭身子一顫,心裏過了許久,還是開了口,“我有事要與你說。”
王璋嗯一聲,仍垂着眼玩着謝亭的手,良久才開了口,“嗯,你說。”
謝亭的聲很輕也很淡,“今日晏琛派人送來了一個平安鎖,是給佑兒的...你若覺着不好,我便讓人送回去。”
王璋握着人的手一停,他擡頭看着謝亭的眉眼,淡淡說道,“我聽說他去利州許久了,這次回來...倒沒聽到什麽消息。”
謝亭的面色仍很平,她望進王璋的眼裏,“他去時,王芝說過一回。來時,我沒看到...你若覺着這平安鎖讓你不舒服,我便讓人退回去。”
“王璋,這是我的原話,你不必有所質疑。”
她伸手放在王璋的臉上,輕輕說道,“我與你成婚已有一年餘,如今膝下又有了一子...這些事,我不願瞞你,亦會尊重你的意見。”
王璋看着謝亭,良久,他笑開了...一雙風流美目,帶着遮不住的高興與喜悅。
他終于等到了,等到謝亭,終于願意對他敞開心扉。
她說她不願瞞她,亦會尊重他的意見——
王璋放下撥浪鼓,伸手緊緊環着謝亭的腰,頭埋在人的肩頸處,聲很輕,“我沒有什麽不舒服的,你願意對我說這些,我很高興。”
他捧着謝亭的臉,聲纏綿又溫柔,“謝亭,往後不管什麽,你都與我說,我也與你說...好不好?”
“...好。”
外處夜色仍很深,屋裏,這對夫妻依着身子,說了好些話。直到小兒沒瞧見撥浪鼓,哇的一聲哭出來...聲音亮響的驚了兩人。
王璋與謝亭皆轉頭看來,他們看着小兒手舞足蹈,眼角挂着的淚珠垂垂欲墜,好不可憐。
謝亭抱起佑兒輕輕哄着,另一處王璋便重提撥浪鼓,輕輕轉動着。
燈火很亮,這一家三口,卻甚是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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