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逝

謝妃的消息傳到東宮的時候, 是先傳到了太子妃那處,劉氏一怔忙穿妥了衣裳,臨到門口時卻還是停了。她望着許深住處的方向, 心中百轉千回, 到底還是沒讓人連夜把這消息透過去——

趙恒近日因着先帝的事,連着三日都沒怎麽好好着過覺。

如今剛剛得了一個好覺, 不管怎樣,都讓他先睡一個安穩覺罷。

劉氏看着那懸高的夜色, 深深吸了一口氣, 只身往內宮去了。

趙恒醒時, 已是翌日...清晨了。

外頭日頭已高高挂起,照進這一室樓閣裏。趙恒伸手撩了床幔,看着臨窗剪花的素衣女子, 沉悶了幾日的面上終于是露了笑,“深深。”

許深握着剪子的手一頓,輕輕嗯了一聲。

她把剪子放在一塊帕子上,又往那盆裏洗了手拭幹淨, 才轉過身子,往人那處走去,面色很淡。

趙恒卻偏愛極了她這一副模樣, 他伸手把人圈在懷裏扔進了床上,湊近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笑道,“深深, 你好香。”

許深攏了眉,輕輕推了人一把,聲很淡,“恒郎又在唬人了,妾怎的聞不見。”

趙恒的喉間漾出愉悅的笑,湊到人的耳垂上咬了一口,“我說有,就有。”

這廂正是情動時,外頭便有人輕輕拍起了門,連着一聲又一聲“爺”...

趙恒眉一皺,往外看去一眼,最後還是坐起身來。一面穿着衣服,一面與許深說道,“是青衣,許是有什麽急事。你就在這處待着...”

他這話說完,還湊近了人跟着一句,“我馬上就回來。”

趙恒灼熱的氣息打在許深的臉上,讓她平日寡淡的面上也起了幾許緋紅。

她背過身去,不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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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恒看着她笑了笑,也不再說什麽,等穿好了衣裳便往外屋走去,讓人進來。

那頭門一開,青衣便走了進來,趙恒坐在一處看着他步子紊亂,皺了眉,“出了什麽事?”

青衣的頭磕在地上,跟着一句,“主子,謝娘娘,殁了...”

趙恒仿佛沒聽清,轉過臉看着他,又問一遍,“你說什麽?”

青衣重新道了一遍,才又說起那樁事情來,“消息是昨夜傳到東宮來的,奴又去打聽了回,近侍的丫頭說...謝娘娘是舍不住先帝,才一并跟了去。”

趙恒握着茶盞的手有些發抖,他垂了眼看着青衣,聲有幾分啞,“昨夜傳來,為何昨夜不報?”

青衣仍埋着頭,話停了會才道,“太子妃那處攔了一道,說是您近日沒睡好,讓您先好生睡一覺。”

“呵...”

趙恒仍垂着眼,握着茶盞的手卻愈發用了力道,“她人呢?”

“昨夜去了內宮,今早才回來,現下怕是還在屋子裏。”

趙恒手裏握着的茶盞重重扔在地上,茶盞的破碎聲驚了青衣,也驚了裏屋的許深——

可等許深出來的時候,卻只看到趙恒匆匆而去的背影。她轉身問着青衣,蹙了眉,“他是怎麽了?”

青衣站起身,仍埋着頭,恭聲回道,“是宮裏的事,您不必擔心...”

他這話說完是轉身告退,等握到那門把的時候,步子停了下。可他到底什麽也沒說,還是跟着趙恒先前的步子走了。

許深皺了眉,看着那盞被趙恒砸碎的茶盞。良久,也只是喚人進來打掃幹淨,自往裏屋去了。

趙恒走到劉氏這處的時候,門前的幾個丫鬟正圍着在打絡子,瞧見趙恒來是愣了一會,忙又站起身給人請安了。

随後跟來的青衣看着面色不好的趙恒,嘆了一口氣,忙上前打發了幾個丫鬟下去。一面是恭聲與趙恒說道,“主子,不管如何,太子妃也是怕您辛苦,怕您勞累。您...”

趙恒轉頭看了眼青衣,見青衣住了嘴,仍提了步子推開門往裏走去。

屋子裏,劉氏因着外頭的聲響早已坐起了身,這會正靠着床看他走近。她的面上許是沒睡好,帶着幾許疲憊,聲也有些啞,“您來了。”

趙恒沒說話,他站在人的床邊,居高臨下的看着劉氏...

劉氏伸了手把頭發撥在耳邊,擡頭看着人,笑了笑,聲很柔,“您睡得好嗎?”

趙恒負在身後的手,緊緊攥着,良久才開了口,“你知道了。”

劉氏雍容華貴的面上仍帶着笑,一瞬不瞬的看着趙恒,緩緩說道,“妾先前還以為,您把她藏那麽好,還下了禁令不許人靠近她那...是怕府裏的人生了妒忌,害了您那位心肝寶貝。原來,不是——”

她這話說完,坐直了身子,靠近人的耳邊。面上仍帶着笑,輕輕說道,“您為了她,可當真是煞費苦心。”

趙恒伸手掐住人的脖子,“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劉氏的眼角因為窒息劃下一串淚,面上卻仍挂着笑,她攥着他的手腕,用盡了力氣握着,也用盡了力氣說着話,“您想知道?趙恒,太子,爺...您不會當真以為,您能瞞過所有人?”

趙恒蹙了眉,他看着她眉眼中的決然的笑意,松開手,問道,“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

劉氏的手撐在床上,低頭喘着氣,良久她才擡了頭朝趙恒說道,嗤笑一聲,“您自認為瞞天過海,卻不想您的母後,您的心上人,早已曉得了您這龌蹉的心思!趙恒,你不是想知道,她是怎麽死的嗎?”

“她握着一把剪子,刺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劉氏坐起身,伸手點在趙恒的心口處,“就是這,您感受到了嗎?她拿着剪子一下又一下,刺到了自己的心口上,刺到把那衣裳都染紅了一半,刺到她再也提不起力氣,再刺下去...您說,她平日是多麽清雅的人啊,怎麽死的,竟會這般慘?”

趙恒仿佛看見了那個清雅的人,在那燈火下,一下又一下刺到心口上,鮮血浸紅了她的衣裳...

他的手撐在床檐上,啞了聲,“別說了。”

劉氏看着他這幅模樣,笑起來,“為什麽不說?您不是要聽嗎?妾好好與您說,把這事與您說清楚,說明白,說通透了...才好。”

趙恒聞言,皺了眉擡了眼,看着她,目光冷然,良久才吐出幾個字,“你瘋了。”

“我早就瘋了——”

劉氏撐着身子走下床,站起身,走到他的身前,“在我知道,你喜歡的竟然是她的時候,我就瘋了!趙恒,是你把我逼瘋的...”

她死死揪着他的衣領,哭着喊着,聲卻很強壓得很低,“你怎麽能喜歡她?趙恒,你怎麽能喜歡她!”

趙恒看着她,袖下的手攥的很緊,聲卻很淡,“我把這一段情意,深深埋在我的心底...”

他說完這句話,伸手握住劉氏的手,松開,“難道,我連這個權利,都沒有了嗎?”

劉氏聽着他話中的悲涼與寂寥,一下子就紅了眼眶。她擡頭,看了他許久,最後伸手撫在他的面上,喃喃道,“真可憐...”

她這句可憐與嘆息,卻也不知是在說誰。

趙恒看了她良久,不曾回答她什麽,轉身往外走去,一步也不曾停留...

劉氏坐在床沿上,看着趙恒愈走愈遠的背影,終于是哭出了聲。她恨他,甚至惡心他,卻還是放不下他...

可憐?

到底是誰可憐。

———

午間的時候,丫頭來報,道是趙恒去了內宮,卻不知他到底去了哪個地方。

他不曾帶人,連那個素來跟着他的青衣,都不曾帶。

劉氏手裏握着一盞茶,看着外邊的景色,也不知在想什麽...等丫頭推門進來道是許侍妾來的時候,她才擱了茶盞,請人進來。

許深由丫頭領着進來,劉氏已端坐在位,換作平日雍容華貴的模樣,輕輕一句,“你來了。”

素衣淡妝的許深于人前請過禮,才又輕輕嗯了一聲。

劉氏的眼滑過她的眉眼,一樣的雅致,一樣的清淡...她與那位,若說像,卻也并非十足像,那位的眉眼還要多幾分清貴。

只是這通身氣質,卻當真是與那位一般無二。

她...當初,怎的沒發現呢?

劉氏自從曉得趙恒有那股心思後,曉得他們日日纏綿,心中便生了幾分惡心。如今瞧見人,心中卻不知怎的,竟生出了幾分痛快——

她仍看着許深,眉眼卻添了幾分笑,端着面,輕輕開了口,“許氏,你可見過宮裏的謝妃娘娘?”

許深的眉很淡,聲也很平,“未曾見過。”

劉氏的笑意越發深了,道一句“可惜了”。而後是一句,“可惜她已香消玉損,不然...你當真該去見一見她。”

許深擡起頭,看着劉氏,聲仍很淡,“您今日喚妾來,只為這一事?”

劉氏點頭,她端起那碗已有幾分涼的茶,喝下一口...

在她來之前,她是想說的。可是在見到她之後,她什麽都不想說了...她會等,等着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劉氏再看向許深的時候,仍挂着笑,聲也很柔,“好了,你走吧。”

許深眉一攏,她心中是有幾分奇怪的。可她到底什麽也沒問,什麽也沒說...轉身走了。

劉氏看着她的背影,眉目間的笑意仍很深...

這條路,她一個人走的太孤單了,總該要拉個人下來。

可憐?

誰不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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