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除夕(捉蟲)
永安二年元月。
汴京迎來了永安年間的第一個...除夕夜。
此次除夕夜并未大辦, 只是在宮裏擺了個家宴。如今時辰不算晚,離家宴也還尚有一段時間——
趙妧與趙恒于大去宮內,對面而坐, 案上擺了兩盞清茶。
腳下擺着兩個炭盆, 裏頭的炭火正“噼裏啪啦”燒着...而殿內,卻無人說話。
趙妧端起茶碗, 另一只手便拿着茶蓋輕輕撥着茶沫。
趙恒看着她,良久才尋了個話頭, 開了口, “這茶, 與上次派人送去你府裏的茶葉是一樣的...你覺着如何?”
趙妧握着茶蓋的手一頓,良久是點了點頭,也沒說好不好, 只輕輕嗯了一聲。
趙恒繼續尋着話頭,柔聲說道,“你往日最愛膳房裏做的青梅果,我先前已叫人去備了。還有那糖酥, 我也叫人...”
“哥哥。”
趙妧止了話,輕輕嗯了一聲,聲很柔, “你說。”
趙妧聽出他話裏的小心翼翼,嘆了一口氣...她終于擡起頭,看着趙恒,開了口, “那位許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趙恒的手一頓,他端起茶盞飲下一口,而後是虛虛笑了下,“你終歸,還是問了。”
他看着趙妧,良久才重新開了口,“我以為,我能瞞住的——那麽,在你的心中,我永遠會是那個你最崇拜的兄長。”
“而不是,如今這樣。”
趙妧沒說話,她的手仍握着茶蓋,輕輕撥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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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恒擱了茶盞,他看着趙妧輕輕說道,“當年我救了她,還得了個賢良名聲——卻不知道,我救她,只因她那一雙眼,像極了早年的謝蘊。一樣的清雅,一樣的淡漠,一樣的...沒有我。”
他說完這句,往後靠去,雙手放在身前,仍舊絮絮說着,“這些年,我把她放在身邊,不讓她見外人,亦不讓外人見她。我把她困在我的身邊,終于...把她變成了第二個謝蘊。”
“這些事,我從未與旁人說過。可你們,還是知曉了...”
趙恒擡頭,望進趙妧低垂的眉眼裏,輕嘲一句,“妧妧,如今在你的心裏,是不是覺得你這個哥哥,讓你覺着龌蹉、惡心。”
趙妧擱下手中的茶蓋,她擡了頭,看着趙恒,良久才開了口,“我不會認同哥哥的做法,卻也無法置喙您什麽。”
她想起那一年,她與哥哥說起徐修的事。哥哥輕輕拍着她的頭,聲很淡,“我們兩兄妹,犧牲一個就夠了。”
她如今,終于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趙妧的面上柔和了幾分,聲卻仍很平,“我只問哥哥一句,如今謝娘娘已逝,許氏被關...哥哥,您想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
趙恒皺了眉,茶碗下的茶已有幾許涼,他卻還是端起喝下一口,“我還記着那夜,許氏的那雙眼。”
“在那雙眼裏,我所有的龌蹉和肮髒都無處遁逃...所以我罰了她,把她關在章華,連同我所有的不堪,都掩在那一座宮牆裏。”
趙妧看着他,聲仍很淡,“莫非哥哥是想關她一輩子?”
“我又如何舍得呢?”
趙恒搖了搖頭,“不管是因為什麽...她總歸陪了我這些年。何況,我也是當真有幾分喜歡她,想好好疼她一輩子。”
趙妧看着趙恒,卻不再說話...
良久,她站起身,才又一句,“哥哥既決定了,我便也不再多說什麽了。只是哥哥,您的心裏可還有嫂嫂的位置?她是您的妻,亦是我大宋的皇後,也陪了您好些年。”
“您即便不愛她,也該敬着她,護着她,看着她——”
趙恒的指腹磨着茶碗,而後,他看着趙妧,輕輕嗯了一聲。
趙妧便不再說什麽,往外走去...待快到門口的時候,她停了步子,轉頭看着趙恒,“在我的心裏,哥哥,永遠都是那個讓我尊敬、崇拜的人。”
她說完這句,轉身往外走去。
而趙恒端坐在位,看着遠去的趙妧,臉上終于露了一絲笑。
家宴是在桂宮舉辦。
此次宴會并未大辦,來的除去後妃,便是宗室皇親...
趙妧與徐修坐在右首的位置。
殿內并無舞姬,唯有樂師在一處奏着禮樂之音。
約莫是在家宴行到一半的時候,常跟在趙恒身邊的青衣便進來了,他腳步匆匆從殿外走來...待至趙恒身邊,才躬身于人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趙恒手中握着的筷子,掉落在案,他看着青衣,聲帶着幾分不可置信,“你說什麽?”
青衣方想再說一遍,卻看到趙恒站起身,疾步往外走去。
殿內坐着的衆人都被驚了一跳,他們看着新任的年輕帝君,頭一回在衆人面前變了臉色——他們不知出了何事,也站起身來,是要随人一道往外去。
劉皇後卻笑着開了口,“陛下無事,只是前朝遞了樁公文來,有些緊急。今日是家宴,衆位叔伯也不必拘禮,請繼續坐下飲酒...陛下處理好了,就會回來。”
趙妧也一道幫了句。
皇親宗室們聽了這樁話,便也不再多說,仍坐回原位,可他們心中到底還是起了幾分惑。
那前朝究竟是有什麽事,才能讓這位素來不改面色的新帝,急了?
可等宴會散了,趙恒還是沒回來,而衆臣終歸也不曾得這個答案。
章華宮,趙恒的手扶着床幔,低頭看着那個平靜躺在床上的素衣女子...
聽着女侍絮絮說着,“主子這幾月心情都不大好,平日也不肯讓人伺候,整日整夜的把自己鎖在屋子裏...今日奴捧了晚膳進來的時候,主子,主子便沒了。”
趙恒仍垂着眼,聲有些啞,“她走前,可曾留下什麽東西。”
女侍仍低着頭,輕輕回上一句,“無。”
趙恒合了眼,他的手仍緊緊攥着床幔,而後...他松了手,睜開眼,讓人下去。
女侍應是,退去門外。
門開門合。
趙恒蹲下身子,看着許深。良久,才伸了手,去撫人的眉眼,“你怎麽那麽傻。”
他的聲很輕,也很啞。
而他撫在許深眉眼上的手,也輕輕打着顫,“深深,你是在裝睡,是不是?你是在與朕開玩笑,是不是...”
可不管他怎麽說,許深卻再也不會睜開眼,喚他一聲“恒郎”了。
趙妧到章華的時候,月已高懸...
她一路往裏走去,待至那寝居的時候。
趙妧停了步子,聽見裏面傳出一陣陣說話聲...她站了好一會,到底還是沒走進去。
她的手從那門把上收了回來,而後...她轉身離去。
四面宮牆下的月色,愈發顯得寂寥與孤清。
趙妧一路往外走去,前面是宮人舉着宮燈,照出一條大道來...
而後,她看見徐修,站在宮道上...
他穿着一身青衣,在這月色與宮燈下,如那一段不彎不曲的青竹一般。
趙妧快步走過去,把頭埋在徐修的懷裏。
徐修的手一頓,而後,他伸手拍了拍趙妧的肩膀,輕輕一句,“我們走吧。”
趙妧點頭,他由徐修扶着上了馬車,而後在馬蹄“噠噠”聲中,圈住了徐修的腰,臉埋在徐修的懷裏。
徐修輕輕撫着她的後背,“怎麽了?”
趙妧輕輕嘆了口氣,而後她擡了臉,看着徐修,輕輕說道,“我看不起那個許氏,若可以,我當真不願她存活于這個世上。她的臉,她的存在,都會讓哥哥陷于險地——”
“可是,她真的死了...我卻高興不起來。”
她的聲仍很輕,眉心也微微攏了起來,“哥哥因為她的死,很傷心。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傷心過...”
徐修不知該說設呢麽,他只是輕輕撫着她的背,由她輕輕說來。
夜色已深,他們的馬車已開出宣德門,開往禦街。
章華宮裏,趙恒仍環着許深,她的身體已漸漸冷去,而她的面色卻仍如睡着一般。他的指腹滑過她的眉眼,而後滑至她冰涼的唇...
“深深,是朕錯了。”
“朕來與你認錯了...”
而未央宮,劉皇後站在窗前,看着章華的方向...她的面色很平靜,袖下的手卻蜷了起來。
她沒有想到,許深竟會如此決絕。在這樣的夜裏,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他。
劉皇後的眼望着天上那彎弦月,而後是輕輕嘆了口氣,“陛下,還在章華?”
女侍低着頭,恭聲回道,“還在,沒有陛下傳喚,宮人們也不敢貿然去勸。”
劉皇後仍看着那彎月,良久,才輕聲一句,“罷了,随他去罷...”
月色照進這紅牆黃瓦裏,帶着無盡的悲涼與孤寂...而後,不知是從哪傳來一聲嘆息,幽幽散入在這深夜裏。
幾段哀噓,幾段愁。
作者有話要說: 趙渣渣和許深的線就此結束,大概會在番外的時候給趙恒一個結局。
以及,三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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