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晚歸
許深死後, 恒帝特追封其為宸妃...
葬于妃陵。
“宸妃——”
未央宮中,劉皇後站在窗前,捏花低嗅...而後, 是很淡的一笑。
她折了手中這一朵粉白山茶, 站直了身子,看着窗外景致。
二月天, 那積在屋檐上的雪早已消了,而春日的模樣也在緩緩蘇醒中...“北辰所在, 星天之樞。”
“他, 用心了。”
良久, 劉皇後看着手中的這朵山茶,輕輕一笑,扔于窗外。
她轉過身, 朱色衣裙滑過一段漣漪,淡聲而語,“瓶子砸了,花...折了。”
———
而後的歲月, 春去夏又來。
徐府東院,趙妧靠在臨窗的塌上。她已有雙十年紀,往日天真爛漫的面上, 如今也愈發顯得矜貴沉穩了。
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團扇,輕輕晃着,送來一陣涼風...
而四惠便握着一本話本,坐在圓墩上, 輕輕念道,“當日正是正月十五日元宵,鄰近有幾家老成的婦人相呼相喚看燈,因此叫女兒同去...蓮女挨向前,看着和尚道:和尚!和尚!我問你,能仁寺中許多燈,那一碗最明?和尚見問得跷蹊,便回言道...”
趙妧仍看着外處風景,卻接了話道,“那和尚接了話,道下一句:能仁寺中許多燈,只有佛殿上燈最明。蓮女便又問:佛燈在佛前,心燈在何處?和尚答不上來,只好叫上一句,卻非卻非...”
四惠把手放在話本上,輕輕笑說一句,“您背的,比奴念得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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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妧也轉過頭,笑了笑,繼續說來,“惠光長老坐定,用慧眼一觀,見蓮女走到法座下,合掌卻欲要問。長老不等他開口,便厲聲叫曰:且住!你受我四句偈言:衲僧不用看他燈,自有靈先一點明。今日對君親說破,塵塵剎剎放光明。”
“那蓮女聽罷,也答四句:十方做個燈球子,大地将為蠟燭臺。今日我師親答問,不知那個眼睛開?”
趙妧手中的扇蓋了半張臉,眼波流轉便又一句,“道罷...蓮女又曰:你還我燈嗎?”
你...還我燈嗎?
趙妧轉頭看着外邊的碧藍晴天與桃花潋滟,而後是輕輕一笑,“可惜當年二八春,不沾風雨共微塵。如何兩腳番身去,虛作閻浮一世人?如今花已謝,移根別處新...”
...
午間時分,小侍端來一盤粽子,有帶蜜棗的、帶肉的、亦有什麽都不帶的白米粽...
這是前些日子,過端午留下來的。
趙妧早間沒怎麽吃,這會便有了幾分胃口,讓人挑了個肉粽先吃了起來。
可她這廂還沒吃上幾口,便起了惡心,忙把碗往案上一擱背過身去。
屋裏留着的幾個丫頭也忙看過來,有撤碗筷的,亦有端茶、拿盆拿巾子的...四惠一手撫着趙妧的後背,一手接過茶奉給人,“奴喚孟大夫給您來瞧瞧?”
趙妧搖了搖頭,她轉過身來,接過茶喝下一口,把那股子難受一道咽了下去,才開了口,“無妨,怕是咬了一塊肥的,才難受了會。”
她這面說完,便靠回塌上,讓人重新端個蜜棗的過來。
幾個丫頭對了眼,到底還是應了人的話,重新換了個碗,奉了上去。
粽子還未到人跟前,趙妧卻又犯了那股子惡心,忙彎了身,往那地上放着的盆裏吐了去...
四惠輕輕拍着人的背,朝六順說道,“快去請孟大夫來!”
六順應了一聲,忙往外跑去。
趙妧這回吐的着實厲害,便連那濃茶也壓不下那股子難受...
孟大夫來的時候,趙妧已重新躺回了塌上,而屋子裏也打開了窗通着氣...四惠坐在圓墩上,握着帕子,輕輕拭着人額上的薄汗。
等那廂打了簾子,四惠見孟大夫走進來,忙站起身讓了位子,一面是與人說道,“您快來看看,主子方才又吐了回,連着先前的...今日已吐了三回了。”
孟大夫朝趙妧欠了欠身,忙抹了抹額上的汗,放了醫箱,坐在那圓墩上。他是先看了看趙妧的面色,道句冒犯了...才又往人手腕上放了塊帕子,診起脈來。
他診了一回,收起手,皺了眉...又看了看趙妧,才又放下手,重新替她診起脈來。
四惠在邊上瞧得着急,又見他神色不辮,忙開了口,“孟大夫,主子到底是怎麽了?”
孟大夫收了手,也收回了帕子。
他重新看向趙妧,笑道,“長公主是有身孕了。”
趙妧轉過眼,看着孟大夫有幾分不敢置信。開了口,聲很虛弱,“你說什麽?”
孟大夫站起身,與人拘了個禮,輕輕笑道,“長公主,您已有一個月的身孕了。”
趙妧伸手放在小腹上,她...有身孕了?
她竟然,有一個月的身孕了?
東院的丫頭寬了心,也重新回了笑臉,圍着趙妧道起喜來。
等孟大夫走後,趙妧的手重新放在小腹上,面上也終于帶了笑——
她終于等來了,等來了她與徐修的孩子。
幾個丫頭看着趙妧的面色,也輕輕笑了笑...四惠便與趙妧輕聲說着,“奴喚人去請宋嬷嬷來,問問她可有什麽要忌口的?再喚人去廚房做點爽口的菜,您如今是雙身子,可不能像往日那般,想吃的時候吃,不想吃的時候便不吃了。”
趙妧輕輕嗯了一聲,她的面上仍帶着笑,手也仍放在那小腹上,柔聲說道,“我知道,這是我與徐修的第一個孩子,我自然會好好照顧他。”
她這話說完,便轉眼看向她們,“你們先下去準備吧,吐了這幾回,我也餓了。”
丫頭們應是,一面是拘了禮,一面是往外退去。
等人都退下,趙妧坐起身,低頭看着小腹...她想起早年謝亭懷佑兒的時候,說過等月子大了,肚子也顯了,裏頭的小兒便會與你鬧騰着玩。
她伸手,輕輕放在小腹上,而後化作一個笑。這有有她與徐修的孩子...
他一定會開心的。
趙妧今日好生用了一頓午膳,又好生睡足了一個覺...臨近傍晚,便歪靠在塌上,不時的往外看去。
四惠已許久不曾見到這樣的趙妧,自先帝去後,主子便也斂了面容,收了笑。如今,四惠看着這樣的主子,也輕輕露了笑,與人說道,“不如讓從斯去戶部與驸馬說一聲,讓他今日早點回來。”
趙妧想了好一回,還是輕輕嗯了一聲,在人往外走時又忙添了句,“先別讓他曉得這回事,我要親自與他說。”
四惠笑着應是,拘了道禮繼續往外走去,讓人去外院與從斯說了句。
可等到夜幕降臨,趙妧還是沒等到徐修回來。
她坐在塌上,雙手交握放在小腹上,眼仍看着外處...四惠看了看她的面色,輕聲說道,“許是路上耽擱了。”
趙妧輕輕嗯了一聲,她仍看着外處。
良久,她看見外處燈影晃動,面上挂了笑,坐起身,輕輕一句,“來了。”
四惠也往外處看去,卻只瞧見六順提燈在外,輕聲禀道,“主子,從侍衛來了。”
“從斯?”
趙妧攏了眉,請人進來,看着他道下一句,“不是讓你去戶部尋驸馬了嗎?他人呢——”
從斯單膝跪地,他面上沒什麽表情,聲卻很穩,“屬下有話要與您說。”
趙妧攏着的眉頭鎖得愈發緊了,她看着從斯,聲很淡,“你說吧。”
從斯看了看四惠與六順,還是開了口,“屬下沒去戶部,屬下在永樂巷的巷口看見了驸馬的車。可還沒等屬下過去,那馬車便轉進了永樂巷...後來,屬下跟上去,看見驸馬被人迎了進去,馬車就停在秦家門口。”
趙妧垂眼看着從斯,“永樂巷的...秦家,哪個秦家?”
四惠在邊上開了口,“奴聽說,那位秦先生就住在永樂巷。”
“秦清...”
她看着從斯,“是這個秦家?”
從斯點頭。
趙妧的聲很輕,面色也很淡,“許是有什麽事,也沒什麽...”
可這話說的,便連她自己也不信。
趙妧袖下的手緊緊扶着扶手邊,面上卻仍很淡,而後是很輕一句,“你們先下去吧。”
四惠幾人對了眼,還是屈膝往外退去了。屋子裏很靜,只剩下幾點燈花跳動的聲音...趙妧的手放在小腹上,心下轉過好幾回,才開了口,“我是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呢?”
徐修到府裏時,已是戌時時分。
他往東院走去,卻只在院子裏看見幾個灑掃的奴仆,而那平日燈火通亮的屋子,如今卻也黑漆漆的...徐修皺了眉,步子卻沒停,仍往裏走去。
屋裏無燈火,唯有幾許從外透來的幾許月色...他輕輕喚了聲,“妧妧。”
“你回來了。”
徐修循聲走去,看見趙妧坐在床上,月色打在那深色的床幔上,只透出她一個虛影來。他取過火折子,點了靠窗的一根燭火,才看向她,“怎麽不點燈?”
趙妧擡頭看着徐修,袖下的手仍攥着,良久才很輕一句,“你今日,怎麽那麽晚回來?”
徐修的步子一頓,而後他重新提了步子,輕輕嗯了一聲,“今日戶部公文有些多,忘記與你說一聲——”他坐在床沿邊上,伸手拂過她額前的碎發,才又道,“今日,怎麽那麽早就上床了?”
趙妧袖下握着的手忽的就松了,她看着徐修,避過頭,很輕一句,“徐修,我困了。”
她說完這話,也不看他,就背過身往裏側躺去。
徐修的手仍懸在半空,他看着那被子裏攏起的一個身影,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說。他收回手,仍坐在床沿邊上,良久看着那個背影,輕輕喚了聲,“妧妧。”
無人回應。
夜色仍很深,月色打進屋裏來,與那燈火一道照過去...趙妧躺在床上,手撐着小腹上,卻沒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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