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知曉
趙妧知道那樁往事, 是在三日後。
她終歸還是讓從斯,去查了早年與徐修有關的那些事...
而今,她站在窗前, 手撐在窗沿上, 良久才開了口,“說吧。”
從斯單膝跪地, 聞聲應是,禀來, “秦家的下人嘴巴很嚴, 屬下打聽了許久, 也未打聽出些什麽。後來,還是從秦家隔壁的幾戶人家,打聽了一番...驸馬自來汴京後, 就一直住在秦家。而秦家上下,也一直是拿驸馬當準姑爺看待。”
“後來...”
“後來,父皇在瓊林宴上把本宮賜婚于他。秦家怕與天家作對,就此封了嘴...”
趙妧看着窗外, 收回手撐在小腹上,嗤笑一聲,“卻不想, 本宮今日會舊事重提——”她仍看着窗外,眼裏有幾許情緒閃過,而後是很輕一句,“我原以為, 得到了這世間最令人羨慕的情感。卻不想,從一開始就是個笑話...”
“從斯,你說,本宮錯了嗎?”
從斯擡頭看着趙妧,眉宇之間是遮不住的英氣,聲很穩,“您無錯。”
趙妧轉頭看了他一眼,而後是搖了搖頭,輕輕嘆了一聲,“你下去吧。”
從斯看着趙妧,他的嘴唇輕微蠕動了下,最終卻還是低頭拱手,退下了。
門外四惠見他出來,忙迎了上去,往屋子裏望上一眼,輕聲問着從斯,“主子可還好?”
從斯的眼望着那扇被合上的門,什麽話也沒說,仍握着腰間懸挂的佩劍,往外走去。
而屋裏,趙妧合了眼。
她聽着那門開門合的聲音,一雙手仍覆在小腹上。
到底...是誰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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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盛寧十七年,元宵佳節,她提燈過長街...在那璀璨的花燈下,撞進了徐修的眼裏,從此把他們往後的年歲都牽絆在了一起。
若是那夜的花燈,沒有那麽好看。
若是他眼裏的光芒,沒有那麽明亮。
那麽,他們...是否也只會是那擦肩而過的陌人?
他會娶那位秦先生,過着平靜而又安詳的日子...他們會煮茶下棋,品書彈琴,生兒育女。
他們,會像這世間所有尋常的夫妻一般。
趙妧的眼角滑下一滴淚,她聲有些啞,與那空無之處開了口,“徐修,你我之間,到底是誰錯了?”
———
西街,同福茶館。
趙妧坐于靠窗的一處,案上擺着一碗茶,尚還冒着熱氣。
她的面色很平靜,雙手交握放在膝上,是看着窗外的一株桂樹。
那簾子一起一落,進來了個穿着月白色的素衣姑娘。她的眼望過一圈,滑至趙妧這處,才重新邁了步子...走到人跟前,欠了欠身,“清來遲了。”
趙妧沒說話,她轉過頭看着秦清,頭一回這般細致的打量着她。
而後,才輕輕一句,“你來了,坐吧。”
秦清仍是素日的面色,她颌首謝過人,坐于人對面。
趙妧低頭,倒一碗茶,放于人的面前...良久她才開了口,“秦先生,沒來過這樣的地方吧。”
秦清謝人一句,接過茶,面上仍挂着笑,是先看了茶館一眼,才又笑着接了話,“确實不曾來過,您今日請清來此,倒讓清也詫了一回。”
趙妧的指腹磨着茶碗的面壁,也輕輕露了個笑,“我也未曾想到,有一天,我竟會踏入這樣的地方。可我确實來了,還不止一回——”
她的眼滑過那懸挂的布簾,與那一桌一椅一杯茶,“那會,我剛剛成年,知道徐修常來此地,便來此處尋他。我還記得那日,他就是坐在我如今坐的這個位置,穿着一身青衣,端的霁月清風...我與他說了我的名字,還強要他念一回,才肯走。”
趙妧說起這事,眼裏也含着幾許笑,“他許是從未見過這樣厚臉的人,卻偏偏還沒個辦法,只好依了我,喚我一聲...他的聲音又淡又輕,還透着一股子不耐煩。卻像是一根羽毛,劃過我的心坎上。”
而後,她看着秦清,面容仍端着矜貴,“從此,讓我再也忘不了。”
秦清的眉眼仍很清明,她的手輕輕搭在茶蓋上,面上也帶着幾許笑,卻未說話。
趙妧也笑,她端起茶碗輕輕抿了一口,潤了潤唇,才又說起話來,“後來,我們果真在一起了。在盛寧十七年的那個日子裏,我嫁給了他,他娶了我...我們成了全汴京最令人羨慕的一對。”
“我以為...”
趙妧的聲停了下,她垂了眼睛看着茶碗中的陳茶,虛淡一笑,“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幸福的走下去。可是,我沒想到,是我看錯了眼——”她的眼滑向秦清,面上仍帶着笑,聲亦很平,“在我天真爛漫的那些年歲裏,一心以為我喜歡的人,也喜歡我的那些日子裏。”
“竟從未想過,他的心裏眼裏,或許根本沒有我。”
秦清的手一頓,她擡頭看着趙妧,輕輕喚上一句,“長公主...”
趙妧笑了笑,止了她的話,繼續說着,“我該與你說一聲抱歉,為我當年的天真爛漫與自以為是,從此亂了你們一樁姻緣——而感到抱歉。”
秦清站起身,輕輕折了腰,垂了眼,“您折煞了...這已是過去許久的事了。”
她面色如水,眉眼仍低垂着,輕輕說着,“何況當初,亦不過是我大哥一廂情願罷了。”
這話說完,秦清才又看向趙妧,開了口,“昨夜...”
趙妧的面上仍很平,她仍看着秦清,聲很淡卻不容拒絕,“秦先生,昨夜如何,我已不想知曉。而我今日來,不過是要與你說兩樁事...一為道歉,此話我已說了。二來,是想與秦先生說一句,我趙妧這一生,還從未想過要再換一個驸馬。”
她的眼滑過她的眉眼,輕輕一笑,端着矜貴與從容,很平一句,“我相信,秦先生不會讓我失望。”
趙妧說完這話,才站起身來,與秦清一颌首,“我的話已說完了,秦先生...”
“留步吧。”
而後,趙妧提步往外走去,她的背影挺直,面色仍端着矜貴,一步也未曾停留。
秦清看着她的背影,仍屈着膝,她看着那位長公主打了簾子走了出去,看見那個簾子又落下——她的面色平如水,她的眼仍看着那塊落下的布簾。
而後,才緩緩站直了身子。
她想起往先站在徐公子身邊,那位眉眼彎彎的小公主...
又想起方才那個矜貴面容,挺直的身影。
良久,她也只是搖了搖頭,輕輕一笑,終歸是什麽也沒說,走了。
———
晚間。
徐府東院。
趙妧坐在臨窗的塌上,垂眼看着塌上放着的那一堆小物。一支金釵,兩個荷包,一個琉璃燈,還有那一紙燈謎...
她握着那根金釵,這是盛寧十九年的時候,徐修送她的金釵。
她高興了許久,從此日日戴着。
而後,她的眼滑過到那兩個荷包...
一個是大婚之夜,她與徐修結的發。
一個...是早年在王家別院,徐修送她的一枝梅花。那是徐修頭一回,真真意意的送她一樣東西,她特地讓人曬了幹放進了這荷包裏。
徐修打簾進來的時候,趙妧正舉着那琉璃燈看着,他接過丫頭遞來的手巾擦了擦手,往趙妧那處走去。随人一道坐在榻上,伸手環了人的腰,“今日怎麽瞧起燈來了?”
趙妧垂了眼看着環在腰間的那雙手,良久才開了口,“你來了。”
徐修輕輕嗯了一聲,他伸了一只手接過那琉璃燈,聲很平,“我還記得盛寧十七年,元宵佳節,我初遇公子打扮的你。你那會好生蠻橫,攔了我的路诓了我的燈,還強問了我的名字。”
他的聲音帶着愉悅,眼裏也含着笑。
而後,他把燈放下,握過趙妧的手,開了口,“你這幾日又瘦了,等忙好這幾日,我便告假陪你去外處走走...如何?”
趙妧轉過臉看着他,而後才輕輕喊人一聲,“徐修...”
徐修仍握着她的手,看着她,輕輕一笑,“你說。”
“我今日去見了秦清...”
趙妧伸手,拂過他的眉眼,聲仍很輕,“我竟不知,你往日曾喜歡過一個商戶之女。”
徐修松了手,眼裏的含着的笑意化為愕然。
他想起那日,趙妧輕描淡寫說起許深的時候,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你...你把她怎麽了?”
趙妧看着他的手,正緊緊的掐在她的手腕上,疼...如那日,王家別院,他看見秦清後握着她的手腕一般。
原來,如此。
趙妧嗤笑一聲,不知是在笑徐修,還是在笑自己。
她仍看着徐修,眉眼間俱是嘲諷,“我能把她怎麽了?徐修,你說,我能把她怎麽了,嗯?”
徐修看着她的面色,才恍過神來。
他松開手,看着趙妧手腕上被捏出的一圈紅痕裏,生了內疚,“疼嗎?”
徐修伸手,是想要去揉一揉她的手腕,卻被趙妧避了開...
他看着趙妧,手還懸空擡着,輕輕開了口,“妧妧,我不是...”
“你不是什麽?”
趙妧站起身,看着徐修,垂落的那個手腕仍泛着疼,可她卻還是笑着...她帶着最矜貴得體的面容,看着徐修,聲卻有些啞,“徐修,你其實從來都沒有信過我。”
她說完這句,再不看他,轉身往外走去。
徐修卻要快她一步,撐在了門上,他低頭看着趙妧,皺了眉,“你要去哪?”
趙妧擡頭看着他,手撐在他的面上,“我去哪,你會擔心嗎?”
而後,她搖了搖頭,收回了手,輕輕一笑,“徐修,你讓開吧...我們都需要冷靜下。”
徐修沒說話,他仍低着頭看着趙妧,手卻緩緩的從門上收了回來。
趙妧也不再看他,徑直推門往外走去。
屋外,四惠、從斯等人皆在...見趙妧出來,忙跟在人的身後一道往外去了。
屋裏,徐修看着遠去的趙妧,良久也未動身。
夜已深,趙妧坐在馬車裏,終于還是哭了出來...她靠在車廂,從半打的車簾外望去,是很好的月色。
她想起早年與徐修的點點滴滴,而後是如今的沖突與質疑...
“究竟是誰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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