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不見

時過七月。

趙妧坐在庭院裏, 手中握着一把纨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打着。

四惠來的時候,正有幾朵合歡花随着風, 落到了趙妧的身上...

趙妧便把扇兒一停, 取過落在膝上的一朵合歡花,放在手心上...花在手心随風輕輕晃動着, 惹得趙妧起了癢,輕輕笑了起來。

四惠看着她此時的模樣, 也挂了笑, 便取過扇侯在一旁, 輕輕替人扇着風。

趙妧把手近在唇邊,輕輕吹了下,那花便随着這股子風, 往遠處散去了——

她的眼随着那花的浮動而看去,良久才接過人遞來的帕子,問了四惠,聲很淡, “他,又來了?”

四惠手中握着的扇一頓,而後才繼續打起了扇, 開了口,“來了,沒有您的吩咐,不敢讓人進來。”

趙妧輕輕嗯了一聲, 她仍低着頭,手撐在小腹上,眉眼才沾了幾許暖意,柔了聲,“方才走了好一會,你也該累了,母親帶你去休息。”

她這話說完,便站起身,往屋子裏走去。

四惠站在外處,看着趙妧的背影,輕輕嘆了一口氣——到底還是轉身,往外走去。

長公主府的門裏門外都站着人。

門外是徐修主仆三人,門內是從斯手握佩劍。

四惠走過去,從斯看她一眼,退開一步,手卻仍放在腰間懸挂的佩劍上看着徐修。

徐修仍着一身青衣,發上用玉簪束着。

經了歲月的沉澱,他的面容愈發俊美,而那性子确實愈發捉摸不透了...他負手看着四惠走來,面色很平,負在身後的手卻一動,開了口,“她,還是不肯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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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惠點頭,與人拘上一道禮,“您還是回吧。”

徐修負在身後的手,收緊...他擡頭看了那塊門匾一眼,與四惠囑咐道,“妧妧晚間睡覺,愛踢被子,你們晚上要多注意,免得她着涼。”

四惠應是。

徐修的眼往裏望去,唇蠕動了下,到底是什麽也沒說,轉身邁開步子走了。

四惠看着他遠去的背影,站起身來,輕輕嘆了一口氣,“你說,主子會原諒驸馬嗎?”

“原諒也好,不原諒也罷——你我各自守着自己的職責,就是。”

四惠轉頭看着從斯,他仍是舊日的模樣,一點表情都沒...她看着他身後的藍天白雲,輕輕笑了笑。

從斯皺了眉,避開臉,仍握着佩劍站在一處。

四惠看着他,搖了搖頭,又笑了下才邁步走了——等走到正堂的時候,四惠徑直去了趙妧的寝居。

她這廂打了簾子進去,便瞧見趙妧如往日一般,坐在臨窗的塌上,看着外處...聽見聲轉頭看來,聲很淡,“他走了?”

四惠輕輕嗯了一聲,她走過去,取過一件披風罩在人的身上,才又開了口,“驸馬與奴說,您晚間睡得不好,愛踢被子...讓奴幾人晚間照看的時候多注意些。”

趙妧神色一怔。

她想起,往先她與徐修睡在一道的時候,醒時必定是在人的懷裏...

早些的時候,她還紅過臉。

而後便常常占在人的懷裏,不肯動了。

這些往日記不起的事,如今卻如一幅一副小像一般,在她的腦海裏劃過...趙妧伸手捏了捏衣角,不曾開口說話,轉過頭去,看着外邊的風景。

良久,才輕輕嘆了一聲。

———

午間的時候,王芝與謝亭一道來了。

外頭傳過幾回變了樣的消息,坊間的說書先生,還掰過幾回戲折子,回回滿堂。

有說“長公主豔遇俏公子,徐驸馬失寵”的,亦有說“徐驸馬偶遇美嬌娘,想納為妾,長公主一氣之下離家出走”的...

這些事,趙妧不曾聽過。

坊間與外頭卻傳的很是熱鬧。

王、謝二人到的時候,趙妧正歪靠在塌上,手上握着的一把扇遮了半張臉。

聽見腳步聲,也不曾轉頭。

“外頭消息傳的滿天,你在這倒自在的很。”

這話是王芝說的,趙妧移開了扇,也投了眼看過去,輕輕一笑,“傳什麽了?”

謝亭接了話,“說你看中了個良家公子,起了色心,如今便在這府裏——藏起嬌來了。”

她的面容本就明豔,如今與那王璋又是交了心,又是生了兒,正是甜蜜的時候,說起話來也自帶個愉悅的調子。說完,她還四處瞧一眼,才又把眼與趙妧對上,調笑道,“你那嬌嬌藏哪去了?”

趙妧搖頭一笑,“坊間胡言,你們也信?”

謝亭坐人邊上,開了口,“我們自然不信,才特地要過來問你一回,究竟是出了什麽事?”

趙妧手中握着的扇一頓,是坐起身來,靠在軟枕上,才重新打起了扇,輕輕開了口,“我原以為,嫁給了這世上最好的人。卻不曾想,他在娶我之前,差點做了別人的夫君...”

王、謝二人皺了眉。

王芝先開了口,“是誰?”

“那人,我們也都認識。”

趙妧的眼轉向王芝,手中的扇沒停,輕輕一笑,“鴻蒙書院的秦先生,永樂秦家的秦清。”

“秦清——”

王芝皺了眉。

謝亭也皺了眉,開了口,“怎麽會是她?那位秦先生與我們也見過那麽多回,也未曾...”

趙妧移開眼,望着那虛無之處,聲很輕,“可事實卻就是如此。他娶我确實是為皇命,他娶我之前确實住在秦家,他原本...确實是要娶秦清的。”

她的聲很淡,很輕...

被這七月的風輕輕打了個圈子,散了那其中幾許嘆息聲。

趙妧停了扇,擱在膝上,絮絮說着,“若不是那夜,我起了疑,派了從斯去查他...我也許,永遠都會被瞞在鼓裏。”

“可我,還是後悔了。若是重來,我寧可從來不曾去查,那麽我永遠都不會知道——”

“往事,竟如此傷人。”

王芝想起,秦清曾與她說過的那位故人。

故人,故人...

原來如此。

她伸手輕輕拍了拍趙妧的肩膀,才軟聲開了口,“秦清的為人,我是知曉的。過去的事,她不會重提...亦不會插足你們的生活。”

趙妧轉頭看着王芝,輕輕嗯了一聲,“我知道,她又何嘗不無辜?”

“若當年,我早知曉,我想我是不會嫁給他的。那會,我只是喜歡他,覺得他模樣好極了,氣度也好極了,件件樁樁都吸引着我去靠近——可若是他有喜歡的人,我固然會傷心幾天,卻還是會選擇放手。”

“而不是,像如今這樣。”

王、謝二人,從未見過這樣的趙妧。

她們眼中的趙妧,從來都是明媚而開心的。即使先前因着昭元帝的事,消沉了不少日子,可卻也從未像今日這般過。

她二人一時之間,竟也說不出什麽安慰話。

到後頭還是謝亭開了口,她拍了拍趙妧的手背,輕聲問道,“那你如今,是怎麽想的?”

“我也不知。”

趙妧低頭,手撐在小腹上,“他如今每日都會來,我卻不敢見他。只要靠近他,我就會想起這件事,想起往先的年歲。我如今已分不清,這些年——我們之間,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阿妧...”

趙妧輕輕嗯了一聲。

謝亭仍看着趙妧的小腹,良久才又重新開了口,“你...是不是有身孕了?”

趙妧撐在小腹上的手一頓,她如今月子尚還小,肚子也未顯...若是不細看,卻也不會發現什麽。

她擡起頭,手仍搭在小腹上,看着王、謝二人輕輕一笑,“原是想要給他一個驚喜,卻不曾想,尚還未說出口,便得了這一樁事。”

“當真是,世事無常啊。”

謝亭張了張口,卻不知該怎麽說。

許是她如今做了母親的緣故,心腸較往先做姑娘的時候,也是要軟和幾分。

若是往先得到這樣的消息,她便是想也不想,定先要好生揍一回那徐修,再好生勸一回趙妧和離。

這種男人,還要作甚?

她見過趙妧在這一段感情裏的付出,才愈發痛恨起徐修,連着也有幾分埋怨那個秦清...可如今,她看着趙妧,看着她尚未顯出的肚子,良久也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你做什麽決定,我們都會支持你。只是稚兒無辜,你...”

趙妧擡了下颌,輕輕笑了笑,“我知道,不管如何,他都是我的孩子。”她的手仍覆在小腹上,而後,輕輕一笑,“何況,我是真的喜歡他。”

外頭天色正好,照到趙妧的身上,竟生出幾許別樣的溫柔。

“至于徐修,等我們各自冷靜好了,想明白了...”

趙妧擡頭,往窗外看去,“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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