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楊梅酒
“黃金米”的事, 周敏說到做到, 種子拉走銀子入手之後,便幾乎沒怎麽過問。
只有石頭偶爾會跟她彙報一下進展——村裏哪些人家已經被齊老費說動, 準備今年将山地都用來種玉米,順便套種土豆;唐家樓一場玉米宴來了多少貴客捧場;城裏徐縣尊又是如何恩威并施, 将玉米種子盡數賣了出去。
整個四月,天上還是一滴雨水都沒有。直到端午節才淅淅瀝瀝的下了半天小雨,但才堪堪将田打濕,就又停了。
沒有水,水稻就種不下去。
每一種莊稼都有自己的時令和季節,錯過了之後倒也不是說不能種,但能收多少就很難說了。
譬如水稻, 現在沒有水,等到六月裏梅雨季時再種也不是不行,但那時就太晚了。且不說種出來的稻子好不好,原本八月能收的谷子要留到九月, 說不定趕上秋汛, 一年辛苦就都泡了湯。
這個時候,那些種了玉米土豆的人都不由慶幸起來,玉米和土豆這兩個月都只是在長葉子, 缺水可能會有一點影響, 但不及水稻那麽大,這是旱地作物的優勢。
為着這個,周敏再到村子裏去, 路上主動跟她打招呼的人都更多了,臉上都帶着和善的笑意。雖說種玉米和土豆是齊老費說動的,但種子卻是齊家出,這大夥兒都知道,自然也承他們的情。
那寥寥幾家沒種的,這時候心情就複雜了。倒不是說他們種了別的沒收成,地就在那裏,好好侍弄總不會太差。但是那些東西都無法取代水稻成為主食,想要靠着這些東西撐到明年,顯然是不可能的。
家裏有點兒積蓄的還好,又不是沒遇上過災荒,熬過去了下回吸取教訓也跟着種就是。那些本來就緊巴的人家,想到接下來的一年,嘴巴裏都是苦味。
萬山村裏是如此,整個高順縣的大環境也差不多。這兩年種了玉米和土豆的人都暗暗慶幸,沒種的捶胸頓足。
好在又過了十幾日,五月十五之後,終于下了幾場雨,勉強能夠将水田沒過,趁着這個機會,衆人連忙抓緊時間搶種,總算是在雨季之前将水稻種下去了。
但是這樣一來,時間太短,這些秧苗還未來得及落地生根,雨季被水一沖,很多都會直接被沖走,同樣會造成減産。不過相較于無法下種的情形來說,無疑是好得多了。
雖然天旱對推廣玉米和土豆更有好處,但周敏也沒有無端希望大家倒黴的想法,水稻能種下去,也跟着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錢是賺不完的,總體來說,周敏還是希望這個世界能夠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一直這麽延續下去。
不過她今年幾乎沒出過村子,這些事也只是道聽途說。現下人微言輕,真正能做的也有限,與其憂國憂民,不如将自己的日子過好。所以周敏很快将注意力轉到了自家那幾株楊梅樹上。
這是去年清理這片山的時候特意留下來的,進入五月之後,樹上的楊梅就已經開始露出了紅色,只是尚未完全成熟。對于這種久違的味道,周敏可謂是十分想念,一天從樹下經過幾次,眼巴巴的看着,有紅得透一些的,就摘下來先嘗個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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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周敏這種幾乎沒怎麽遮掩的神态,這天石頭一早就提着小籃子出了門,下午時分回來,籃子裏就裝滿了又紅又大的楊梅,品相非常好,讓周敏一看就開始分泌口水。
“這是從哪裏來的?不是還沒到成熟的時候嗎?”她問。
石頭道,“山上的楊梅成熟的時間不一,跟樹種和地勢都有關系吧。我跟其他人一起去的,他們知道幾棵熟得早的楊梅樹,不過就是離得遠。”說着将籃子往周敏面前一放,“給你的。”
他一回來就直接到小樓這邊來了,其他人都不知道。
周敏拎着籃子去小屋那裏,用泉水将楊梅泡過。在現代的時候她泡楊梅時還要加鹽,怕裏面有寄生蟲之類的東西,而且人工種植的楊梅,總擔心打農藥之類的問題。但是這個時代純天然無污染的楊梅,周敏就不舍得折騰了。用鹽一泡,楊梅的味道也會完全被破壞掉。
野生的楊梅口感會略酸一些,就算嘗起來甜其實回味也是酸的,但這種酸卻會讓人欲罷不能,吃了一個還想再吃。
不知不覺間,周敏堪堪将半籃子的楊梅給吃了下去。
石頭就坐在她身邊,臉上雖然沒什麽表情,但周敏能夠感覺出,他此時的狀态很放松,很惬意。
她将來裝在碟子裏的楊梅遞給石頭,“你吃嗎?”
“在樹上吃夠了。”石頭道。
周敏很輕易的相信了這種說辭,因為她覺得換了是自己,見到楊梅樹肯定先吃個痛快。但一棵樹上個頭最大、紅得最好的楊梅總是有數的,別人吃個痛快的時候,石頭正忙着将最好的挑着摘下來呢!
不過周敏也沒有繼續吃,她自诩是個成年人,勉強還是能夠控制住口腹之欲的,剩下的留給其他人,大家一起分享。
當然分享的時候,她難免也要蹭上幾粒。
吃的時候不覺得,但是等到晚上吃飯的時候,周敏就開始覺得牙酸了。那是一種牙齒整個被什麽東西泡過,稍微一用力就會覺得不舒服的感覺。平常吃起來軟糯Q彈的米飯都有些嚼不動了。
這種牙齒酸軟的感覺,在一覺醒來之後變得更加嚴重。好在安氏體貼的準備了粥,就連食材也都是全部剁碎了扔進去熬煮,不需要用到牙齒。
不過很快,周敏就吃楊梅吃到完全不想吃了。
因為家裏的幾株楊梅樹已經盡數成熟,算起來陸陸續續收的楊梅足夠放好幾個竹筐,送了邱五爺一筐,又分了一些給村裏人之後,剩下的看着仍舊讓人發愁。如今也不是剛剛穿來的時候,什麽都要算計,周敏也沒有拿出去賣的意思。
最後齊老三拍板,這些楊梅都用來泡酒。
但這麽多楊梅,不可能從齊老費家裏拿酒,于是周敏幹脆弄了一套釀酒的工具,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大樹以前在齊老費家時就曾經負責過這些事,對釀酒的程序都很熟,甚至還會發酒曲!所以周敏就将這個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交給了他,自己只負責出謀劃策,不幹涉具體執行。
烤一次酒需要好幾天時間,等到周敏的酒出來,正好将楊梅放進去封壇,存到地窖裏去發酵。——考慮到有些東西需要特殊的存儲環境,所以雖然這邊已經建了倉庫,但還是挖了個地窖,用來存酒倒也恰如其分。
放酒的時候,周敏用從冬叔家要來的油漆在壇子上寫字,石頭見了,不由問,“這是在做什麽?”
“寫上釀酒的年份日期。”周敏道,“以後每年都釀一些,留幾壇一直放着,存個三五十年,想來味道會更加醇厚吧?也許傳到後世,說不定會成為難得的珍品。”
她一邊說,一邊在壇子上寫了永嘉十一年五月二十六的字樣。
石頭有時候不太明白,周敏明明是個很利落很能幹的性子,為什麽又會經常發這種神經。他根本無法明白周敏這種從小在城市裏長大的孩子,對某些故老相傳的故事的期待與向往。
傳說古時候,若是有人家生了女兒,就會在院子裏種下兩株香樟樹,樹下埋着兩壇女兒紅。等到十裏紅妝嫁女的那一日,便伐下香樟樹做嫁妝,取出女兒紅待客。
這種缱绻浪漫的故事,太能夠戳中有幾分文藝感的姑娘的心了,只不過絕大多數時候,她們都清醒得不會相信這種童話,只在某種特定的時間裏爆發出來。
不過周敏對這種藏東西的興趣,來源于小時候學過的一篇課文。标題和主角的名字都忘記了,就記得故事裏的“我”在戰亂來臨必須要離家的時候,模仿母親将自己重要的東西都埋在了菜園子裏。從菜園子入口起數十四步,就是埋東西的地方。但幾年後已經長大的“我”回到故地,卻怎麽也挖不出東西來,被母親提醒才注意到自己長大了步伐也變大了。
這個故事的後半部分完全可以忽略,前半部分讓小時候的周敏蠢蠢欲動,每次去鄉下都試圖往爺爺家的菜園子裏埋點兒東西,然後被完全不理解這種小女孩心思的母親暴力鎮壓。
好容易現在輪到自己做主,自然不會吝啬這種機會。
但不了解卻不影響石頭縱容周敏折騰,所以這會兒他在旁邊幫着遞東西的态度十分積極。
每個壇子都寫好之後,周敏将其中一壇單獨搬到角落裏,用稻草掩蓋起來,然後朝石頭做了個“噓”的手勢,“這事只有我們兩個知道,不能說出去。”
石頭建議道,“這裏地方太小,随便一找就找到了,要不咱你的小樓下面也挖個地窖,搬過去藏起來?”
周敏仔細思考了一下這個提議的可行性,最後覺得太過興師動衆,還是算了,“咱們家又沒人會偷喝酒,都知道是我放的酒,就算發現有一壇單獨放着,應該也沒人會動。”
是了,她現在可不是小時候不管什麽東西老媽都想幫忙規整好的年紀,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來進行各種安排和規劃了。
最近周敏經常會想起以前的事。——或者确切的說,是現代的事。
也許是時間過去了太久,她已經不會像最初的時候,不敢去回想過往,甚至只要一想到就濕了眼眶。周敏不知道這是因為自己成長了,還是時間抹去了那些過于濃烈的情緒,但她忽然喜歡回憶了。
周敏發現,回憶真是一種神奇的,歷久彌新的東西。
按理說,小時候經歷過的那些事情,應該都逐漸淡忘了。但來到這裏之後,她卻時常能夠在某些提示之下,又重新想起來。然後發現,記憶中的畫面仍舊如此鮮明,并不因為其發生的時間遙遠而變淡幾分。
在童稚的年紀,她曾經有過無數天真的想法,其中大多數不曾實現過,就被淹沒在了時光之中。
所以現在能夠想起來的,周敏都不吝将之一一促成。
也許這也是自己“返老還童”的附加品之一?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是連綿不絕的雨季。周敏不喜歡這種天氣,外面到處都是泥濘不說,連自家山上的雨水都跟着暴漲,池塘也有滿溢之勢。如果不是提前挖好了排水溝,或許山腳的一部分土地會直接被淹沒。雖然那裏目前并沒有種太重要的東西,而且水退了就沒問題,但還是讓人心情不快。
不過石頭倒是提出了一個想法,或許可以引池塘水到山腳,然後營造出一片水田出來。
水田和旱地的分別顯而易見。因為萬山村的水田有限,到現在更都是有主的東西,所以雖然齊家現在已經賺了不少錢,但名下田産仍舊只有向族中換來的那兩畝,種出來的水稻,也只堪堪足夠自家吃,有時候還得跟村裏人換一些。
若是能夠在山腳營造出一片水田,周敏的各種謀劃自然更從容些。畢竟誰也不能否認,因為雨水會帶來山上淤積的泥土,所以水田的品質往往比山地好很多。
而且有山有水,有田有地,也更符合古人尋求的自然之道。
齊家山的規劃本來就只有一個籠統的概念,大部分地方還沒有具體決定,所以石頭提出這個想法之後,一家人研究了幾天,覺得好像不錯,便将此事給定下來了。不過挖土改田是大工程,也不用着急,可以等冬天農閑的時候再去做。
七月裏,又到了吃嫩玉米棒子的季節,唐家樓跟往年一樣,開始出售那種味道極好的玉米棒子。
但不同的是,今年他們家的玉米棒子,居然也分出了等級。
而且縣城裏不知怎麽突然開始流傳,這種玉米與普通的玉米品種不同,名字叫做“黃金米”,不但滋味更好,而且還別有神效,尤其是對于讀書人而言,若能時時食用,大有裨益。
這種流言一開始出現的時候,自然誰都不信,但是三人成虎,傳的時間長了,自然有人将信将疑。
又有人将兩種不同等級的玉米進行比較,發現果然其中一種味道更勝,另一種則略淡一些。這反倒更證實了黃金米的特別之處,畢竟其中對比也算得上明顯了。
有人向唐掌櫃詢問,他卻只是笑而不語。
但就是這種态度,不但沒人覺得他是心虛,反而都覺得也許這種傳言并不是空穴來風。畢竟唐家樓每年所賣的玉米有限,而大多數只供給那些富貴人家,價錢也不貴,若不是好東西,那些人怎麽會争搶着買?之所以不往外宣傳,就是想獨自占下這等好處。
這種情況下,自然有一部分讀書人心動,主動進行嘗試。只不過暫時除了味道好之外,沒感覺出有什麽特別來。不過流言裏也說得清清楚楚,要時時食用。
像這種傳聞,處在可信可不信之間,自然免不了會有人不差這點錢,選擇相信。
于是唐家樓一時生意火爆。
人皆有從衆心理,別人買了,自己少不得也要嘗試一下。尤其是家裏有苦讀的孩子的人家,更是估量着家底,多少都要買一點回去。畢竟同窗同科的競争對手都在吃,如果沒有效果也就罷了,如果真的有,不買豈非自誤?
這種東西就像時文集一樣,買了未必有用,但不買卻可能會很糟糕。
說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齊家的運道來了。縣城裏有一位年近四十的秀才,家中條件尚可,尤其喜愛玉米的滋味,所以每年到了季節都會過來品嘗。他買不起更多,就每天吃一棒。今年唐家樓開始出售另一種價錢更低的玉米棒子,他就多買了一些。
縣城不大,在這裏秀才也算是讀書人中的稀缺資源,人人都要口稱一聲秀才公的,他的事情自然不少人都知道。
合該這位秀才命裏富貴,八月府城秋試時,竟是一舉高中,成了舉人老爺。
高順縣不是什麽人傑地靈的好地方,整個縣境內的舉人也不過只有那麽寥寥數位,三年一考的秋闱,更是十幾年都未見得能考出一個來,自然引得整個縣城都跟着轟動起來。
然後不免倒回去抽絲剝繭,分析他能夠高中的原因,逐漸的,唐家樓的“黃金米”就被顯出來了。
要說能夠考中是不是跟“黃金米”有關系,誰也說不清楚,但是新任的舉人老爺的确當着人的面稱贊過黃金米的味道非常好,甚至還曾經賦詩誇贊,這卻是不争的事實。更有跟他關系親密者爆出,舉人老爺經常秉燭夜讀,曾經親口說過吃了黃金米之後夜裏看書似乎都更精神了。
不管真不真,反正一傳十十傳百,消息就那麽傳出去了。
舉人老爺回來之後,唐家樓又主動請他過來開了一場慶功宴。這時候嫩玉米棒子沒有了,但唐家樓借助這個機會,卻開始推出黃金米飯,準備趁着這個機會,一舉将牌子給打出去。
今年的“黃金米”,已經陸續開始收成了。
周敏聽說這件事之後,也只能感嘆一聲老天保佑。如果沒有這樣的巧合,黃金米要傳出這麽大名聲,估計需要幾年的積累。他們甚至都已經制定了一系列的方案。但現在天降助力,就算大部分人仍舊将信将疑,但買起黃金米來卻是不會手軟的。
這就是廣告效應。別管有沒有用,每年科考之後這種封建迷信的活動都不少。舉人老爺曾經吃過的用過的贊過的東西,銷量都統統暴漲,畢竟說不準就能沾沾舉人老爺的文氣,讀書有所進益。
黃金米恰逢其會,夾在其中也不顯眼。最多是讓同行眼紅幾天罷了。
牌子打出去之後,高順縣城裏,一家專門出售黃金米的店鋪悄然落成。這裏出售的有玉米粒,也有已經磨好篩好的玉米面,更有一挂挂的玉米棒子——最後這個是給人請回去挂在家裏讨口彩的。
雖然開張這一點并沒有搞什麽宣傳,但是因為不少人親眼看到唐家樓負責采買的人從這裏拉了一車黃燦燦的玉米回去,自然立刻知道了這是什麽地方。
于是縣城裏的人蜂擁而至,差點兒将店裏的黃金米買斷貨。
但實際上,高順縣城就那麽多人,購買力有限,經過了最初幾天的火爆之後,生意便逐漸冷清下來了。畢竟糧食這種東西,總要吃完了才會再買,不可能天天都去光顧。
當然,一些酒樓飯館也跟着推出了黃金米飯,作為吸引客人的噱頭,這也是一部分生意。不過這家店既然是唐家開的,自然嚴格限制這個流出方向,以免有人擠兌唐家樓的生意。
但最重要的是,種了玉米的不止他們一家,縣城各大糧店也開始供應玉米,還打出了黃金米的招牌。因為這些玉米種子都是齊家提供的,一時還真難以分辨。
不過這是個比後世更認牌子的年代,唐家的舉動搶占先機,只要賣出的東西品質不差,自然能夠牢牢地綁住一大部分客人。只有圖便宜或者方便的人,才會轉向別家。
好在這是第一年,之後只要齊家控制種子流向,這些競争對手大部分都只會沒落下去。就算還能堅持住的,也只能去争低端市場。
重陽節之前,唐一彥和唐掌櫃又去了一次萬山村。這一次,就是純粹去慶功的了。今年運作得宜,黃金米的名聲已經傳出去了,甚至還有外縣乃至府城人前來購買,明年将生意擴大到整個征州府,之後應該就有外地行商主動前來采買了。
當然,這一次過來,還有一件事情需要商量。
“之前的計算有些失誤,實際上萬山村的地不算多,種出來的黃金米供給整個征州府都有些吃力。所以我的意思是,擴大種植範圍。”唐一彥道。
擴大種植範圍,将周邊幾個村子都囊括進來,這是原本就在計劃之中。不過應該沒有那麽快,畢竟要經過幾年的發酵,不光是外人,就算是高順縣的人,也需要逐步适應他們這裏出了一樣新的拳頭産品。
“但貿然擴大種植範圍,一旦市場消耗不了那麽多的黃金米,東西就會爛在手裏。”周敏不同意這個提議,“今年是借了東風,生意才會如此火爆,明年未必還有那麽好。”
“那你們說怎麽辦?就這麽白白看着好機會流失?”唐一彥攤手。
周敏道,“我最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黃金米的生意那麽大,高順縣其他人又不是傻子,能讓咱們自己獨占了?”
唐一彥聞言臉色沉了下來,唐掌櫃的看了他一眼,站起來開口道,“周姑娘,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當初将唐家拉進來做這份生意的可是他們齊家,這會兒才覺得不能獨占生意,是不是太晚了?唐家在這裏頭費了不少功夫,可不是為了跟別人——尤其是什麽都沒做過的人分享功勞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周敏道,“大家先看一樣東西吧。石頭。”
石頭聞言,拿出幾張紙分發下去。
唐一彥哼了一聲,低頭一看,面色不由微微一變。這是目前黃金米在縣城的市場調查統計,這種落在紙上的數據調查對幾人而言十分新穎,他們也能一眼從上面看出問題。
實際上,唐家雖然牢牢占據優勢,但高順縣的份額争奪始終沒有停止過。從八月中旬開始直到現在,幾乎每天的銷售額都在變動——唐家的店在減少,其他店鋪在增多。
這種趨勢實在是太明顯,明顯到根本無法反駁對方不成氣候。
照這個速度下去,也許不要明年,他們就能夠跟唐家分庭抗禮了。到時候,焉知對方不會生出別的想法?
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所以唐家雖然生意遍地開花,但一直都秉承着和氣生財的念頭,跟當地的大戶們關系相當不錯,所以才安安穩穩。從表面上看,占據其他份額的是一群商人,單獨每一個都無法跟唐家競争,但如果聯合起來……
唐一彥吸了一口氣,問道,“那周姑娘是什麽打算?”
“這件事是石頭負責,讓他來說吧。”周敏适時讓出了位置。黃金米的事從頭到尾都是石頭在負責,周敏只不過幫忙出個主意,這會兒自然不會搶了他的風頭。
石頭道,“其實黃金米前景良好,大家與其将精力放在內耗上,不如一起将蛋糕做大做強。唐公子擴大種植範圍的想法是對的,但也不必只将視線放在大石鎮上。既然是高順縣的特産,別的地方當然免不得也要種植。畢竟我們推廣這東西的本意,首先是為了讓所有人都種植玉米這種抗旱高産的作物,應對災荒,然後才是賺錢。”
“當然,前期的工作都是咱們在做,這會兒有了市場就讓別人摘桃子,自然也不妥。”見唐一彥的臉色不好,石頭又道,“所以我的意思是,以唐家為主,将黃金米這個産業整合起來,一致對外。”
“咱們要整合,難道別人就能幹脆答應?”齊老費有些疑惑的問。
石頭道,“老費叔糊塗了,你想想黃金米是怎麽來的?”
齊老費“啊”了一聲,其他人也都恍然大悟,看向周敏和石頭。玉米朝廷一直在推廣,種植的人總不會少,但黃金米是他們自己打出去的牌子,真正的核心是齊家山供應的種子。
見衆人明白了,石頭便輕聲道,“明年我們這裏不會有一粒種子流出萬山村。”
雖然沒人問過,但坐在這裏的幾個人都很清楚,齊家山的種子是經過特殊處理的。所謂黃金米,其實齊家山出産的才最正宗,萬山村裏用他們的種子種出來的其次,剩下的就只能算是更次了。
去年為了配合縣衙的工作,周敏出售了不少種子,所以現在對方才能夠跟他們分庭抗禮,明年沒有種子,那些人如果要種黃金米,只能用今年收的玉米。品質下降了何止一等。
等到發現他們的産品根本沒有跟黃金米競争的實力,自然會有人想到種子上,求上門來,到時候,就是談合作的好機會了。
求人總不如讓人來求,就是這個道理。
“老了老了!還是你們年輕人念頭轉得快。”齊老費道,“到時候這整合的事,他們是不答應也得答應,更不敢跟唐家相争了。”
唐一彥跟唐掌櫃對視一眼,低頭琢磨起來。
因為唐家在高順縣沒什麽地,所以這件事,更像是做個中間人。與其說是求利,不如說是求名。雖說唐家是征州府頭一份,但是對下面縣城的掌控就遠不如府城了。如果能夠借着黃金米的機會将勢力延伸過來,那麽讓出一部分利益也無所謂。說到底,他們想要的就是話語權。
而周敏這一招,簡直是明明白白将話語權奉上,讓他完全無法拒絕。哪怕知道他們是在算計,也只能欣然答應。
這麽想着,唐一彥似笑非笑的看向周敏和石頭,“這是篤定了我們唐家不會拒絕?不過你賭對了,我同意你的提議。不過還有個附加條件。”
“什麽條件?”
唐一彥往外一指,“你們家地裏種出來的東西,都給我留一份,如何?”
黃金米有沒有效果不知道,但是唐一彥也不傻,兩次來到萬山村,已經隐約的琢磨出了為什麽邱五爺會将周敏當做命中貴人,這齊家山上,估計有寶貝。
但彼此的關系到了這一步,巧取豪奪就沒意思了,他甚至還會幫忙遮掩此事。唐家累世書香,讀書人不少,如果經常食用這裏出産的東西,或許也能有所助益。
周敏不反對這個提議,但她沒有直接開口,而是看了石頭一眼,石頭便道“我答應。”
“不過別的也就罷了,蔬菜瓜果之類,只怕不好運送。”周敏說,“畢竟從這裏到縣城已經很遠,從縣城去府城只會更遠。”
“這個問題就不用擔心了。”齊老費聞言笑了起來,“難道你們不知道嗎?其實從府城到縣城,再到這裏,是繞了一個大圈子!所以……”
他伸手指了指齊家山往北的方向,“從這個方向走,最多兩個時辰,就是府城了。只不過道路難行,恐怕也不通車馬,我們當年可是挑着擔子走出去的。”
“什麽?”周敏聞言吃了一驚,但想想這也是很正常的事。高順縣在征州府轄下,那麽有一個地方跟征州府接壤也是很正常的。只不過她之前根本沒有看過地圖,也不擅長判斷方向,根本不知道萬山村的地理位置居然這麽好!
齊老費見她這幅表情,臉上的笑意更濃,又指了指往東的方向,“這算什麽?你猜往這個方向,是去哪裏?”
“縣城。”這個周敏倒是聽說過,不過每次他們去的時候都帶了東西,要乘牛車,所以還沒走過。
也就是說,齊家山位于一個距離大石鎮、高順縣和征州府都差不多遠的位置!果然得天獨厚,若不是因為這裏重重大山阻隔,或許早就已經成為富庶之地。
現在,周敏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修路!
俗話說得好,要致富,先修路。沒有平坦的道路将山裏的出産運出去,就算種出來的東西再多再好,換不成錢也是枉然。
她之前還覺得萬山村距離城裏遠了一些,東西運出去不方便,所以大大限制了發展。現在看來,根本是自己一葉障目,連地形都沒有研究清楚,就貿然下了這樣的結論。
不過周敏也沒昏頭,她很明白這個年代要在山裏修路意味着什麽。
書裏早就已經對此有了定性——愚公移山。
全靠人工挖填,這條路沒個幾年時間根本修不好,投入的資金更是無算。但不管前面有多少困難,周敏已經決定,這條路修了!
冥冥之中她忽然感覺自己又給自己加了一個非常麻煩的擔子,周敏不由苦笑,也許就像安氏說的那樣,她是天生的勞碌命,根本就不可能真的閑下來,總會給自己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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