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吹夢到西洲

邱五爺說到做到, 轉頭就讓人送了一車書過來。但考慮到古文的書寫習慣, 一頁紙上的字數往往只有一兩百字,也就沒那麽吓人了。

唐一彥送來的只有一箱, 但估計是想着周敏抄書的工程量不小,所以額外又送了一些筆墨紙硯, 其中光是紙就單獨裝了一箱。雖然是最普通的竹紙,但也的确很有心了。

于是周敏轟轟烈烈的抄書大業就開始了,連帶着石頭也被抓了壯丁。

不過開始抄書之後,周敏才發現一個非常要命的現實:她的字實在是太醜。

上學的時候課本都是印刷體,就算醜醜的字寫在旁邊也沒有太大的感覺,但是這會兒她拿的範本是邱五爺和唐一彥以前抄的書,所以同樣是手抄本, 而周敏的毛筆字比水筆寫的要醜上一個等級,這對比就有點兒慘烈了。

即便是這樣,周敏的字也比石頭的要好看些。因為他根本沒怎麽碰過筆,以前偶爾寫字拿的還是燒好的木炭, 姿勢都完全不一樣。

“依我看, 咱們還是先練練字吧。”周敏合上面前的書,本來想把自己寫的這張揉掉,又有些舍不得, 只能提筆将寫過的部分抹去, “這也是個難得的機會,平時根本沒時間也想不起來練這個。

送過來的書內容很雜,周敏記得之前搬下來的時候看到過有臨寫的名人碑帖, 當下翻了出來。

所以這天下午,齊老三難得過來小樓一趟,便見寬大的書桌旁邊,兩人相對而坐,懸腕提筆,正在認認真真的臨字。他在窗外靜靜的站了一刻,沒有打擾兩人,轉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想起之前提議允許外村人到萬山村周邊開荒種地的事。

其實一開始,這個提議遭到了很多人的否定。一個村落的形成,往往要經過很長時間,然後就會趨于穩定,之後便不怎麽會接納外人了。萬山村現在就是這樣,已經形成了一個非常穩固的關系網,要接納新的人過來,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這其中的利益糾葛和關系錯雜,一時很難理清楚,而且還不能保證其中沒有心懷叵測之人。

但是九叔公一席話打消了他們的顧慮。

“都說十年生聚,這聚的是人氣。沒有人,再好的東西放在那裏也沒用。但接納了這些人,萬山村就會逐漸擴大,以後變成城邑,改叫萬山鎮也不是難事。從前咱們是窮鄉僻壤,就算有心想讓兒女上進也沒有門路,但如今手裏寬裕了,誰不願意讓孩子們有個更好的門路?等過幾年村裏的人越來越多,出幾個好苗子,大家出資建一座學堂,延請先生過來開館授學,子孫輩就不需要像咱們一樣地裏刨食了。”

到這個時候,這已經不是他們一家一姓的事了。不管想做什麽事情,只靠萬山村這幾十戶人家是不可能的。而如果有人想打什麽壞主意,也等于是站在了這些人的對立面。

齊老三自己念過書,最後沒有繼續下去,不是天賦不夠,只因家裏供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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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年紀大了些,現在才開始讀書,最後估計成就有限。但再下一代,想來就不會是這樣的光景了。

齊老三繞着齊家山轉了一圈,然後心滿意足的背着手回家去了。才一進門,安氏就往他身後看,“不是說去叫敏敏和石頭過來吃飯嗎?人呢?”

“啊……”齊老三一愣,才想起自己過去小樓的目的。當時那幅場景對他的觸動實在不小,所以竟把自己要說的話給忘記了。他連忙遮掩道,“我看天色還早,讓他們再寫一會兒,天黑了自然就過來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周敏和石頭都沒怎麽出過門。

本來也是大冬天,沒什麽事要忙活,周敏的小樓這邊平常就沒人來往,這會兒就更是一片寂靜,只有偶爾風刮過這座山時發出零星的聲響,還有炭盆裏火星炸開的“噼啵”聲,以及書寫時紙與筆摩擦發出的沙沙聲,寧靜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眼前這一幕場景。

書房的空間留得本來也不大,放上書架桌椅和沙發之後,剩下的空間就更狹小了。炭盆一燒,屋子裏很快就能暖起來。雖然手指長時間握筆還是會有些僵硬,但影響不大。真正能夠讓兩人分心的是……

“石頭,你看看炭盆裏的土豆是不是要燒糊了?”周敏鼻子用力嗅了嗅,手上的動作不停,只用腳尖踢了踢石頭的小腿,頭也不擡的道。

石頭只能擱下筆,蹲下去将炭盆邊緣一整圈的土豆一個個翻出來看過了,選出其中已經燒熟的遞給周敏,“這個燒好了,休息一下,吃完了再繼續吧。”

周敏欣然答應,扔下筆剝土豆皮去了。

炭盆不大,僅能埋下六七個土豆,等周敏跟石頭分吃完了,洗過手回來,看着今天完成的部分,她又會忍不住哀嘆,“怎麽才抄了這麽一點?”

兩人練了幾天的基本筆畫和“永”字,确定寫出來的字勉強可以入眼之後,便索性将抄書當成練字,直接開工了。只不過周圍的幹擾因素實在是太多,所以進展十分緩慢。

周敏發現,自己穿越過來之後就已經消失無蹤的拖延症,不知不覺又回到了身上。

按理說,一天二十四小時,她除了吃飯睡覺之外,時間都用來抄書,效率應該很高。但事實是,冬天天時短,早上總要到當地時間寅時初,也就是七點左右才會天亮。晚上則五點,也就是申時初之後天色就已經很暗了.

手裏有些餘錢,萬山村如今偶爾也能在晚上點松節油的燈或者蠟燭照明了。但這些東西貴不說,照明效果也很有限,對眼睛不好。周敏已經脫離學生時代很多年,抄個書也完全沒必要點燈熬油。

這樣一來,就只剩下中間十個小時的時間。早上起床洗漱吃早餐,磨蹭一下用去一個小時,中午吃飯休息以及處理雜事算是兩個小時。按理說她應該還剩下七個小時的時間,綽綽有餘。

但現實情況是,抄書手腕很容易酸痛而且因為是不帶句讀的手寫本,有些地方字跡比較模糊,還有些地方語義難以确定,當然更重要的是某些繁體字比劃實在太多周敏寫起來費勁……這些問題都極大的降低了抄書的效率,經常需要停下來休息和比對讨論,速度自然就慢下來了。

不過最大的原因是,周敏從前上班時養成的習慣,在辦公桌上準備一些小零食,沒靈感的時候就來一份。現在住在家裏,她更不會委屈自己的嘴,所以什麽烤土豆炒栗子已經是小兒科了,周敏發揮自己的經驗和創意,每天都有不同的新花樣。

她自制過爆米花,差點兒将一個鋁鍋給直接燒壞,不過炸出來的玉米花味道的确很不錯,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稱贊。最後周敏将這個創意賣給了小鐵匠,代價是對方免費替她打一個專門用來炒爆米花的鍋。相信要不了多久,這種新食物就會走入萬千百姓家,為玉米熱再添磚加瓦。

甚至臘月裏家裏殺了年豬之後,她還組織了一場露天的BBQ,體驗了一把圍爐賞雪的意境,雖然中途因為天氣太冷,不得不将烤爐搬回了正房那邊,以至于屋子裏的烤肉味好幾天都沒有散,讓石頭打趣說是“餘味繞梁,三日不散”。

總而言之,勤奮的人都是相似的,摸魚的人各有各的理由,在周敏這個表率的帶動下,抄書的工作遲遲沒有進展,也就不奇怪了。

轉眼就到了年三十這一天,早上吃過飯,見周敏還要往小樓那邊去,齊老三不由問,“敏敏,今天還要抄書嗎?難得過年,休息幾日吧。那麽些書,也不知抄到什麽時候,慢慢來就是。”

“沒什麽,對我來說抄書就是休息了。”周敏道。

這倒是,對周敏來說,從前生活在現代的時候,雖然也花了十幾二十年的時間在讀書上,但實際上,因為要學的東西太多,運用在傳統文學上的時間自然有限,除了課本上選的那些內容之外,除非自己很感興趣,否則很少會去看這些佶屈聱牙的古代著作。

但現在,她生活在一個文化産業極度不發達的世界裏,沒了那些每天不重樣的狂轟濫炸的信息,反倒能夠靜下心來看看這些書了。哪怕其中很多根本看不懂,只能對照着注釋和解說連蒙帶猜,卻反而更能夠從中領略古文的魅力。

所以對她來說,沒有學習壓力,抄書本來就是一種娛樂活動,跟別的小姑娘們湊在一起做針線是一樣的。能夠從中體會到快樂,自然不會覺得累。

不過出門時,周敏還是将這番話在心裏琢磨了一下,又對石頭道,“我怎麽都行,倒是石頭你若想出去玩兒就去,過年這幾天給你放假。”

石頭搖頭,“我不想去,抄書就很好。"

周敏不由看了他一眼,見他這話說得情真意切,不像是敷衍,便笑了笑。不過她以前看多了古代條件艱難的情況下,窮人家的小孩在私塾外偷聽或者投身大戶人家為奴仆,就是為了能夠讀書的故事,也不覺得奇怪。

讀書改變命運,對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幾乎是唯一的途徑,自然倍加珍惜。

周敏根本不明白石頭的想法。

對石頭而言,要說敏敏最信任的人,非自己莫屬。周敏的事情他幾乎都知道,周敏的小樓只有他常去,周敏的很多事,都是他背後一手包辦。但這其中有幾分是自己刻意為之,而周敏不過是習慣成自然,石頭自己心裏也很清楚。

而周敏對待他的态度,更是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沒怎麽改變過:只将他看做是懂事可靠的弟弟,并沒有別的想法。

所以平常周敏對待他雖然親近,但實際上,因為周圍總有各種各樣的人出現,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反而不多。尤其是那一次揭破了周敏的身份之後,有一段時間她甚至避嫌一般故意不跟他獨處。

不過那都已經過去了,時間長了,因為石頭一切如常,所以周敏也就慢慢的淡忘了這個事,不再總将之放在心上。彼此的相處又恢複了從前的自然。

但是像這個冬天這樣,整天整天只有兩個人待在一起的時間還是很少。

他們一起吃東西,一起抄書,一起探讨書中看不明白的地方……都是非常簡單的生活小事,但對石頭而言,卻有着不一樣的意義。

所以他恨不能這段時間更長一些,又怎麽可能會覺得辛苦覺得累?

不過,等過完年之後,這樣的時光估計又會被打破了。畢竟家裏還有許多事情要忙,而且邱五爺和唐一彥又要回來了,到時候周敏的注意力免不得被分出去許多,不可能再像現在這樣始終關注着自己。

石頭的腦子裏沒有太多的念頭,他只知道周敏的身份在他這裏一開始就是定下來的,而他也對于周敏跟自己一起共同生活下去充滿信心,而跟周敏待在一起的每一天,他也都由衷的覺得歡喜雀躍。

既然如此,就不允許中途有什麽變故。

石頭的生日大,就在二月裏,所以過完年他也就快滿十五歲了。

十五歲的少年身體已經開始發育,所以也有了明确的男女概念,注意到彼此的不同。很多東西雖然沒人教,他卻已無師自通的懂得,甚至開始更多的将周敏擺在“妻子”的位置而非“姐姐”。

雖然對于未來,對于家,對于婚姻,都還只是個囫囵個兒的、并不清晰的概念,但石頭可以确定一點。

他希望……敏敏能夠一直看着自己,只看着自己。

所以對于最後的,跟周敏獨處的時間,他自然也十分珍惜。莫說本來也不覺得外面有什麽好玩的,就算有,也比不上周敏重要。

周敏點點頭,道,“不過也就抄今天了。過年的時候也有親戚朋友上門拜訪,總要出去露個面。等年過完,又要忙起來了。反正借書的不曾說過幾時還,以後有空再慢慢抄吧。”

不過人的狀态很奇怪,如果齊老三不提這一句,周敏都快記不得日子了,根本沒想起今天就是年三十,繼續抄書估計也不會受到太多影響分。但是聽到了這句話之後,莫名的就有些心浮氣躁,抄了幾頁之後就放下了筆。

“大過年的完全沒有必要那麽勤奮”,大概是這樣的想法。

思想上松懈之後,就更不可能繼續堅持了。她擡頭看了一眼,見石頭仍然低着頭,十分認真的抄寫,便道,“我去旁邊歇會兒。”

石頭本來的目的也不是想來抄書,自然點頭答應。等抄完了這一段,擡起頭來,卻見周敏靠在沙發上,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雖然屋子裏很暖和,但石頭還是起身拿了一床薄被,展開來給她蓋上,免得在這裏睡着了會受寒。

蓋完被子,按理說石頭就應該走開。但不知道為什麽,他蹲在周敏面前沒動,視線卻不由自主的落在她的臉上。

雖然是住在一起,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但實際上,像這樣仔細打量周敏的次數,石頭卻一次都沒有過。很奇怪,周敏身上就像是有一種能夠壓制住他的氣勢,讓他在她面前自然而然的就會很聽話,心思更多的放在怎麽辦好她交待的事情而不是察言觀色上。

但是現在,周敏閉着眼睛,身上那股無形的氣勢消散,石頭才看清了她的樣子。

大抵因為一直有山泉水滋潤,這兩年又不需要整日在太陽底下勞作,所以周敏的皮膚白了很多,雖然并不是如瓷如玉仿佛透明的那種白,而像是一點淡淡的蜜色,但膚質卻更細膩,睡夢中兩靥透出健康的紅潤,在光照下能夠看到一層薄薄的絨毛。她的眉型很好,不怎麽需要修整,如果底下那雙明亮的眼睛睜開,相互映襯,正有“眼如水眉如山”之感,但這會兒眼睛閉上,彎彎的眉看上去便莫名乖巧了許多。

鼻梁不很挺拔,但型卻很好,其下一雙紅潤飽滿的唇,微微張開,隐約可見藏于其中編貝一般的皓齒。

再往下……

石頭的目光被灼燙一般的收回來。

他按住有些過快的心跳,悄悄地站起身,退回了書桌旁。

但捏着筆坐了好一會兒,一顆心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平靜下來。石頭一只手撐着桌面,另一只手在紙上無意識的胡亂塗寫,總覺得好像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但又無從得知那究竟是什麽事。

等到屋外傳來安氏的呼喚聲,他陡然驚醒過來時,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在紙上寫了個大大的敏字,而且仿佛生怕不夠清晰,還在上頭一遍一遍的描摹。墨色已經完全浸透了這一張紙,或許連下頭的也跟着污了。

他連忙擱下筆,揭開一看,果然連着五六張紙上都有墨痕。前頭幾張甚至能看清寫的是什麽字。石頭連忙将這幾張紙團了一下,扔進了字紙簍裏。想想不放心,又拿起來丢進了炭盆裏。

紙頁蓋在火紅的炭上,立刻微微發焦,然後一股火焰從無到有,将之徹底吞沒。

石頭快步起身,在安氏敲門之前打開了書房的門。

安氏正擡着手,見了他,便道,“該吃飯了。”

石頭轉頭往室內看了一眼,低聲道,“睡着了。”說着将身一讓,就出了屋子,“我先過去,娘你去叫她吧。”

吃過飯之後,周敏覺得再在書房枯坐也沒意思,便決定去廚下給安氏幫忙。反正今天要準備的東西很多,也不愁沒事情做。石頭聞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氣,“那我自己去抄書吧。”

這一個下午,他果然集中精神,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抄完了兩卷書。停下來時手腕已經不是隐隐作痛,而是稍微一動就疼痛難忍。但石頭一腦子的書,頭昏腦漲,倒也的确沒再多想其他。

只是吃完飯時一跟周敏照面,又不免生出幾分心虛。

偏偏今晚是大年夜,還有個守歲的規矩。往年因為他們年紀小,所以齊老三和安氏往往讓他們早早去睡,自己守着。但今年一早就說好一家人一塊兒守歲,如此才吉祥吉利,這時候再反悔也不好。

他只好找了個吃撐了的由頭出了門。今年過年,齊家山這邊熱鬧了許多,蓋印那蓋在對面山腳下的新村子已經頗具規模,而且大部分都是拖家帶口的入住,經過了一年的經營,也算是有了新氣象,今日辭舊迎新,自然也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只是這樣一來,倒反襯得住在山上的這一家子孤零零的。

石頭找了個地方坐下,夜風一吹瑟瑟發抖,更顯得形單影只。但是這種寒冷和孤單正是他此刻需要的,這能讓他更快的冷靜下來。

但出來還不到半個時辰,安氏就不放心,讓大山出來找人了。

石頭嘆了一口氣,又心煩意亂的回到了房間裏。

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冷一熱給激的,素來身體健康的他之後卻一直覺得頭腦有些昏沉。其他人盡着說話,倒是沒注意這一點。周敏就坐在他旁邊,轉過頭看了他好幾次,才問,“石頭,你不舒服嗎?”

“可能有些着涼。”石頭含糊的道。

下一瞬間,周敏的手就伸了過來,在他的額頭上一按,然後又試了試自己的,道,“沒有發熱,可能是受了風。家裏有曬幹的鹿銜草,我去拿來給你熬水喝。”

中藥的味道不管熬起來怎麽樣,喝的時候感覺都不會太美妙。

候着水溫可以喝了,石頭便将一小鍋滾燙的藥汁直接灌了下去。又聽見安氏道,“不舒服就先去睡吧,別逞強。”

石頭如蒙大赦,立刻答應着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因為年紀漸長,再讓他睡在父母的外間有些不太合适,所以齊老三和安氏的卧室搬到了火爐邊的裏間,石頭則住到了另一側的裏間,外間的床空着,若有客人來,鋪上就可以睡了。

這房間裏沒生火,溫度自然很低。石頭在黑暗中摸到床前,脫了衣服就躺進了冰冷的被窩裏。不過他年輕人火力壯,沒多久便連自己帶被褥都暖了過來。

遠遠的還能聽到安氏和齊老三說話的聲音,周敏只偶爾才接一句話。

她的聲音也和別人不一樣,不止是和家裏人,跟其他那些同齡的女孩子們相比,也不太一樣。年輕女孩說起話來總是叽叽喳喳,像唱歌一樣,好聽卻沒什麽意義,話題也無非是那麽幾個。但周敏說起話來不疾不徐,帶着一種沉穩、篤定與自信,聲調不高,卻有條有理,邏輯嚴明,令人不自覺的信服。

這聲音已經聽得很熟悉了,但今晚,石頭卻仿佛從中聽到了另一些自己從前不曾注意過的東西。

他在這聲音中睡着了。

夢裏是一個雨天,他跟着阿姐上山找吃的。

小小的他和小小的阿姐,背着大大的背簍,艱難的走在山路上。

那一天的雨太大了,層層疊疊像是無數的簾子遮在眼前,眼睛被水迷着連路都看不太清楚。山路很滑,兩個人摸索着,與其說是往上走,不如說是往上爬。

阿姐讓他走在前面,自己在後頭。她總是這樣周全,什麽好的都先給他,雖然……她也拿不出什麽好東西了。

層層雨霧之中,石頭踩到了一塊松動的石頭。雖然他及時收回了腳,但石頭卻順着山路滾了下去。

阿姐的那一聲驚叫其實非常微弱,但石頭立刻就聽見了。他轉頭後看,卻根本什麽都看不清,心裏又慌又怕,跌跌撞撞一路跑一陣滾一陣的也跟着下了山,終于在山腳下找到了阿姐。

她躺在草叢中,額頭被磕破了一個口子,被雨水一沾,顯得萬分觸目驚心。裝着幾根野菜的背簍滾在一邊,已經被壓得變了形狀。

石頭撲到阿姐身邊,一邊叫“阿姐”一邊用力把人扶起來,但阿姐只是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後就昏迷了過去。

那一瞬間,石頭跌坐在雨水之中,周圍是一片白茫茫的水線,他想想躺在病床上情況糟糕的父親,又看看地上人事不知的阿姐,滿心的種種情緒終于按捺不住,大哭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還伸手拖着阿姐的肩,試圖把人拉回家裏。

但他自己剛才下山的時候太慌,腳也跟着崴了一下,還被周圍的木刺刮過,隐隐作痛,根本使不上什麽力氣。

那可能是石頭短短人生中最昏暗,最絕望,最茫然無措的一天,他拖着阿姐,只走了不到一百米的距離,卻覺得好像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直到村裏有人出去牽牛,聽到聲音走過來查看,才把兩人馱在牛背上弄了回來。

事後許多人聽說之後,都說天不絕人,又是念佛又是感嘆,但在石頭還有些懵懂的心裏,讓他們活下來的,絕不是老天爺。

其實他從前并不是安靜寡言的性子。

村子裏長大的男孩子,會走路開始就跟着大人在地裏打滾,跟着其他的孩子們到處瘋玩瘋跑,齊老三在村子裏混得也不算差,沒人會好端端的去欺負他,石頭就算沒混成村裏的小霸王,但也不是那麽安分的主。七八歲上的時候,他同樣曾是村裏人憎狗嫌的對象之一。

但從父親病重之後,石頭就再沒有整天跑出去不見人過了。

他不知道該做什麽,但阿姐卻不一樣。

她來到萬山村那一年是六歲,在迅速的适應了新環境之後,便立刻跟着村裏其他的女孩子們學着做各種事務:上山打草,喂養家裏的牲畜,煮飯做菜,洗衣打掃……偶爾有了餘力,就會背着背簍上山,時不時能帶回來些野味,也算是貼補家裏。

石頭跟着阿姐上山,她做什麽他就學什麽,在這個過程中,心裏也逐漸定了下來:家裏雖然發生了一些變化,但總的來說,這個家還撐得住。

但當阿姐這個新的支柱也躺在了床上,這個家便又重新變得愁雲慘霧,風雨飄搖。

那一段時間石頭常常會不敢睡,怕自己睡着了一覺醒過來。其他人都不見了,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無親無故,無依無靠。

那是整個齊家最低谷的時候,石頭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他仍舊每天跟着阿姐上山,日子卻不再像之前那麽難了。阿姐想出了更多更好的辦法。

從那一天起,他們都不一樣了。

夢到這裏的時候,石頭心裏生出了一點模糊的意識,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夢,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現在齊家的日子很好,有大片的土地,有穩定的産業,有新修好的房子,還有數目不算少的存款。

石頭從前就知道這些變故是周敏帶來的,但在夢裏重溫的從前窘迫的處境,他才知道這改變有多大,有多不可思議。

他以為夢到這裏就應該結束了,但奇怪的是自己沒有醒來,迷迷糊糊的,又睡了過去。

夢裏時光如水,五年倏忽而過。

他夢見了一個晴天。應該是晴天,因為光線很好,他和敏敏坐在小樓的書房裏抄書,窗明幾淨,書香宛然。

敏敏一直低着頭,十分專注的抄寫,時不時停下來,那是因為她對其中的文意或是斷句産生了疑義。那時她會突然擡起頭看過來,然後自己慌亂的收回視線。

為什麽要慌亂呢?

因為剛剛他并沒有在認真抄寫。敏敏在看書,他在看敏敏。

她的問題犀利刁鑽,大部分石頭都答不上來。

在她面前他好像就是這樣,一直是這樣,很多事都說不上話,做不了主,只能帶着一點點局促、一點點不安和一點點秘而不發的熱切看着她,等待她給出決定或答案。

夢裏的敏敏将他支使得團團轉,然後決定暫時抛棄這個疑問不去理會,轉到沙發上,拿起一本話本翻閱起來。

這年頭的話本多是才子佳人風月情濃的那一套。石頭曾經翻看過一次,被裏頭的詞句臊得面紅耳赤,連忙把書丢開。當時敏敏應該是看見了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卻沒有對此說點兒什麽。

她自己翻看的時候倒是很坦然。

不過看也不是正經的看,有一眼沒一眼,看了一會兒,書丢在一邊,自己倒睡着了。

但周敏不讓人腹诽她,振振有詞的說這是“睡不醒的冬三月”,連山裏的動物都要冬眠,人自然也要多睡才好。

石頭對這種說辭不予置評,當下替她蓋好被子,又将落在一邊的書收了起來。

眼睛随意一掃,就看到了封面上《閨豔秦聲》四個字。

好巧不巧,正是他看過的那一篇。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應該将書合好放起來,但石頭的手卻不受控制,翻到了他看過的那一頁。

周圍的文字都模糊了,只有中間的兩段格外清晰,仿佛直接印在了腦海裏。

“安排香湯欲沐浴,雙手忙把房門閉;今朝就要做新人,先要洗盡這閨女氣。身段嬌,皮肉細,自家看着怪得意……”

“忙把頭梳,忙把頭梳,改眉絞臉用功夫;戴上新鬏髫,辭了閨女路……”

心頭一跳,他連忙将書合好,放在一邊,視線一轉,卻落在了敏敏身上。

她側躺在小沙發上,臉朝外,安靜的閉着眼睛,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在眼下投出一道淺淺陰影。紅色的唇帶着一點分明的水色,飽滿誘人。整個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薄被下的曲線清晰美好,仿佛直接烙入眼底,讓他的眼睛都微微發疼。

那些在今天之前,他從未在敏敏身上發現的美麗與動人的部分,似乎終于找到了突破口,盡數湧了過來,仿佛要徹底将他淹沒。

石頭只覺得身體深處竄出一股無法抑制的燥熱,并且迅速的蔓延至全身。這股感覺催使着他,必須要做點兒什麽才能将之發洩出去。他幾乎無法自控的握住了周敏的手,傾下身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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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