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壓迫感
“……敏敏, 我也不能再由着你了。”
聽見這句話, 周敏終于意識到再這樣下去不行。她立刻搬出長姐的威嚴,試圖逼退石頭的咄咄逼人, “別鬧,我這裏正忙着呢。”說完之後還試圖伸手把人退回去。
石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失笑,“敏敏,阿姐,你應該知道這沒什麽用的。”
周敏皺眉,“你到底想怎樣?”
“這話該我問你才是。”石頭将她的手指籠在手心裏,笑意微斂,臉上的神色便也顯得認真許多, “敏敏,你究竟想怎樣呢?”
周敏嘗試了一下,想把手抽回來,但石頭明顯并不打算再讓她逃避下去, 所以雖然沒有用力到弄疼她, 卻也不是能輕易掙開的。她只能別開眼,故作平靜的道,“我什麽也沒想。”
石頭沉默了片刻, 才道, “就是什麽也沒想,才有問題。敏敏,你這是鑽了牛角尖, 我本來想等你自己想清楚,現在看來,恐怕再等也不會有什麽結果。索性咱們把事情攤開來說明白,如何?”
周敏被他氣笑了,“我鑽了牛角尖?”這才真真是惡人先告狀,明明是周敏覺得他不明白這些問題,想等他考慮清楚,現在倒成了她的錯了。
“難道不是?”石頭眉頭微動,凝視着她道。
哪怕明知道這是激将法,但周敏還是道,“好,那就把事情攤開來說,看看到底是你沒弄明白還是我鑽了牛角尖。”
“好。”石頭點了點頭,見周敏盯着自己的手看,便輕輕一松,讓她把手收了回去,自己也往後撤了撤,在周敏身邊坐下來,一手支在桌上,就這麽盯着周敏看。
周敏問,“你要怎麽說?”
石頭道,“你不知道怎麽說,那就我來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總沒錯吧?”
“沒錯。”周敏道,“但是也不絕對。”
石頭根本沒理會她後面那句話,而是又問,“敏敏,你可知為何這幾年來,始終沒人登門為你我提親?”
周敏聞言,不由微微一怔。的确,哪怕是在齊老三宣布了讓周敏自擇婚事之後,其實也仍然沒人上門說親,一開始倒是也有人試探過周敏,但她本來也沒有這方面的心思,自然就裝傻充愣過去了,及至後來,索性連試探的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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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敏自己心思不在這裏,所以也沒有關注過,別人不提,她正樂得輕松,自然不會去研究他們為什麽不提。但現在石頭問來,她便也覺得有些古怪。
“你覺得是為什麽?”她心裏已經隐約有了猜測,但還是問。
石頭低聲笑道,“你心裏應該知道是為什麽。故意也好,碰巧也罷,哪怕是弄巧成拙,敏敏,這總歸是你自己弄出來的結果吧?”
齊老三願意讓周敏自己擇婚,而周敏卻根本沒有這方面的意思。萬山村的人自然不會知道周敏是覺得自己年紀還小,周圍又沒有合适的對象,所以根本不想考慮所謂的婚事。時間久了,他們只會以為,齊家仁義,所以周敏也投桃報李,根本沒想過挑別的婚事,還想留在齊家。
這麽一來,自然也就熄了試探她的意思。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的确也是周敏的想法。只不過她的“留”和其他人以為的“留”,明顯有些差別。
所以這些年來,既沒人給她和石頭提親,也沒人議論他們的婚事,因為大家都理所應當的認為,周敏本來就是石頭的童養媳,等到時機到了,齊家自然會為他們完婚。
以前石頭還小,這事自然不着急。去年石頭又在外頭,更不可能提這件事。所以那麽長時間,外間甚至連流言蜚語都沒有,這才給周敏造成了一種輿論很寬容的錯覺。
周敏可以想象,如果這件事再拖下去,很快就會有種種議論聲出來了。若這時候她開口說一句自己不打算結婚,那簡直是将齊家或者說石頭架在火上烤。
所以石頭說弄巧成拙,這個詞還真沒有用錯。
事情發展到現在,她能夠選擇的餘地已經很窄了。除非能夠離開這個地方,否則的話好像只有一個結果。——難怪石頭說是在等她自己想明白。
周敏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外人怎麽看不重要,關鍵是我們自己怎麽想。”
“我的想法,敏敏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石頭道,“從前是這樣,如今也沒變。倒是你的想法,敏敏,你自己究竟清不清楚?幾年前你就該知道我們不可能只做姐弟,為什麽卻始終不願正視這個事實?”
周敏沉默。石頭又道,“那時我還小,所以你覺得我說的話不作數。所以敏敏,我現在再說一遍,不管你怎麽想,我只認你是我媳婦。我知道,你暫時還不想提婚事,我也不想逼迫你,但敏敏,現在逼你的可不是我。”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又道,“就算不選我,你的婚事也拖不了多久了。”
“你這還叫不逼我?”周敏咬牙,連以退為進都如此咄咄逼人,他明知道周敏固然沒選擇他,但也根本沒考慮過找別人。
石頭臉上露出幾分無奈,“我只想知道,為什麽你明知道我就是最好的那個選擇,卻就是不願意做出決定?敏敏,是因為我在你心裏不值得信任,還是我哪裏不符合你的标準?”
這話說得很低姿态,周敏心裏也有點兒不是滋味。在這個時代,能夠接觸到的人來來回回就是那麽一些,說實話,周敏也很清楚,不可能有人能比石頭更明白自己的想法,更符合自己的心意。但也許是因為一開始對彼此的定位就出了問題,她始終沒辦法轉過這個念頭來。再說,“你才十六歲……”
“就因為我比你小三歲,所以你始終只把我當成孩子,既不信我對你的情意,也不信我能擔起責任?”
“我不……”
周敏還想解釋,但石頭已經不準備聽了。他知道周敏在別的事情上都很有決斷,但唯獨這件事瞻前顧後,根本拿不出應有的态度來。所以今日石頭既然開了這個口,就不允許周敏繼續顧左右而言他,始終沒有明确的表态。他語氣堅決的打斷周敏,“那就試試吧。”
“什麽?”周敏一愣,轉過頭去看他。
石頭卻沒有解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然後在周敏反應過來之前,用力一拉。周敏毫無防備,竟然直接被他拉了起來,而後石頭另一只手一伸,就将周敏撈到了自己身邊。
事先毫無準備,中途又沒有借力的地方,周敏最後重重的跌坐在了石頭懷裏。
這個姿勢讓她十分不安,沒等身體穩下來就開始掙紮。但石頭根本沒給她這個機會,直接合身把人往桌上壓過去。
周敏的腰部抵在桌沿,被硌得十分難受。偏偏一只手被石頭抓住,另一只手還要撐住桌面保持平衡,竟當真掙紮不得。而石頭緊緊攬着她的背部,讓兩人的身體幾乎沒有任何縫隙的緊貼在一起。
已經入了夏,兩人身穿的衣服都比較單薄,布料根本無法阻隔身體的觸感和熱度,周敏坐在石頭腿上,腰腹處跟他緊貼在一起,幾乎能夠感覺到石頭薄薄的衣物下肌肉的線條與形狀。
這個姿勢讓她萬分不自在,而且由衷的感受到了一種來自男性的壓迫。
他的體溫、呼吸和氣味,似乎已經将她緊緊包裹起來,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域場,讓周敏有種無處可逃之感。
在這種絕對力量的對比之下,周敏竟無端生出了幾分心慌意亂,她咬着唇,低聲叫道,“石頭!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她試圖用這種方式提醒石頭彼此的身份,但石頭完全不為所動。他的手順着周敏的背往上移動,最後貼在了沒有任何布料阻隔的脖頸上,頭也微微低下來,跟她幾乎是臉貼着臉,呼吸相聞。
“我當然知道……”他輕聲開口,每說一個字,周敏都能夠感覺到他的呼吸撲灑在臉側,甚至偶爾會有柔軟的觸感蜻蜓點水一般的拂過,那應該是石頭說話間雙唇開啓所造成的意外觸碰。
在這樣的環境裏,周敏幾乎沒一個毛孔都炸開,渾身緊繃,身體也變得極度敏感,能夠感覺到彼此每一個微小的變化。
周敏忽然發現了一些自己平常不會注意到的細節:石頭臉部的線條已經變得剛硬分明,褪去少年的柔和而顯出男人的輪廓,嘴部附近已經生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他的臂膀結實有力,眼神明亮堅毅,已經完全不是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孩子了。
石頭已經長大了,再沒有哪個時刻,周敏對這一點的感受能夠比得上這個瞬間。
就好像原本有什麽東西蒙蔽了她的眼睛,讓她始終看不清楚這個真相。但現在那一層遮掩被徹底拂開,讓她将一切都真真切切的看清楚。
她甚至……甚至能夠感覺到,石頭大腿根處,抵在自己身上的火熱異物。
“石頭……”周敏已經不止是心慌,甚至隐隐生出了幾分恐懼。十六七歲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同時也是最經不起撩撥和激怒的年紀,誰也不敢保證石頭就真的不會亂來。
這麽一想,她的聲音都跟着發顫,但還是努力強作鎮定,“石頭,你放開我……你弄疼我了。”
雖然示了弱,但周敏并不覺得會有用處,她只不過想通過這句話讓石頭稍稍松懈一下,接下來自然還有別的準備。但沒想到,石頭聽到這句話,竟真的松了手,将周敏直接送回了她的椅子上。
又是個完全在意料之外的變故,本來已經做好了準備的周敏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眉峰一攢,冷眼向石頭看去。
“看見了吧。”石頭也正看着她,攤開手掌,神色頗認真的道,“敏敏,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對你……我知道,你始終覺得我的想法只是小孩子的一時執念,根本不明白那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敏敏,不是這樣的。”
“你之前同意我出門一年,只怕也是想着讓我出去見見世面,然後就能放下這種念頭吧?但是敏敏,你低估了我的決心。這一年來,我在外頭的确見過了不少事,我知道男女之間是怎麽回事,也很清楚你和我是怎麽回事。所以我的想法永不會再改,你大可不必懷疑我的誠心。”
雖然後面這段話說得挺像那麽回事的,而且其中一部分內容,也的确是讓周敏都有些吃驚。但她臉上的表情卻沒有緩和,只是冷着臉,咬牙道,“所以你剛才就是為了吓唬我?”
明白是怎麽回事之後,她臉上一片火辣辣的。關鍵是自己真的被石頭給唬住了!
“不是吓唬你,只是……想讓你看着我,把我說的話聽進去。”石頭說,“我說過,我永遠不會逼迫你。我也……不舍得。”
說的比唱的好聽!發現所謂危機只是自己吓唬自己,周敏的确是松了一口氣,但反應過來之後,又不免氣不打一處來。石頭這孩子膽子真的越來越大,甚至有幾分無法無天的意思了!
“你這還不叫逼迫?”她反問。
“但我聽你的話了。”石頭立刻露出幾分無辜的神色,“你讓我放開,我就立刻放開了。”
“我……”周敏又驚又怒,又好氣又好笑,這分明是在耍賴!
“你聽話的方式還挺特別!”
周敏忽然生出一股明悟,想要跟石頭把這個問題說清楚,根本就是白費功夫。從一開始,他說什麽把事情攤開來說清楚,實際上就只接受一個結果,不是那個結果,那就是“說得還不清楚”。
但是,不能不承認,石頭選對了對付她的方法,因為周敏現在的确有種束手無策之感。
如果是随便什麽人,只要斷絕關系以後再不往來就是了。但偏偏是石頭,只要她不能放下現在的身份,放下自己做出來的這些事情直接離開,那就根本不可能從這件事裏真正的抽身出去。
偏偏以前的那些說法,都已經站不住腳了。石頭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小孩子了,他的态度也足夠認真,他甚至……能對着自己硬得起來,已經完全沒辦法說那只是弟弟對姐姐的仰慕所形成的執着。
那麽,要接受這個事實嗎?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是心底一直以來勉強構築起的堤壩瞬間決堤,周敏在咬牙切齒之外,又生出了一種認命的無奈。
她只覺得自己心裏有一股氣,不知道朝什麽地方發。要對着石頭,不免顯得自己仗着他不會做什麽就有恃無恐,但不發出去,她又只覺得心口梗得難受。
石頭察言觀色,知道她的氣雖然沒有全消,但已經相信自己不會做什麽了,便得寸進尺的來拉她的手,“石頭一直都聽阿姐的話。”
周敏沒好氣的甩開他的手。
石頭又把臉湊過來,“阿姐要是生氣的話,打我一頓好了。”
周敏表情微微一頓,“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保證不會還手,讓阿姐出氣。”石頭立刻道。不但如此,他還站起來,走到周敏身邊,似乎這樣更方便她動手。
周敏咬了咬牙,本來想忍一忍,但發現這股氣實在忍不下去,終于沒忍住,一拳揍了過去。
“長能耐了是不是?敢威脅我了?我是讓你出去見見世面,不是讓你學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周敏一邊數落一邊捶他,當真是半點力氣都沒有留。而石頭站在她面前,竟也半分沒有退讓,默默的承受着。
打了一會兒,一方面是發洩得差不多了,另一方面是石頭的毫無反應讓周敏覺得無趣,她最後恨恨的擡腳揣了他一下,終是忍不住洩露了一點後怕的情緒,“剛才真的把我吓住了。”
“是我的錯。”石頭伸出手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我以後再不敢的,你別怕……”
然後拍着拍着,不知怎麽就把周敏按進了懷裏,而周敏一番拳腳發洩之後,情緒是到位了,身體也有點兒虛脫的意思,竟也沒有掙開他這個動作,順從的靠了過去。
就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最終放棄了掙紮,開始接受現實。
石頭隐約的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竭力按捺住自己歡喜的神色,只伸出手,輕輕地撫了撫周敏的頭發。于是,好像也不需要再說什麽了。
天氣熱,周敏自然就将頭發挽了起來。所以石頭撫摸她的頭發這個動作,其實是有些不方便的,畢竟還要小心的避開簪子,面色把她的頭發給弄散了。
所以摸着摸着……石頭的手就跑到了脖子上,沿着頸後一片細膩的肌膚輕輕摩挲。
周敏本來還處在有點兒羞赧的情緒之中,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但石頭的動作太過分,周敏被他摸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只能拍開他的手,坐直了身體,故作正經的道,“好了,我還有事情要忙,你先走吧。”
然後一本正經的拿過桌上的書翻開,一副要做正事的樣子。
石頭雖然有些不甘心,但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便開口叮囑道,“那你也別太累了,注意休息。”
周敏頭也不擡的“嗯”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麽,光是聽到他這麽一句叮囑,她就開始覺得耳根發熱,簡直莫名其妙。好在石頭沒有發現這一點,交代完之後,便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等他帶上門出去,周敏才陡然放松下來,拍了拍臉,靠在椅子上出神。
……
這天的晚飯是阿香做的。
來到齊家山之後,受到周敏的影響,阿香也開始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吃上面。土人的姑娘是不是心靈手巧周敏不知道,但阿香毫無疑問很符合這個标準,一切需要動手做的事情,都是她所擅長的。
織布就不提了,這是阿香看家的本事。除此之外,別的事情也是一學就會,什麽梳頭發,做針線,下廚……來到齊家山之後,沒多久她就掌握了這些技能,而且還一直在不斷的創新。
因為這個緣故,安氏對阿香也喜歡得很。畢竟周敏這半個女兒根本不擅長任何需要動手的活兒,相較之下,她的那些手藝,阿香學得還更多些。而且這姑娘又勤快又利落,她自然沒有不滿意的道理。
這回阿香做的是花米飯。
這是她們土人的一道食物,阿香也是小時候吃過母親做的,并沒有自己動手做過。之前跟周敏聊天的時候提到,周敏很感興趣,她也就來了興致,這幾天都在山上尋找給米飯染色所需要的植物,最後還真的被她給找到了。
于是今天的活兒做完之後,她就接過了做飯的工作,開始忙碌起來。
糯米是提前浸泡在用染料搗濾出來的染料之中的,放置一段時間之後,米已經被浸透染色,洗幹淨之後,直接上甑子蒸熟,就是清香撲鼻的五色花米飯了。因為都是用植物染色,而原材料除了能染色,還有別的功效,所以這樣蒸出來的花米飯自然也就有了各種效果,祛除風濕,健脾開胃,提神補腦……可謂是奪大自然只精華。
所以米飯蒸好之後,所有人都第一時間聚在一起品嘗。
周敏經過這段時間的調整,已經恢複了平靜,不會因為跟石頭處在同一個空間就不自在了。
但石頭顯然還沒有做好這樣的心理建設,一見面,他的視線便幾乎黏在周敏身上。他表現得那麽明顯,周敏想忽略都不行,而被人這麽看着,又怎麽可能完全當做無事?
這種感覺很奇妙,有點兒惱,但要說特別不高興,也不至于。甚至可以說,在內心深處,對于自己受到對方關注這件事,周敏是有一些隐秘的喜歡的。但總這麽被人看着,她也很難表現得坦然。
所以吃完飯之後,周敏立刻決定回小樓那邊去,還特意拉上了阿香作伴,免得石頭跟上來。
石頭果然沒跟着,周敏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免有些隐隐的失望。
她自己都有些唾棄自己,不知道究竟想要什麽。
這樣一來,心思就有些分散,好幾次阿香說話,她都沒有聽清。走神得太明顯,連阿香也意識到了不對勁,所以很快就告辭離開了。
周敏本來打算去休息,但又覺得這會兒肯定睡不着,于是便去了書房,點上燈開始整理書架。
等她整理完,天色已經很晚了。周敏打了個呵欠,端着燈出了書房,去前面闩門。走到門口,便見一團黑影蹲在那裏,将周敏吓了一跳。好在下一瞬間,黑影擡起頭來,燈光照出他的臉,不是石頭是誰?
“你在這裏做什麽?”周敏有些莫名。
石頭蹲在那裏,仰起頭來看她,臉上帶着一點淡淡的笑意,“沒事,我只是來看看你。”
有時候,不經意間的情話反而特別能打動人。至少石頭這句明顯發之于心的話,周敏聽起來很順耳。之前那點兒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悶氣,也就這麽跟着散了。
她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見石頭還是蹲着不動,不免有些驚訝。她本來以為,既然見到了人,石頭怎麽都該賴着進屋待一會兒的。見他久久不動,自己也不好開口邀請,頓了頓,才問,“你怎麽還不走?你走了我好關門。”
“唔……不用管我,你關門吧。”石頭說着,挪動了一下身體,結果立刻發出“嘶”的一聲。
周敏微微一怔,才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你該不會是……腿麻了?”
石頭不自在的咳嗽了兩聲,“蹲的時間有點長。”然後再次強調,“不用管我,你關門吧。”
“起來吧。”周敏無奈的伸出手,簡直懷疑此刻這個顯得有些“蠢”的人,跟下午那個石頭不是一個人,他怎麽能表現出那麽截然不同的兩種個性呢?
雖然石頭很想維護自己的面子,但顯然面子的誘惑比不上周敏大,他最後還是幹脆的握住周敏的手,借力站了起來。
周敏看着他在那裏活動腿腳,忽然想起石頭剛回來的那天,也是跑到門外來等自己。那時還是大冬天,而且自己根本不知道,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這麽一想,周敏陡然發現,石頭這一片赤誠的心意,自己已經忽略得太久了。
而她所給出的理由,其實也很可笑,且沒有什麽說服力。在這個時代,石頭這個年紀絕對算不上小,何況他本人又比一般的同齡人更加成熟,所經歷過的事情也不少,完全有能力對自己的言行負責。
好在現在也不算晚。想明白了之後,看待這個問題就算不是豁然開朗,也相去不遠了。
……
兩人之間的關系變化非常微妙,但只要小心在意,就會發現種種表現也十分明顯。
不管在什麽場合,只要兩人的視線碰到一起,或者身體上有什麽接觸,彼此都能夠感覺到那種蔓延在兩人之間的氣場,仿佛将其他人都隔絕了出去,只留下他們兩個人。
這種感覺非常玄妙,但又是那麽的自然而然,好像理所當然就應該如此。
有時候石頭會故意找機會跟周敏對視,或者碰一下她的胳膊和手指,動作相當克制,但從他眼中和手上傳遞過來的溫度,卻讓周敏時常會有種被灼傷的錯覺。
她幾乎每時每刻都能夠感覺到石頭在關注自己,這家夥刷起存在感來,手段竟然也是多種多樣的。
這還只是在有別人在場的時候,或者比較公開的場合。如果是兩個人私底下相處,周圍沒有別的人,石頭便會表現得相當的粘人,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癡纏。
少年人的情意熱烈且纏綿,好像眼睛裏就只能看到她一個人。以前周敏就覺得石頭對自己比旁人更加盡心,但現在她才明白,那已經是石頭克制的結果。當他毫不掩飾的注視着自己,将自己珍而重之的碰在手心時,那種感覺,就像甜美柔軟的果酒,飲時只覺芬芳香醇,連什麽時候醉了都一無所知。
周敏本來是相當理智的性子,被石頭這麽一纏,竟也沉浸在了這愛戀的甜美之中。
兩個人這種“毫不掩飾”的做法,要說家裏其他人沒有發覺端倪,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最先發現端倪的人其實是阿香,但她自己還是個小姑娘,并不懂這些,所以知道歸知道,卻沒有多想。
然後是齊老三。他作為大家長,對全家人的精神狀态都有所關注,石頭和周敏的異常自然也第一時間發現了。發現了這一點,他先是吃驚,緊接着就是高興。
雖然他一直不覺得石頭真的能夠成功,但毫無疑問,如果能夠把周敏留在身邊,齊老三自然是高興的。再說,他作為一個父親,也很希望孩子能夠得償所願。所以發現石頭真的做到了之後,他在震驚之餘,自然就只剩下了一種詭異的自豪和高興。
好小子,不愧是他齊老三的兒子!
然後,齊老三就等着兩個孩子來對自己坦誠。
這種事姑娘家估計抹不開面子,所以多半是石頭過來說,他已經有心理準備了。甚至已經開始琢磨着,該怎麽操辦兩人這事。
按理說,童養媳這個身份,也不需要辦什麽正經的婚禮,只要有個儀式,讓兩人圓房就可以了 。但一來家裏今非昔比,完全有能力辦個更加體面的婚禮,二來周敏的身份也跟普通童養媳不同,自己又曾親口答應過讓她自己選擇婚事,所以這會兒自然需要鄭重些。
媒人要請,聘禮彩禮都不能少——雖說還是在一個家裏倒騰,但這些地方都不能疏忽,也能顯示出他們對周敏的重視。
然後,日子定在什麽時候,酒席要辦什麽規格……
齊老三想了很多,然後發現,自己遲遲沒有等來兒子的坦白。
這麽一來,當爹的不免就要多想一些了。畢竟這個時代還不流行什麽談戀愛,既然彼此有意,自然要趕快将事情定下來,然後辦事。這兩個孩子明明濃情蜜意,人人都看得出來,卻偏偏沒有這方面的意思,怎麽能不讓齊老三着急?
他已經琢磨着要不要主動去找石頭談談了。這種事情,男子漢自然應該承擔起責任來。
要是石頭知道他的想法,估計會大聲喊冤。這件事難道他會不着急嗎?但在第一次試探的時候,周敏就明确的表示,他現在年紀還小,這件事暫時不用提了。
按照周敏的意思,兩人還得再等兩年,要等到他十八歲。
石頭對周敏的這種堅持非常不解,也不明白十八歲有什麽可執着的。畢竟在這個時代,十六歲成丁,可以服兵徭雜役,二十歲加冠,可以出仕做官,這兩個年紀才是成年的标志。
雖然不知道十六歲怎麽就“還小”了,但是石頭不可能拗得過周敏,雖然對這種說法耿耿于懷,而且每逢有機會都要跟周敏理論一番,但暫時沒什麽成效,所以也還是只能依照她的意思來。
周敏不松口,石頭自然也沒辦法去跟齊老三說。畢竟在這個時代,長輩們知道之後,接下來就要進入婚禮流程,而且也會限制兩人之間的來往。雖然在村裏,要做到絕對限制基本不可能,但全家上下看着,這件事過了明路,兩人反而不能如現在這般親近了。
第三個發現這種變化的,應該是邱玹。
畢竟他對周敏曾經有過那麽一點念想,在這方面自然就比別人敏感得多。尤其石頭本來一直對他抱着某種敵意,最近這敵意卻幾乎都化作了得意,也由不得五爺不發覺。
要說知道這件事之後他心裏很高興,那顯然是不可能的。畢竟他曾經想過很多種周敏的歸宿,石頭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選擇。畢竟這意味着自己連他也比不上,誰也不會覺得高興。
但是他提親已經是三四年前的事了,早知道沒什麽可能,那些念想自然也就斷了,這會兒要說多在意,倒也不是。
心情複雜的帶着阿寶念了幾天的詩之後,他便悄無聲息的将這件事揭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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