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無常

七月裏, 溫泉山房的主體建築便全部落成了。

二十棟房屋按照不同的規律分布在向陽的山坡上, 其間樹木掩映,環境宜人。這些樹都是山上原本生長着的, 雖然不是什麽名品樹木,但勝在年深月久, 枝繁葉茂,蘊藏着無數生機。行于其間,但覺空氣清新,鳥鳴蟲唱,端的是清幽雅致,靜心寧神。

不過實際上,這只是基礎, 距離整個山房建成還差着很多功夫。之後的雕梁畫棟,移花疊石和內部裝修都是最費工夫的細致活兒。畢竟這地方将來是要給文人士子們住的,不可失了風雅之氣,這些細節上更要力求盡善盡美。

不過, 溫泉山房的宣傳工作, 卻是已經可以開始進行了。

周敏來自現代,已經習慣了期房,何況她這屋子已經建好了, 自然要加緊宣傳, 這樣等到基礎裝修結束之後,便可以讓客人們直接入住了。

按照她的計劃,接下來的這五個月足夠将剩下的細節完善, 明年就能正式開張。

為此周敏還組織大家開了個會。

她将這想法一說,邱玹和唐一彥都拍着胸脯保證,回頭就讓人将這個消息宣揚出去。他們唐邱兩家在征州府的地位不必說,到時候肯定會有不少人聞風而至。

雖然這也勉強算是一種宣傳方式,但顯然跟周敏計劃的不太一樣。她想了想,道,“借用你們兩家的名聲,想來不可避免,但總要咱們這裏有什麽特色,才能夠讓人心動,所以還得加上一些別的宣傳。”

唐一彥道,“這事敏敏你心裏肯定已經有數,你就別繞彎子了,直說你的打算就是。”

“這你可就說錯了。”周敏攤手,“我就是沒主意,所以才要來找你們商量啊!”

“怎麽會沒主意?”這回輪到唐一彥吃驚了。

畢竟在他的印象中,周敏足智多謀,思慮總是十分周全,在許多事情上都能迅速的從一點發散出去。之前他們做的那些生意,大部分都是這樣的,這也是他們喜歡跟周敏合作的原因,省心。

周敏嘆氣道,“有什麽辦法?我又不是讀書人,哪能揣摩出他們的心思?所以只能過來找兩位商議了。你們認識的人應該不少,想必更能體會這些。”

唐一彥笑道,“你這話對五哥說就行了,不必扯上我。我是個讀書不成器,才想另辟蹊徑的,就是個最庸俗的大俗人。倒是五哥,若不是身體拖累,說不得現在已經位列朝班了。”

“咱們現在都是一樣,你又何必拿這種話來套我?”邱玹無奈的看着他,顯然對此也沒什麽好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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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敏道,“既然如此,咱們就集思廣益,商量出個章程來。”

“其實……”坐在她身邊的石頭開口道,“我倒是有個沒成型的想法,唐先生不是在這裏麽?若能借用一下他老人家的名聲,想來事情就會容易許多。”

“怎麽借用?”唐一彥若有所思的問。

石頭道,“唐先生不是在編書麽?若能書信邀請幾位有名氣的大儒前來共同參詳,只要将這消息放出去,恐怕立時就有無數學子跟過來。如果可以設法将幾位大儒留下住個三五月,何愁溫泉山房的名聲打不出去?”

“不錯!”唐一彥拍手道,“求學之難,也只有讀書人才知道了。若能有名師指點,何止事半功倍?所以但凡聽聞哪裏有名士大儒開堂講學,必然有無數人蜂擁而至。若咱們能請來一些名士,也就不愁這屋子租不出去了。”

“最妙的是,這些大儒請來之後,若能把人留在,于書院中任職,必然生源不斷。”邱玹眼中閃過一抹光亮,沉聲道。

周敏笑道,“既然如此,那這件事就要勞煩唐大哥你去同七叔分說了。請他老人家幫忙去信,邀請一些士林中的朋友前來,不管是修書也好,共同參詳古籍也好,或是只請他們來做客也好,只要能把人請來就行。”

書信往來比較麻煩,這件事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成的,古籍也需要個三五個月,倒是正好留下餘裕,讓他們将剩下的工程收尾。

“怎麽要我自己去?”唐一彥立刻反駁,“既然是大家的生意,自然同去。”

作為一個學渣,他從小到大最怕的人就是自家這位七叔,每次在他面前都壓力山大,把人請到這裏來,就已經耗盡勇氣了,再提別的要求,唐一彥心裏也有點兒打怵。

畢竟他們這多少也是利用他老人家的名聲來做生意,說起來不大像話,萬一惹得他不高興呢?

“也好。”周敏想了想,道,“那就同去。”

不過事實證明,唐一彥實在是想多了,因為唐七叔很好說話,聽說是為這事,立刻爽快的答應了。倒是讓已經想了一肚子的話來勸說他的幾人有些措手不及。

見他們驚訝的神色,唐七叔便板起臉問,“怎麽,以為我會反對此事?”

衆人都有些尴尬,周敏連忙笑道,“怎麽會?您老高風亮節,不遺餘力的支持我們的事業,這一點我們都銘感于心。只是想着要讓您為我們這些俗事費神,所以心中慚愧罷了。”

這話說得好聽,所以唐七叔明知道是托詞,但還是笑了起來,“罷了,也不用說這種好聽話。雖然你們做的是生意,但對咱們征州的文風是有好處的。何況以後這裏還要修建書院,更是惠及無數士子的好事。這是利國利民的事,我又怎麽會反對?能于此事上略盡綿薄之力,我心裏也高興啊!”

這倒也是,七叔曾在朝為官,着眼的都是大局,眼界自然不是他們能比。比如他們私心裏做的這點生意,被他這麽一說,好像真的成了利國利民的好事。

尤其是唐一彥,大抵很少被這位長輩誇獎,已經是高興得紅光滿面,仿佛一聲令下就能立刻迎難而上。

既然答應了此事,唐七叔也沒有耽擱的意思,當下提筆揮毫,寫下了數封書信,吹幹之後封好交給唐一彥,“拿去吧。不過事先說好,書信雖然寫了,但他們是否會來,卻不一定,這五個人裏或許只能來兩個,你們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以免失望。”

“七叔,這我們明白。不過能有兩位來也足夠了。”唐一彥将書信鄭重收好,點頭道。

他剛才在一邊鋪紙磨墨,也偷看了好幾眼,知道唐七叔這幾封信裏都是言辭懇切,而且以自己如今正在修的書為引,想來他這些老朋友們,但凡能夠騰出空,肯定都會過來一趟的。

這樣的信,自然不能托驿站,唐一彥自己找了可靠的人,專門派出去送信,很快就将此事辦妥,接下來就是等待了。

從唐七叔家出來,石頭便對周敏道,“敏敏,有一樣東西要給你看。”

“什麽?”周敏有些好奇。石頭最近好像沒有什麽異常,不知要讓自己看什麽東西。

石頭領着她去了工坊那邊。

說是工坊,但實際上就是以前齊家山修房子的時候建的那一排大棚,後來也沒拆,用來堆放柴火之類。開始種植苎麻之後,就将這裏收拾出來,做了工坊。除了織布之外的工序,都是在這裏完成的。

不過這半年來,工坊也經過了許多次的修理,加上了門窗等物,這會兒看上去已經與普通的屋子無異了。

石頭領着周敏,越過外面的屋子,一直走到底,到了最後一間屋子跟前,才從身上摸出鑰匙開門。看這樣子,屋裏放着的東西應該比較要緊,否則不需要這樣慎重。

周敏倒是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石頭跟着冬叔學了幾年,也勉強算是個能出師的木匠了。雖然平時并不以此為生,但也經常鼓搗一些東西。一開始他是在主屋那邊弄的,但做木匠活兒免不了會有許多噪音,所以後來索性就搬到這下面來了。

石頭推開門,伸手請周敏進屋。周敏一踏進去,就看到了擺在屋子中央的那臺織機,不由又驚又喜,“石頭,這是你做的?”

他們現在只有一臺織機,還是從阿香家裏搬過來的。周敏一直琢磨着要再弄幾臺,倒也跟石頭提過,但因為現在苎麻園的規模也不大,因此倒是不急,也就只是說說。卻沒想到石頭已經将織機做出來了。

以前石頭不會做,主要是因為沒見過織機。但上回将阿香的那一臺搬回來時,石頭拆卸過,後來又研究了一陣子,對它的構造已經很了解了,自然可以嘗試複制。

只不過他的事情也很多,所以過了那麽久才完工,這才讓周敏過來看。

當下得到肯定的答案,周敏試了一下各個部件,便興致勃勃的道,“回頭就讓阿香過來試試,如果沒問題的話,那就可以讓她開始收徒授藝了。”

石頭在她身邊坐下,笑着道,“那阿姐拿什麽獎勵我?”

“這不是你應該做的麽?”周敏挑眉,“要什麽獎勵?再說,我好像也沒什麽能給你的。”

石頭臉上露出一抹失望之色,“那就算了。”

周敏有些莫名,但沒等她詢問,就聽見外頭有人在叫她和石頭,聽聲音應該是劉勇。周敏起身去開了門,劉勇看見她,忙抹了一把汗跑過來,“大姑娘,家裏有客人來了。”

“是誰來了?我爹和我娘不在麽,怎麽來找我?”周敏有些奇怪。

須知家裏這些迎來送往的事情,都是齊老三和安氏在負責。除非是專門來找她的客人,但是會來找她的人無非是那幾個,齊家山他們都是熟悉的,自己過來就是,根本不需要派人來找。

劉勇道,“說是小河村的外家來人。”

安家?周敏更驚奇了。因為安家也在萬山村花錢買了一片土地的緣故,這幾年彼此之間的來往自然比之前多了。

不過因為齊家今非昔比,加上全家人的态度都強硬了起來,連安氏都不能成為突破口了,所以安家也就安分了許多,只是逢年過節相互走動而已。現在是七月份,不年不節的,怎麽這時候來人了?

“沒說是什麽事?”石頭也走了過來,站在周敏身側問。

劉勇撓了撓頭,“這我就不知道了。我本來在外頭幹活兒,他們來了之後沒多久,齊叔就叫我來找人。我聽說阿寶你們往這邊來了,就趕緊過來找人,別的都不知道。”

“回去看看。”周敏道。

既然是齊老三讓劉勇過來找人的,那就是覺得事情他們應該知道,反正織機也已經看完了,也正要回去。

安家來的人是兩個,一個是安小舅,另一個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周敏卻不認識。聽齊老三介紹,才知道那是小河村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這回是陪着安小舅過來的。

至于安小舅來的目的,周敏也知道了。原來入夏之後,外婆的身體就一直不大好,不過她老人家本來就有苦夏的毛病,所以大家也都沒太在意。只是因為她吃不下油膩的東西,更喜歡新鮮瓜果,所以孩子們孝敬,就多做了幾次。

哪知道她的腸胃弱,受不得,就有些拉肚子。喝了藥也不見好,一直拖拖拉拉,最近卻是越發嚴重,眼看不大好了。

周敏回來的時候,安氏正在埋怨小舅舅,說他們不該給老人吃那麽多涼性的東西。

安小舅滿口叫屈,“娘只吃得下這些東西,我們能有什麽法子?總不能不讓她吃東西吧?誰能知道這東西吃多了會出問題呢?”

周敏看安氏眼圈兒紅紅的,齊老三的眉頭也皺着,便道,“現在争論這些沒什麽意思,既然外婆病了,娘肯定要回去看看。幸而最近也不怎麽忙,要不爹你陪着去吧。家裏的事交給我們就是。等過幾天安排妥當了,我和石頭再去探望外婆。”

老人的身體一天一個樣,既然說是不大好了 ,那想必已經非常嚴重,誰也不知道能撐到什麽時候,安氏作為子女,這個時候回去一趟是應該的,齊老三跟着去,一來顯示對岳母的重視,二來也是看着安氏一些。

齊老三略略猶豫,便點頭道,“也好。”

安氏情緒不穩,顯然也顧不上別的了,周敏就去替他們收拾了包裹。這一去,肯定要在那邊住上一段時日。若是外婆的情況穩定了,就再回來,若是不好……說不得就直接辦喪事了。

所以周敏想了想,又往包袱裏塞了一些銀子,然後又包了一大包地裏出的各種東西,又裝了一盒子雞蛋,抓了一對兔子,一對雞鴨讓他們帶上。畢竟上門探病,總要帶些東西,這是禮數。

小河村距離不遠,現在時候又還早,所以一行人就直接出發了。

周敏和石頭送到山腳下,目送他們離開之後,才轉身往回走。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小河村時外公外婆的态度,心裏不免生出了幾分唏噓。那時她才剛剛穿過來,不知不覺,又過了這麽多年了。

聽見她嘆氣,石頭便安慰道,“別太擔心,或許只是虛驚一場。”

“希望吧。”周敏敷衍的道。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這是一種什麽感覺。要說周敏跟那位沒說過幾句話,而且始終對自己态度惡劣的老人有多少感情,顯然是不可能的。但是生死之事,本來就容易引起感觸,何況周敏的身份又如此的特殊?

她可能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有過“死亡經驗”的人吧?

雖然至今為止,她都對自己當初的經歷雲裏霧裏,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跌下山崖之後,就陡然出現在了這個時空之中。死亡來臨得過于突然,甚至根本來不及生出感受,回想起來也是一片茫然。

但“死”的過程總歸是存在的,而她也的确是離開了舊的世界,舊的生活,舊的家人。

所以不免會被這樣的事牽動心思。

石頭輕聲道,“生老病死,人人都難以避免,所以多想無益。只要活着的時候夠明白,夠幹脆,夠值得,不留下什麽遺憾,就夠了。”

這話讓周敏心下微動。是啊,最重要的是不要留下遺憾,等臨死前才去後悔。就像她現在後悔從前沒有經常回家,多花時間去陪伴父母親人,工作上沒有取得什麽可觀的成就,生與死都庸庸碌碌,活得不明不白。

所以,她來到這裏之後,很早就定下了自己的目标,現在也正朝着這個方向努力。

而且現在,她身邊又有了新的值得珍惜的家人。

“你說得對。”她深吸一口氣,朝石頭笑道,“想這些沒用。還是會去跟其他人商量一下,怎麽把家裏的事安排好,再轉托邱五哥和唐大哥幫忙看着些,然後咱們也得去小河村一趟。”

她和石頭,說起來還沒成家,但年紀也不小,已經不可能當成小孩子看待了,出了這種事,自然要過去老人跟前盡孝,能夠幫忙的地方搭把手,否則說不準會被人議論。

地裏的土豆剛剛收回來,正在分批運出去,果園裏有一部分果樹已經成熟,等待采收,地裏的一些雜糧也到了成熟收獲的季節,而再過一陣,就該收第二季的苎麻了,所以家裏要忙的事情實在不少。将家裏的人挨個叮囑了一遍之後,周敏和石頭又去拜托邱玹和唐一彥幫忙照看家裏,然後兩人才收拾東西,也去了小河村。

之前聽安小舅說外婆的情況不大好,周敏雖然也覺得應該比較嚴重,但心裏是比較樂觀的。但等真的見到了人,才發現印象中那有些嚴厲刻板的老太太,瘦得簡直只剩下一把骨頭,氣若游絲的躺在床上,越發顯得她花白的頭發和滿臉的老人斑觸目驚心。

不過,對她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确切的說,周敏進屋之後,她老人家的眼神都沒往這裏掃一下,只是把石頭叫過去,專注的盯着他看了一會兒,說了兩句話,就疲倦的閉上了眼睛。

然後就有人進來請他們出去了。

還是一樣的不受待見,但周敏也不在意,跟老人家沒什麽道理可說,眼下這個情況,也沒必要争一時的意氣。

臨出門時,周敏回頭看了一眼,這才注意到了坐在床另一側的外公。他身上穿着一套黑色的衣裳,靜靜地坐在那裏,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以至于剛才人太多,周敏居然直接把他給忽略了過去。

這會兒大家都在往外走,才顯得仍舊留在屋裏的兩位老人看上去身影單薄,充滿了一種凄涼的感覺。

因為人太多,一個房間顯然坐不下這麽多人,所以大家索性坐在了寬敞的院子裏。周敏觀察了一下,發現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些憔悴,顯然這幾天照顧病人,大家也都是熬着的。

她看了齊老三一眼,小聲問,“爹,你們這兩天是怎麽休息的?”

齊老三苦笑,“休息什麽?基本上都是守在這裏,誰受不住了就去屋裏躺一會兒,但也睡不踏實。”

難怪會是這樣子。

不過這也很正常,畢竟都是孝子孝女,這個時候,是必須要熬的,得守到最後一刻鐘,大家一起送老人離開。所以屋裏必須要有人輪流看着才行。

她想了想,又問,“那外公呢?他老人家也這樣嗎?”

“是啊。”齊老三感嘆道,“外公和外婆一輩子的夫妻,情分自然比別人都深,這幾天是寸步不離的守在房間裏。”

“那……”年輕人熬着也就算了,畢竟還有精力,但外公年紀不小,自己的身體估計也有毛病,還這麽熬着,怎麽能受得了?

“知道你要說什麽,但這是外公的意思,說是要看着外婆走。”齊老三低聲道,“我們也不好違逆他的意思。”

周敏點點頭,不說話了。

心裏倒是有些感嘆。雖然她對這兩位老人的觀感不怎麽樣,但對兩人之間的這種情誼,也不免有幾分感嘆。畢竟人的一生,能夠有幸與另一個人如此相互扶持着走完全程,同樣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幸運。

這麽想着,周敏忍不住往石頭的方向看去。

結果石頭也正看着她。他坐在齊老三另一側,顯然方才這番對話,也都聽到了。

兩人的視線一碰,又同時移開,周敏盯着青石板鋪成的地面,有些出神。她和石頭的以後,又會是什麽樣子呢?

想想兩人白發蒼蒼時的情形,還是覺得有些難以想象。

其實,一直沒有明确的定下婚期,周敏也有這方面的考量。她有時候會想,自己對石頭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說是喜歡,但周敏始終覺得差點兒什麽。但若說只是挑個不那麽讨厭的人将就,卻也不對。

周敏身為現代人,在許多方面意識都是超前的,對別人的閑言碎語,也沒有石頭想的那麽在意。

現代人骨子裏可能是自由的話聽多了,骨子裏都有些自我為中心。具體的表現為将自己的感受看得更重,與人交往的過程中更是反複衡量利弊,一旦覺得不值得,就會立刻中斷。在這種思潮之中長大的周敏,秉承的是寧缺毋濫的念頭,又怎麽可能接受将就的婚姻?

如果真的要衡量各方面條件挑一個對象,那她也不會選石頭。

所以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這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所以雖然選了石頭,但周敏心裏又還有幾分遲疑,便始終不願幹脆的将這件事定下來。

也許……有時候她想,也許是差了一個談戀愛的過程?

所以拖一拖也好,跟石頭以情人的方式相處的時間長一些,多磨合一下,或許就能發現問題所在了。

……

周敏是直到吃飯的時候,才注意到安家好像沒有請大夫過來。

倒是另外一個房間裏單獨開了一席,請的是一班道士。

吃完飯之後,她找了個沒人的時候,問了齊老三是怎麽回事,才知道這是當地的風俗。大概是因為這個時代本身就缺醫少藥,所以大家對大夫的依賴也沒那麽重,除非是自己處理不了的病情,否則都是照着祖上傳下來的那幾個常用的方子熬點藥就算了。

何況外婆的情況,很明顯是油盡燈枯之兆,人到了年紀就會有這一天,神鬼莫救,大夫更不可能有用,倒不如好好安排身後事,所以提前将道士請來,有點兒基督教徒臨死的時候受洗的意思,同樣是一種很重要的儀式。

所以他們從家裏趕到這裏來,能做的其實只有一件事:等。

這一等就是三天。

外婆是在夜裏去世的,當時熬了幾天的人都有些昏昏欲睡,連守在屋裏的大舅娘都有些神思不屬,直到一聲燈花炸響的聲音将她驚醒過來,下意識的往床上看時,才發現本來睡着了的外婆居然睜開了眼睛。

但是她好像誰都沒有在看,眼神發直的躺在那裏,看得大舅娘心頭一驚,連忙跑出去把人都叫了進來。

一群人湧入房間,很快将床頭都圍滿了。周敏夾在這些人之中,看到燈光映照下外婆的表情,心中陡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似乎沒有感覺到周圍人的存在,仍舊看着不知道什麽地方,而後……突然的,就像一盞燈的燈光陡然熄滅那樣,她眼睛裏的光彩也在一瞬間消失了。

這是周敏第一次直面死亡,她心裏好像是一片空茫,放不下任何念頭,只有鼻尖陡然一酸,眼淚就跟着滾了下來。

屋子裏一片寂靜,每個人都看到了這一幕,但每個人都不敢相信。最後是安氏叫了一聲,“娘?”然後伸手去拉外婆幹枯瘦弱的手。那只手還帶着溫度,在夏天的夜晚逐漸變涼。

突然有人從後面推開人群跑了進來,盯着床上的人看了一會兒,陡然爆發出一聲凄厲的哭嚎。

是外公。

他老人家說是要送外婆她一程,所以從她生病之後,就一直守在這裏。剛才是幾個兒女見他的臉色實在是太差,怕人熬不住,便哄他說身上的衣服很久沒換過了,讓他回去換一身衣裳,睡一會兒再回來。

結果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人就去了。他到底沒有送上最後一程。

這哭嚎聲總算讓其他人回過神,手忙腳亂的開始忙碌起來。既然人走了,就要趕快給她老人家換上壽衣,然後将棺材擡出來,靈堂布置好,在道士先生的指點下入殓,同時要派人去各地通知親友。

因為現在是夏天,屍體不能久放,所以只能急葬,在三日之內辦完喪事,所以有許多事情要忙。

還要有人負責照顧和安撫直接哭暈過去了的外公。

好在這些事情,并不是安家人自己忙。實際上,他們反而不需要做什麽,大部分時候只要披麻戴孝的哭靈跪拜就可以,一應的事情,會由村裏的長輩出面操持,村中所有人都會過來幫忙。

喪服是連夜趕制出來的,第二天一早就換上了。

接下來的三天,周敏腦子裏仿佛都是一片漿糊,連感知似乎都降到了最低,只記得靈堂裏燃燒紙錢的火光,和道士們唱經的聲音,還有親戚們前來哭靈的聲音。周邊人來人往,堂屋裏擺放着的棺材靜默無聲。

下葬的這天上午,下了一場小雨。道路濕滑,擡着棺材必須要走得非常慢,挖好的泥土也都黏濕成一片,極大的影響了下葬的速度。等到墳堆好時,所有人的衣服都被打濕了。

同樣熬了三天的外公在墳前又哭了一場,然後就倒下了,再也沒有起來。

剛剛辦完一場喪事的安家,又迎來了另一場,所有人幾乎是麻木的再次重複了這個過程。

不……也不是所有人,還有的人心裏揣着熊熊燃燒的火炭。

從山上回來,沒等衆人解散各自回家,仍舊披着孝服的大舅娘就站出來,說要分家。

大抵因為征州府這一帶地處山區,各種資源都有限,所以民間也很流行在子女成婚之後分家,并不認為這就是不孝。但安家之前卻是一直住在一起的。當然,這絕不是因為三個兄弟關系好,而是因為上面有長輩壓着。現在兩位老人過世下葬,這件事被提出來也是應有之義。

只不過,連頭七都等不得就開了這個口,卻也讓不少人心裏暗自皺眉。

大舅娘請衆人留下做個見證,保證這個家分得公平公正。不少人抱着看笑話的心思,也就都答應了,只有齊家人後悔走得不夠快。這種事情,他們根本沒必要摻和。只不過現在大舅娘開了口,就不好再推辭了。

齊老三想了想,道,“做個見證倒是沒問題。但大家也都清楚,家産沒有女兒的份,這件事我們也說不上話,也就是在旁邊看着罷了。凡事請村裏的長輩們做主便是。”

意思很明白:所以争執不下的時候也不要來問我,我也不知道。

看得出來,雖然開口說要分家的是大舅娘,但其他人顯然都很贊同,只不過沒那個魄力第一個站出來而已。

周敏前一秒還陷在人生無常的感懷之中,後一秒就看了一場現實大戲,心裏的滋味難以言說。不過,那兩位老人都已經過世了,這人間之事與他們也就沒了關系,活着的人各謀各的前程,說來也不算錯。

正沉默着,肩上忽然多了一只手,周敏轉頭,便見石頭一臉擔憂的看着她,“你怎麽樣?要是熬不住,不如先進屋睡一會兒,這裏且得吵一陣呢。”

周敏的确有些熬不住了,整個人都有些頭重腳輕的感覺,但是又覺得就這麽走了不太好。結果還沒考慮好,就已經被石頭拖走了。

直到被推進房間,按在床上,她才回過神來,無奈的道,“我怕爹那裏會為難。”

“你睡吧,我出去看着。”石頭展開被子給她蓋上。

周敏卻一時睡不着,嘆息道,“其實若兩位老人在的時候就分了家,就算兒子們心裏再有什麽想法,也會被壓下去。現在估計要很長時間才能吵出結果了。”之前她聽說過,有老人過世之後分家分了好幾天的,現在身處其中,感受更深。

石頭道,“做長輩的自然希望兒孫繞膝,幾世同堂,只看自己願意看到的,哪會顧慮晚輩們的小心思?再說,分了家,父母的權威就淡了,要依靠子女過活。而且也不見得就不争,咱們家不就是麽?所以形式不重要,什麽時候分家也不重要,只看是什麽人。依我說,真要杜絕這種事,只需統統趕出去自力更生,不給他們留下家業,才最安生。”

周敏失笑,“父母之愛子也,則為之計深遠。為後人謀福祉是很正常的事,偌大家業本來就是要傳承給後人的,換成是你,你舍得麽?”

石頭認真的想了想,點頭道,“你說得對,換做是我也舍不得。”

他說這話時一直盯着周敏,周敏先是被看得莫名,而後才意識到這個例子好像非常不恰當。

不出意外的話,石頭的孩子好像就是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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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