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那一年北京的炎熱堪比世界火爐蘇丹。

作為實習生的餘聲也終于體會到了沒有陸雅庇護下的生活,幾乎所有的苦活累活都是她在幹, 涉及專業方面少之又少, 跟個苦力不讨好的跑腿沒兩樣。

逢周末就累得連床都下不來。

室友陳天陽跟她也差不多天天跑兼職推薦化妝品, 不到一個月劣質高跟鞋磨壞了兩雙。八月初北京的氣溫才慢慢降了下來, 兩個人都瘦了好大一圈。

宿舍裏的空調二十六七度。

餘聲睡得迷迷糊糊聽見陳天陽和誰打電話,接着又是蹑手蹑腳窸窸窣窣緊連開門的一陣動靜。過了一會兒門又被人推開, 她掙紮着朝着床下看了一眼。

“給你帶了蓋飯。”陳天陽說, “咱倆都睡多久了。”

餘聲慢慢從床上爬起來抱着被子, 接過女生遞過來的筷子飯盒。倆人都盤着腿靠着牆坐在床上一面吃一面聊,傍晚的光芒落在了陽臺地面上。

“我剛剛下樓去拿。“陳天陽聲音夾雜着一絲興奮,“外賣小哥長得還不錯。”

餘聲正吃着笑了一下。

“以後要常去他家買。”陳天陽說。

“你不是有男朋友嗎?”

餘聲記得前幾天從外頭回來還看見他們在宿舍樓門前卿卿我我難分難舍, 這才多久的功夫這姑娘就喜新厭舊另擇新歡。

“有男朋友怎麽了。”陳天陽說,“又不妨礙我看帥哥。”

餘聲:“……”

暑假的宿舍裏就剩下她們倆留校不回,此時此刻整棟樓都是寂靜的。餘聲将目光落在窗戶外, 沒有衣服擋着光的陽臺開闊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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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有人輕輕拍着你入睡。

她看見那光恍惚起來, 想起小涼莊的學校地下室,以往太陽很好的時候也會有很漂亮的光落在樓梯上。身邊陳天陽叫了她一下, 餘聲從回憶裏漸漸轉醒。

到中旬的時候, 建築公司的實習臨近結束。

陳天陽最近接了一個酒店服務生的兼職, 那天剛好她休息叫上她去幫忙湊數。酒店有人舉行婚禮忙不過來, 臨時服務生兩個小時五十塊。

她站在酒席最外邊的門口位置。

因為是第一次做這個事兒她什麽都不懂, 只是愣愣的站在一邊端茶倒水。男服務員端着菜上來她一盤一盤的擺在桌子上,這種陌生的體驗讓她欣喜。

前方舞臺上司儀說着俗人的笑話。

餘聲正低頭幫來客添茶,耳朵裏傳過來熟悉的聲音。她當時有愣住一秒, 再擡眼便看見陳皮說着搞怪的棟篤笑動作浮誇。男生仍舊青春年少,還是當年那個和她說要來北京闖天下的人。

婚宴結束後他們撤席打掃衛生。

餘聲換下酒店服裝和陳天陽一起往外走,早已經等在路邊的陳皮看了過來。陳天陽聰明的先走一步,街道上的公交車一輛接着一輛過去了。

“你怎麽還做這個?”陳皮走近。

“反正閑着呢。”餘聲說,“你不也是嗎。”

陳皮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什麽,面前的大小姐好似脫胎換骨一樣。倆人距離高考到現在已經兩年未見,明裏暗裏也打探到她的消息一直沒去打擾。

“你知道——”

“我不想聽。”

陳皮話還沒說完被她迅速一截,餘聲将視線偏開到一側開始沉默。那語氣冷淡卻也多少有些賭氣的味道,陳皮大概知道那是梁敘出事後自己竭力隐瞞所引起的。

倆人簡單說了幾句便道別了。

陳皮看着餘聲遠去的身影嘆了長長的一口氣,喉嚨裏卡住了那句‘今天剛好是那混蛋出獄的日子’。北京城的下午悶熱異常,陳皮沿着大馬路慢慢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路上風雲突變飄起了清淩淩的細雨。

當時餘聲坐在回校的公交車上,車上人多又擠悶得她實在難受到了下一站便改換步行。雨水很快打濕長街落在鞋裏,餘聲跑去站牌下躲雨。

那雨滴滴噠噠的順着頭頂的塑料淌了下來。

汽車呼嘯而過濺起一灘水漬,幾十米外看不清道路方向。餘聲看着落在馬路上然後消失的雨水,遠處有婆婆抱着孫子低頭往前走,還有騎着自行車的男女頂着風雨前行。

她也有了淋一場雨的念頭。

動作比思想要快一步,細雨洗在身上是前所未有的輕松。餘聲在那一刻腦子是清醒的,她沿着馬路牙子一直走去了天橋下,有人在拉手風琴。

男人中年模樣,穿着皮夾克高幫鞋。

旁邊圍了幾個年輕學生,餘聲也慢慢走了過去。等到男人一曲結束那幾個年輕人才走了,餘聲落在最後看到了男人手腕上的表鏈。

“您的手表——”她一開口又覺唐突。

中年男人掃了一眼餘聲,女孩子微濕着衣裳抱着雙臂。不過還未等她詢問便輕晃了下自己的手臂,上頭的指針停在某刻一直未動。

“你指這個?”男人反問。

頭頂的天橋上好像有重型車飛馳而過,那聲音混着雨聲說話聲顯得尤為凝重。男人只是笑了笑,然後指了指頭頂說:“雨要大了。”說完便風塵仆仆的走向下一歸途。

那晚回去後餘聲就暈乎乎的睡了過去。

半夜裏說起胡話被陳天陽搖醒往額頭一摸燙的跟個火盆似的,暴雨傾盆下的淩晨兩三點她躺在校醫院病床上打吊瓶。病房外的樓道黑漆漆沒有光亮,大雨将這大地似要捅個窟窿一樣噼裏啪啦的往下砸。

餘聲靠坐着牆看簾子未拉的窗子。

“你睡吧餘聲。”陳天陽坐在旁邊空蕩蕩的床上,指着剛打上的吊瓶說,“我給你看着。”

她暈乎乎的想說頭疼卻沒說出口。

“睡不着。”餘聲說。

“那我陪你說會話?”陳天陽想起了什麽似的,然後又道,“那天婚宴上那個男生是誰啊?”看着餘聲的眼睛陳天陽若有所思,“不像是你男朋友。”

“……”餘聲笑了一下,“高中同學。”

“他挺有趣,像香港的一個明星叫什麽來着。”

餘聲:“黃子華。”

不知道以後會不會變,至少現在棟篤笑是陳皮的夢想。說起來有這個喜好的人不算少數,但是一直堅持沉迷在其中的卻不多。很多街頭藝人對着空無一人的排場大笑着把自己逗樂引人圍觀,有艱辛自嘲也有諷刺落寞。

“怪不得覺得熟悉。”陳天陽低喃,“黃子華拍的棟篤神探倒是挺好看的。”

餘聲無奈的彎了彎嘴角。

後半夜她一直昏昏沉沉,也不知怎麽就睡着了。第二天清晨醒來手背上的針已經拔掉,陳天陽将寫着‘我還有兼職先走了’的便利貼粘在給她倒的一次性水杯上。

餘聲揭過便利貼看了一眼又一眼。

那會兒大概是個早晨七點的樣子,餘聲已經退燒打算去吃早餐。剛出了校醫院便想起今天還要去建築公司做實習結束的簡單交接,于是頂着空空如也的胃去趕公交。

公司在CBD四樓,不算很大沒什麽名氣。

正是因為看重這個餘聲才遞了簡歷跑來苦哈哈的實習,交接手續走得很快。餘聲打印了幾張走形式而已的報告又将這段時間以來跑工地做的數據記錄用優盤傳給小組長,完事兒的時候已經十點有半。

她背着書包往電梯口走。

可能是餓着肚子的關系沒什麽精氣神,餘聲一直是低着頭往前挪。她沒有注意到前方有人腳步停下看過來,一直等到那人出聲叫她名字才病恹恹的擡起頭。

張魏然三步并作一步走過來。

“在這幹什麽?”

餘聲的臉看起來有些蒼白,這讓男人下意識的皺了下眉頭。樓層上有好幾家小公司,他們站的位置有些顯眼引來注視,有人認出那是鐵路工程設計師張魏然。

“沒幹什麽。”餘聲有點煩,繞過他去等電梯。

張魏然頓了下跟了上去站在她旁邊,側頭看了眼旁邊的女孩子。上次見她還是過年時候,二月跟着餘曾出差一直輾轉在外忙的沒時間聯系。

“怎麽說你也得叫我一聲師哥。”張魏然看着電梯門裏反光的身影笑了笑,“咱倆不至于無話可說吧。”

“我又不是餘曾學生。”

張魏然看着她低頭乖乖反駁的樣子又笑了下。

“八月底老師來北京開會。”張魏然說,“到時候我接你一起過去。”

餘聲淡淡的翻了一下白眼:“我才不去。”

“OK。”身後有女職員看過來眼神裏複雜的說不清,不明白這個女孩子到底是哪路神仙居然能使聲名顯赫才華出衆的設計師俯首稱臣,張魏然揚揚下巴,“電梯來了。”

餘聲頭都沒擡一下走了進去。

大廈外頭車流頻繁熙熙攘攘,餘聲煩躁的看了一眼頭頂火辣辣的太陽。身後的張魏然将就着她的小步子走在一旁,用近乎低哄的語氣說着商量的話。

“回學校嗎?”張魏然說,“我送你。”

餘聲停下腳擡眼:“我喜歡坐公交。”

她說的極其正式認真,然後再也沒看張魏然便走了。後者站在原地有愣過一下然後搖頭失笑,這女孩子太過直接鮮明不留情面的拒絕倒真是随了她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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