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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汽車緩緩行駛在擁堵的北京街頭。
一排排路燈照在地面上跟白天似的,兩邊的人行道上男女老少都有, 穿着厚厚的羽絨服将頭塞進圍脖裏匆忙趕着路。這些錯綜複雜毫無幹系的身影時而交織時而分離, 待午夜時分大地又幹幹淨淨了。
和往常一樣, 梁敘直接去了酒吧。
舞臺上陳皮在說着棟篤笑, 下邊連二十人都沒有各聊各的。他坐去牆角那邊的沙發,周顯和李謂在喝酒玩起了幼稚的真心話卻不敢大冒險, 幾輪下來就沒勁兒了。
“想什麽你。”李謂丢了支煙給梁敘, “房子找着了, 東城那邊怎麽樣?”
梁敘‘嗯’了一下:“可以。”
他們說話的時候周顯換下陳皮上去唱歌了,後者一過來就悶了半杯啤酒悶悶不樂郁郁寡歡似的一屁股蹲坐在沙發上,臉上像是寫了‘惹我者死’一樣。
李謂瞧了眼這門庭冷落的地方一聲嘆息。
這段日子以來酒吧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 本來也就是個伸不開胳膊的容身之所。梁敘當時也只是為了混口飯吃還能玩玩音樂,即使想往高處爬就他這小地方來還蹲過大獄的着實也看不見什麽希望。
“什麽時候是個頭啊。”陳皮耷拉着肩膀。
李謂拍了拍陳皮的肩膀,兩人幹了一杯。梁敘坐在一邊一直沒有說話, 抽了根煙喝了點酒然後去換周顯。等他開了嗓臺下的人已經寥寥無幾, 這樣的冬夜實在适合窩在床上打電動看福爾摩斯懷裏溫香軟玉。
有時候好有時候不好,生活向來如此。
一個市井街道的小酒吧從春秋到冬夏, 也是一樣經歷旺季淡季。這樣一來梁敘一周有一半時間不用再去酒吧, 在修車行的時間就更多了。
老師傅帶着他鑽到車下講訣竅, 一待幾個時辰。
店裏有暖氣不至于凍着, 他一般都是穿着薄薄的灰色T恤弄得一身灰塵汗流浃背。很多時候閑着捧個汽車修理的書本坐在小凳子上翻着看, 偶爾有些地方塗滿了讓人眼花缭亂的譜子。
那個月裏北京下了第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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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裏大大小小的街道都被雪覆蓋了厚厚一層,帶着防滑鏈的汽車開過去碾了一溜兒的髒水。水花濺在來往的行人腿腳跟,要麽自認倒黴相安無事要麽得回頭怼罵一句‘開那麽快有病吧’。
一點虧都不肯吃的人必有‘後福’。
再說那些寸土寸金的CBD大樓, 天還未亮就有清潔人員将路面打掃的一塵不染。一路走過去上班自然也有春風得意趾高氣揚的心思,就連身份也不由得高了外人一個檔次或者兩三以上。
自高層向下俯視,便也多了盛氣淩人在裏頭。
那會兒已經是近清晨八點,辦公樓的電梯上上下下一趟一撥人。當時張魏然已經一夜未阖眼,總是工作到這個點不知疲倦遲早也會英年早逝。男人端着茶水站在落地窗前,眸子裏除了漆黑一無所有。
助理敲了敲門推開進來,遞過一個文件袋。
“都查到了?”杯子被助理接了去,張魏然翻開那幾張紙大致掃了眼,看到下面提及的事件愣了一下随即黑眸一縮,“原來薛天是他打的。”
“這小子挺有種。”助理說,“是個人才。”
張魏然眯了眯眼睛,沒有想到這個男生和許鏡竟然有這般牽扯。想來第一次見到那女人出于好心提點一句,再見堕落了他張魏然也自然瞧不起。
“可惜。”助理遲疑了下惹得張魏然眼神詢問,停了停又道,“這場牢獄蹲的冤枉了。”
雪花一瓣一瓣往下飄落,玻璃外頭光滑透明不見得落上去一片。空中似乎還有些許小龍卷風,将這雪吹來吹去卷來卷去樂在其中始終不消停。
“踢壞了薛天的命根子。”張魏然輕聲笑了笑,又不像是嘲諷,“兩年都算輕的。”聽人說起過薛天一直暗訪名醫,近半年才有所好轉,誰知道那個許鏡享的是禍是福。
助理說:“那這小子……”
“先擱着吧。”張魏然說。
“還有一件事。”助理說,“陸老師好像年前要去成都辦場畫展。”
張魏然眼眸平靜,沒有再吭聲。窗前茕茕孑立的身影挺直着背什麽動作和表情都沒有,助理會意悄然退了出去。窗外的雪簌簌而下,愈發顯得人身寂寞。
也有人比吃了蜜糖還要開心。
那個時間餘聲正在教室裏聽選修課老師講古建築,一只手藏在桌下玩手機。她一個字一個字的按着鍵給梁敘發短信,嘴角自然而然的彎起。
“下雪了。”她發過去。
講臺上的PPT裏正播放着埃及金字塔和印度泰姬陵的照片,她一面假裝認真在看一面盯着諾基亞等回信。大概五六七八分鐘之後,手機屏幕在抽屜裏亮了一下。
“看見了。”他又補充了一句,“剛在忙。”
餘聲對着手機暗自吐了吐舌頭。
“那不說了,我聽課了。”她立刻回。
過了一會兒,他的消息便來了。餘聲打開一看,是‘好,我下班過來找你’這樣簡單至極卻讓人無比暖心的句子。她掩着嘴角的笑側頭去看雪,紛紛揚揚灑落在大地像海的女兒涅槃重生。
再回過頭看書,心思卻早已不知飄去哪裏。
身邊的陳天陽似乎和她一樣神游天外,左手撐着腦袋右手百無聊賴的轉着筆。早晨的那一堂兩個小時的課程上完之後餘聲便閑了下來,她本來想去圖書館看書卻在路上接到了一個快遞電話。
母親陸雅給她寄了一箱子衣裳。
她費盡力氣抱回了宿舍,然後用小刀慢慢割開。除了衣服鞋子還有幾本書,都是外國名家的畫作。餘聲摸着那外殼上精美的裝幀,看了幾眼全攬在箱子連同衣服塞回櫃子裏又回了圖書館。
已近期末,各科考試也提上了日程。
餘聲窩在牆角的座位上,館裏暖氣很足她敞着拉鏈。書本裏的墨香味道漸漸彌漫在鼻翼周圍,夾雜着右上角杯子裏的茶香,一支好看的筆一本喜歡的書讓人一待便是整個下午。
手機震動時候天色已經微微暗了下來。
餘聲将桌上淩亂的書畫紙筆和保溫杯一股腦兜進書包,一面将紅色圍巾往脖子上繞一面往外走。到了一樓大廳望出去,地面已經落了厚厚的幾厘,法國梧桐上雪壓枝桠。
梁敘帶着黑色帽子站在一棵樹下。
他好像總喜歡倚樹而立帽檐壓低,穿着黑色羽絨兩手插着兜一身清冷,深色牛仔褲向上挽到腳踝踢踏着一雙舊運動鞋。一米八幾的個子都快頂到樹枝,有雪花紛飛落在他的肩膀,帽檐上。
有汽車呼嘯而過,暫時隔開了視線。
等她再去瞧,梁敘的目光已經擡了過來。他的眉頭微微一皺,疾步朝她走了過去。先是接過她的書包,然後将她的白色羽絨拉鏈拉了上去,又整理了下她胡亂繞着的圍脖。
“就這麽出來。”他輕責,“感冒了有你好看的。”
身邊有人在叫餘聲的名字,她還在為他的話偷笑梁敘卻已經側頭望去。兩個班裏的女生朝着他們暧昧的笑了笑揮揮手走了,餘聲一時赧然将下巴埋在圍脖裏燙了臉頰。
他輕聲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離開。
校園外的步行街上紅紅火火,有一排排冒着熱氣的鋪子。賣粥的烤冷面的沒人吆喝卻生意熱鬧,麻辣燙邊圍了一群男女,化妝品店內衣小館都快被踏壞了門檻,城市裏的喧鬧回蕩在這隆冬的傍晚。
梁敘偏頭看她:“想吃什麽?”
“不知道。”她瞧着這些讓人眼花缭亂的吃食,“你想吃什麽?”
有一家自助火鍋店人滿為患,她目光落在櫥窗裏飄着紅色辣椒冒着熱氣翻滾的紅湯抿了抿嘴巴。梁敘什麽也沒說直接拉着她走了進去,兩人坐在了剛騰出來的窗前牆角那桌。
他點了一份海鮮底料鴛鴦鍋。
等梁敘和服務員說完話,餘聲早已不見了人。他餘光一掃就看見那抹白色的身影正一手端着盤子一手拿着夾子,眼睛往盛放着肉丸蔬菜的玻璃櫃裏張望。
他笑着也起身走了過去。
“你去調味兒。”她還吩咐起他來,“菜我來拿。”
看她這麽熱心腸的樣子梁敘不好打擾,轉身去拿油碗。回到桌前的時候他着實被吓了一跳,除了一盤青菜其餘幾盤都是鮮肉魚頭。
梁敘坐下挑眉細細瞧了她一眼。
“看我幹嗎。”她一面往湯裏放一面說,“你們男生不都愛吃肉嗎。”說完動作一頓擡眼,“這些夠不夠?”
梁敘的眸子忽而深邃起來,舔了舔幹澀的唇。
“以後讓你見識一下。”他話裏帶話的笑着拿過她手裏的筷子,“我來。”
餘聲當時只顧看着湯壓根就沒深究他的意思,事實上在她知道什麽是做-愛前其餘都是小半瓶礦泉水的知識分量。畢竟她不了解女人是怎麽生的小孩,以及為什麽男人食色性也。
吃完飯雪花漸漸大了,時間已是七八點。
他們沿着原路往回走,說出的話在空中哈出一陣白氣。路兩邊的小攤販仍然忙碌,支起在攤上的碟子大的紅色燈罩落了雪漂亮極了。身邊這個女孩子時而調皮嬉笑時而一本正經,在這冬日車水馬龍的夜晚平添給他一分暖意。
送她到樓下梁敘踩着雪回了租屋。
那條民宿長街愈往裏愈寂靜,跟格林兄弟童話裏的黑色森林一樣。雙腳壓過厚厚的雪咯吱作響,梁敘摸出火機點亮在這黑夜裏,不時煙霧便徐徐而上。
他又吸了口煙一擡眼,目光所及一道人影。
梁敘視線都沒偏一下照舊抽着煙往前走,好像周圍什麽都沒有似的。步伐也一樣的平靜不快不慢沒有改變,剛到樓門口牆邊的女人說話了。
“我們談談行嗎。”許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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